郁远达倒是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玩笑有些过火了,便认真地说:“你考试还需要什么资料和信息,就跟我说一声吧,我想法帮你弄来。”
“郁县长您怎么这么好呀。”这话有些夸张,但莫小琪说出来却看不出一点夸张,倒是一副非常真心实意的样子,“看来一定要请您的客了。哪天在家请您,我亲自下厨给您做菜。”
“你还会做菜?”郁远达觉得现在女孩子会做菜简直算是一大奇迹了,他突然想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想要征服男人,先征服他的胃。于是又笑着说:“你将厨艺学得那么好,是准备用来征服男友的吧?”
“典型的张迷,鄙视。”莫小琪嘴角微微上翘,又是一副娇憨的模样。
郁远达没想到莫小琪竟知道他这句话的出处,心里对莫小琪不禁有些另眼相看了。他笑道:“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张迷呢。”
莫小琪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我不喜欢张爱玲的文字,看着太压抑了。但却很奇怪,心里说不要看,但手里拿着却又丢不下,每次都是痛苦地将它看完。看来我有文字受虐症,呵呵。”
莫小琪对于文字独特的感受与理解,令郁远达越发欣赏了。郁远达感叹到:“没想到莫主任对文字竟然如此敏感,凭这点就可以断定咱们的美女主任一定很有才情了。”
莫小琪故意有些当仁不让地说:“郁县长省城下来的,肯定以为南溪都是些村姑愚夫了吧。”
这话说得郁远达脸都红了,他连连否认:“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呀。我也没有得罪咱们的莫主任,你别将我树为南溪人民的公敌呀。”
莫小琪咯咯地笑起来,说:“看将您吓的,不跟您开玩笑了。我知道咱们大县长事情多,不敢侵占你的时间了。”
郁远达也急着要去开会,便跟莫小琪挥了挥手,赶紧往会场走去。开会不久,贺子墨发来了一条短信:“新闻出来了,你买份报纸看。”郁远达一时记不起有什么新闻可以见报了,以为是贺子墨发错了短信,或者是他写了一篇什么得意的新闻想让自己看看,便没有搭理。一分钟后,贺子墨又来了一条短信:“今天的《西岭早报》A2版看点。”郁远达才突然想起可能是有关白玉砚的新闻。
散会后郁远达到报摊上买了一份《西岭早报》,翻开A2版一看,版面中心位置的看点新闻果然是关于白玉砚的,标题是《传世白玉砚惊现古玩街》,并配了一张白玉砚的特写照片。为了突出时效性,不知是贺子墨还是报纸编辑虚晃了一枪,将郁远达买白玉砚的日期改成了报纸出版的头一天。整个新闻将白玉砚与“罗汉讲经砚”联系起来,通过买卖双方之口强调这方白玉砚就是传说中的“罗汉讲经砚”。当然,郁远达的名字用了一个化名。新闻又说卖主是个流贩,卖了这方砚台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古玩街。这样,整个新闻读起来更加显得神秘了。
郁远达看完新闻,心里乐了,他给贺子墨发了一条短信:“你确实适合到《西岭早报》去做老总呀。”
贺子墨回了一条:“好戏在后头,这几天你每天都买份报纸看。”
郁远达觉得有些奇怪了,心想已经做了这么大的一篇新闻,贺子墨还能继续写出什么新闻呀。
第二天,郁远达早早地去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发现A2版又是一个有关白玉砚追踪的看点新闻:《文物专家初步判断白玉砚是真品》。新闻大概意思说,有关白玉砚的报道引来无数读者的关注,报社的热线电话几乎被打爆。白玉砚的买主为了辨别真假,特意请省文物专家做了一个鉴定。三位文物专家仔细鉴定后,有两位专家认定这方砚就是早就流失的“罗汉讲经砚”,价值连城。另一位文物专家认为还需要进一步鉴定,但他同时表示,即使不是真品,这方砚台也绝对价格不菲,保守估价也在200万元以上。
郁远达看完这条新闻,心砰砰乱跳,他似乎也越来越相信这是方真砚了。郁远达回南溪前,将砚台交给了贺子墨,估计是贺子墨找了一个托儿装成白玉砚的买主,然后拿着白玉砚去省文物专家那里做了一个鉴定。但他不明白,省文物专家真的是这样说的吗?郁远达想给贺子墨发条短信问清怎么回事,但最后还是没有问,他倒想看看贺子墨将这个系列新闻最后如何做下去。
第三天,A2版上又是一个看点新闻:《弘道大师破例为白玉砚开光》,这篇新闻故意将白玉砚开光的时间写得很模糊,就用“日前”两个字带过去了。按理来说,像“日前”这样模糊的时间概念,只有机关报体经常使用,《西岭早报》对此是深恶痛绝,坚决予以摒弃的,但这次为了炒作的需要,竟破例在新闻导语里用了这样的模糊时间,给人感觉好像是白玉砚出现引起了极大社会反响,最后连弘道大师都亲自为之开光了。
郁远达心想,这篇新闻一出来,就算白玉砚是个赝品,但经过弘道大师开光后,身价也陡然升值了。郁远达高兴得不得了,便给贺子墨发了一条短信:“新闻看到了。妙极!只不过我有些担心,你将弘道大师也写进新闻里了,事先经过他同意了没有?千万别弄出麻烦来呀。”
贺子墨回了条短信:“这个你就放一百个心啦。做新闻要控制风险性,这是我一贯原则。这弘道大师原本不喜欢宣传的,但这次不知何故,他对这方砚情有独钟,写新闻前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设计跟他联系上后,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郁远达问道:“这系列新闻应该做完了吧?”
贺子墨回道:“明天还推出一篇大新闻。”
第四天,A2版同样的位置上仍是有关白玉砚的看点新闻:《白玉砚神秘失踪》。新闻说白玉砚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后,也引起了有关部门关注。在读者强烈要求认真调查此砚的来历下,公安和文物部门当天联手开展了调查。但在这个关键时刻,白玉砚买主连同白玉砚神秘失踪,连记者也再无法与他联系上。
新闻到此嘎然而止,凡是关注过此新闻的读者,大都心都被吊到半空里了。郁远达感叹不已,觉得贺子墨确实是一个新闻策划高手。一方砚台,被他接连做出了四篇大稿,而且每篇都有不同的卖点,难怪《西岭早报》会喜欢这样的新闻,也愿意花高价去挖他。当然,只有郁远达知道这些新闻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其他的读者,肯定全然不知其中真假。
郁远达开始有点心虚,后来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新闻,有几条不是假的?比如网络上扑天盖地的各种新闻,其后不知有多少幕后推手,又有多少假新闻呢?所以,看新闻就要像去超市购买牛奶一样,要有判断力,不然不小心买到的就是假奶粉,而且是高价买的。如此一想,郁远达一下子坦然了。
郁远达给贺子墨发了一条短信:“佩服呀,真是策划高手,现在看来你呆在《西岭日报》真是委屈了。”
贺子墨回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为了能出新闻,不得不这么炒,你别见笑呀。”
郁远达回信道:“新闻就是炒出来的,不炒还算什么新闻呢。”
“这几天《西岭早报》的热线电话真的快被打爆了。许多人想买这方砚,有的开价50万,有的开价100万,最高价听说开到了300万。弄得我都心动了。我知道你不想卖的,否则我早就替你卖掉了,呵呵。”
“先放在那里,不急。”郁远达发出这条短信后,贺子墨老半天没有回信,郁远达估计他有重要事忙去了,便也将此事搁下了。
谁知过了一会儿,贺子墨打来了电话,话语中带点惊讶,也带点兴奋:“事情真是越来越妙了呀,你猜刚才我接到了谁的电话吗?是孟书记的秘书给我打来的,要我暗地里向《西岭早报》报道此事的记者打听一下白玉砚的下落。”
郁远达一愣,紧张地问道:“你是说孟书记也看到了这系列新闻?”
“是的。我听说他喜欢看《西岭早报》。”
郁远达有些担心:“那他最后会打听到这系列新闻是你写的不?”
“有关白玉砚的系列新闻,我署的是早报一位记者的名字,他们不知道真正在背后操刀的是我。估计孟书记有些忌讳让别人知道他在关注这方白玉砚,所以没有直接打电话问报社,不然他一个电话不就弄清了?”
郁远达这才放心下来,他转而又问道:“你跟孟书记的秘书很熟?”
“是呀,报社这边现在是我负责孟书记所有的新闻报道,跟他秘书早混熟了,我俩还经常在一起打牌呢。”贺子墨满不在乎地说,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介绍你和孟书记的秘书认识一下。你哪天回省城,我安排你们一起吃个饭。”
郁远达说:“我先谢谢兄弟的关照了,可我这刚回南溪……呃,我尽量近期内抽个时间再回一趟省城吧。”他又叮嘱道:“白玉砚的事你暂时装作还没有打听到,过段日子再说。”
“好的。不过现在我觉得那方砚放在我那里我责任太大了,我可从没有保管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呀,看来我要专门买个保险柜回来了。”贺子墨又开起了玩笑。
“买什么保险柜,丢失了正好可以要你赔200万元,反正报道写得一清二楚,此砚价值200万。哈哈。”
“你也别说呢,现在拍卖会上一些东西拍得那么贵,还不是收藏家和拍卖行联手炒作起来的。吴冠中就说过,他的画被拍卖到两三千万元,完全就是炒作起来的。”
“难得有这样清醒的大师呀。”
“所以说呀,古玩这些东西,炒热了就真值钱了。”
“这么说那方砚身价真的倍增了?”
“肯定不是以前的那方砚了。”
郁远达挂了电话,心里开始的惊喜消失了,竟然充满了惆怅:他自己现在也想不清楚那方砚到底值多少钱了。如果真的价值百万以上了,他又该如何处理这方砚呢?
朱大保被打事件最后处理结果是,孙柳满没有受到一点处分,两个被指为打人的工人,被关了半个月就放了出来。两个工人要从拘留所出来的那天,孙柳满亲自驾着奔驰,率领十名年轻男工,十名漂亮女工,穿着统一着装,手持鲜花站在拘留所门口等着。等到两个工人一出来,瞬时爆竹齐鸣,二十名帅哥靓女像迎接英雄一样将他俩抬起来,又是披红带,又是献鲜花。最后孙柳满将他俩接到县城最好的皇都宾馆,摆宴为两个工人压惊。在酒席上,孙柳满当场给两个工人分别封了一个五千元的红包。据说孙柳满在酒席上放言:“在南溪,除了邢贺华我给他面子外,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怕。”而传说得更厉害的是,都说那天孙柳满仗着酒劲,在酒桌上掏出手机给邢贺华打电话:“邢书记呀,托您的鸿福,我的手下的两位弟兄出来了,他们想见见您,您能否过来一下呢?”十五分钟后,邢贺华就赶了过来,在酒桌上与孙柳满谈笑风生,还给两个工人一一敬了酒。
这些话最开始还是小范围传,最后越传越广,有人竟当着郁远达的面说起这事。每每听到这个传言时,郁远达阴着脸,不做声。旁边的人察觉到了,便赶紧知趣地走开。
郁远达尽量不去理会这个传言,但不久,孙柳满竟当选为县政协常委。这个事实令他几乎不敢相信,而且气愤不已。但气归气,却又没地方发泄。
比郁远达更气愤的是朱大保,他被打后一直不断地向组织反映情况,希望能得到一个公平的处理结果。但组织上不仅并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而且最后竟然还让他提前几个月退居了二线。当得知孙柳满在举报声中当上政协常委后,朱大保一下子疯了。朱大保疯了后不骂不闹,只是逢人就一脸严肃地说:“社会乱了,社会乱了。”然后就拿着一根木棍,在棍上缠满各色各样的彩纸,举着这根彩棍,穿着一身军服,腰间系一根皮带,然后走到县城最繁华的人民路上,往路中心一站,开始像模像样地指挥起交通来。一边指挥一边大声叫道:“乱了,乱了,全乱了。不能再乱了,不能再乱了。”
朱大保疯了的消息是小李告诉郁远达的,当天小李替郁远达办了点事回来,在人民路上撞见朱大保在指挥交通。小李不知道该不该将此事告诉郁远达,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出来了。
郁远达听了满脸惊愕,他一连串地问:“真的是朱局长?你看清楚了?他家人呢?”
“朱局长的老婆也在旁边,先是哭着求他回去,但朱局长一个疯子怎么会听她的?他老婆就拖他,拖也拖不动。他老婆没办法了,就守在旁边护着他,生怕来往车辆不小心将朱局长撞了。”
郁远达坐立不安,叫小李开车带他去看看。来到人民路上,朱大保果然在指挥交通。郁远达下车向朱大保走去,朱大保的老婆看见了郁远达,双手扯着郁远达的手袖哭了起来:“郁县长,您给我家老朱说个公道呀,他完全是气疯的呀。”
郁远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扶着李秀凤的手说:“大姐,先将朱局长弄回去吧,他站这里来往车辆多,太危险了。”
说也怪,朱大保见郁远达过来了,竟停下了手中的彩棍。他瞪着郁远达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突然间像是醒悟过来了,他握着郁远达的手说:“您是郁县长,郁县长是好人。”李秀凤见丈夫突然清醒了,高兴得又哭又笑:“老天爷真的长了眼,让我家老朱清醒了呀。谁说我家老朱疯了,你们看,我家老朱不是很正常吗?他不是认得郁县长吗?”
郁远达也觉得有些奇怪,刚才朱大保还是一副疯相,怎么一见到他就突然好了呢?他也来不及想太多,便叫小李将朱大保扶进他的车里,然后将朱大保送到家里。一路上,朱大保气愤不已地对郁远达说:“郁县长,您说这社会是不是乱套了?孙柳满叫人将我打伤,还当着您的面,他不仅没有受处分,最后他竟然还当上了政协常委,这是哪门子王法?”
郁远达不想激起朱大保的愤怒,怕他再气愤又会变得神志不清,于是安慰他说:“您放心,老天有眼,坏人自有恶报的。”
朱大保有点自顾自地说:“我们的社会现在竟沦落到靠指盼老天有眼了,可笑呀,可怜呀!”
尽管知道朱大保的话并不是针对自己,郁远达听得脸一下子红了。他不知道朱大保说这些话时,到底是不是疯了,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郁远达觉得再呆下去,朱大保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到时自己会更加尴尬,于是便起身告辞。朱大保和老婆都站起来要送他,郁远达将朱大保按在在沙发上,说:“朱局长您先休息一下,要送就让大姐代您送我下楼吧。”
李秀凤会意,也连忙说她去送郁县长。下了楼,郁远达小声地对李秀凤说:“大姐,您还是抽个时间,陪朱局长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吧。”
一听说要送去精神病医院,朱大保的老婆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患了精神病呢。正常的时候,他哪里像个疯子?但不正常时,他又浑浑噩噩地一点都不清醒。”
郁远达知道李秀凤不愿面对朱大保疯了的事实,也不想打击她,说:“我也不相信朱局长真的疯了,估计是他一时气不过,行为有些出格吧。那您多观察他,如果有时间去一下医院,让医生做个全面检查,就更放心呀。”
李秀凤抹着眼泪说:“好的,过些天我叫儿子回来,一并陪老朱去做个健康检查。”
果然不出郁远达所料,朱大保没过多久病情又发作了。病情一发作,他又疯疯颠颠地跑到街头上去指挥交通。而令人奇怪的,朱大保每次发病时,只要郁远达到场,他就会立即清醒过来,否则他会持续疯半天甚至一两天才会慢慢清醒过来。一旦清醒过来,他就完全像个从来没有疯过的人一样,说话做事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