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到半下午,陆昌东安排好墓园具体的事宜,准备去义和。还没等他离席,万镇长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听说他准备去义和,让他立即回来不要去义和了,至于什么事没说。陆昌东又重新给贾政旺等人交代了一番,好像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恋恋不舍之情尽显脸庞。还是在贾连升的催促下才招呼贾怡一道回镇里。侯老板开车送他们,钟老板也要随车相送。陆昌东上车时脚步蹒跚,但还强颜欢笑。众人离席送别,目光里满是不舍和焦灼。
车子一直开到办公楼下停住。钟老板和侯老板下车,留下电话号码后和陆昌东亲热话别。钟老板临上车还道:“陆书记,我们就这样约定了,我等你消息,一有眉目就回南昌办理厂子结束业务。”
陆昌东挥手道:“一定一定,你放心!”
车子开走了,陆昌东还站在当地,久久不愿转身,这一刻他仿佛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所有,眼里竟然涌上了泪水,眼前发黑。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陆书记!”声音不大,刚好陆昌东听得清楚。陆昌东连忙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转身见是刘明扬站在他身后的走廊里向他招手,贾怡已经不见了踪影。陆昌东几步跨到走廊里。
刘明扬悄声却是急切地说:“陆书记,县里来了调查组!”
“哦!”陆昌东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万镇长虽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为什么不让他去义和而是直接回来,他凭着敏感已经猜到大概是这么回事。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要不他也不会那样心事重重地交代马山的人,也不会在送别钟老板他们长久伫立而眼里涌上泪花。陆昌东觉得不妥,又加上一句:“谢谢你的关心。”强装着微笑离开刘明扬。
陆昌东刚刚上到二楼楼梯转身台,万镇长堵在那里。悄声告诉他有人写信说你操纵选举!陆昌东脸色煞白,这是他最怕的事情。他这一程千方百计找借口不惜违背章局长和章露的反复劝告要下乡的主要目的就是怕直面这个问题,还有相关的人和事。万镇长见陆昌东傻愣愣地站着,说你不用紧张,我和许书记已经向调查组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你就一口咬定没有打电话给村里进行串联。我已经打电话给义和的常会、民主的老张和鲍家庄的老鲍,交代他们统一口径说你没有打电话给他们,他们那么做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主张。
“这、这怎么行,这不是将责任完全推给他们了?那他们会受到处分的!”
“这个你放心,他们都不是拿国家工资的公务员,顶多给个党内警告处分。”
“这、这怎么好?这不是……”
“你这么年轻怎么也学着婆婆妈妈的,你以为完全是为了你?”
陆昌东听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许书记和万镇长也来这一手。万镇长催促道:“没有时间了,你在楼下和开车送你来的人打招呼,会议室的人都听到了。你就这么说,不能有丝毫疑问,要疑问等问话结束了我们再探讨,我们这是在保护你这个年轻有为的好苗子。你先上去,我得等会再上去。”说毕,万镇长下楼。
陆昌东脚步慵懒地踩在台阶上,身子轻得如同棉花亦如白云,十几级台阶他走得异常艰难,好像等同于长征。脑袋里空空的白茫茫的,好像初次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陆昌东来到会议室门口,听到里面许书记和来人谈笑风生。没敢立即进入,站在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脑袋回到清醒和充实里,又将前后发生的相关主要事情线索清理一遍,按着万镇长的交代做了最后选择和编织才迈出脚步。
会议室里虽然气氛轻松,说笑随意,但是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门口。陆昌东的脚步预告了他的到来,尽管他的身体和脑袋延时出现,那些目光都是一亮。顿时,会议室里说笑戛然而止,仿佛进入了一个特殊严肃的郑重里。
许书记当先起立,笑着招呼道:“哦,陆书记,我们都在等你的大驾。这是县委调查组的领导们,来调查相关事情。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力争早点将问题说清楚!这是纪委方书记,其他领导你都认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陆昌东微笑道:“方书记好,各位领导好!”
方书记笑笑没有回答,崔科员想答应,看方书记没有说话也就没有动用语言,其他的三人好似老僧入定。方书记是纪委副书记,此行的组长。许书记眼看没有他们什么事了,招呼刘组委、赵宣委等人离开。经过门口站着的陆昌东身边,轻快地朝陆昌东后背上拍了一掌。这一掌的含义等同于万镇长的交代,陆昌东心里很清楚。
会议室里重新坐定。陆昌东立在门口拿不定主意是否立即进入,方书记的招呼让他有了进去的理由。陆昌东走进,站在椭圆型会议桌的横头,站着不敢就坐,像只待宰的羔羊。还是方书记让他坐下,叫他不要紧张,他们只是例行问话。陆昌东的紧张稍缓,坐到横头的靠背椅子上,等待着开场。
方书记说:“陆昌东同志,我们是受县委、县纪委和组织部的派遣,来调查两个相关的问题,请你务必说明真实情况。这样对你个人、对组织都是负责。”
陆昌东不知道在心里思考着什么,竟然忘记应答方书记的问话。还是崔科员的提醒,陆昌东才醒悟,说一定知无不言。
“不是仅仅知无不言,而是认真回答,不能再有虚假的行为了!”方书记将后面的话说得很重,陆昌东岂有不明白的?
陆昌东做了保证,方书记示意崔科员开始。
崔科员翻开一个卷宗,道:“陆昌东同志,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查清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上次义和村处理群体事件的谈话和报道。上次,在我们先期调查中你说处理群体事件的那几项决定是受朱部长和龚书记,哦,就是现在的龚副县长和你们镇里许书记的授权才那么和义和群众宣布的,在后来省报省台的采访中你也是这么说的,被采访的群众也说这么说的。可是,按照你的话报道了之后,义和群众集体联名写信到省报、省电视台和宣传部,反映那不是事实。事实是你陆昌东同志出面处理的,那些决定也是你陆昌东个人做出的,并没有朱部长他们的授权。义和群众说他们听得很明白,你和朱部长等人谈话时,朱部长根本没有提出处理意见。这是不是真实?”
陆昌东道:“朱部长确实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条款,但是,他授权我代表县镇两级处理是真实的,不容置疑的。”
“那你为什么在上次的谈话和采访中说处理的具体内容是出自朱部长的指示,还有龚副县长的提示?”
“我想领导的水平一定比我高得多,我能想到的内容领导一定能够想得到,所以我才那么说了。”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有水平!”坐在崔科员身边的胖子道。
“老高,别扯没用的。”方书记道。
崔科员继续问道:“你可不可以认为,你上次的讲话是不真实的?”
陆昌东想了想说:“就处理的具体内容来看,是这样。”
“你是不是想把处理义和事件的功劳都推给领导们?”
陆昌东低下头,好半天没有说话。方书记提醒道:“陆昌东同志,回答问题啊?”
陆昌东抬头说:“是!”
“那义和被采访的五个村民也是你事先精心安排好的?”
“是。”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个刚出校门的公务员,万事还得领导首肯,所以……直说了吧,就是维护领导的权威,也为自己今后的发展打基础。这样回答,你们满意吗?”说这话时,显得毅然决然,心里的担忧一扫而光。
调查组的几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那个胖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反问我们了?哦,你拍马屁还有理了?”
方书记连忙打断道:“这个问题已经搞清楚了。崔科长请继续下面的问题。”
崔科员拿出一封信朝陆昌东扬了扬,说:“这是一封群众举报信,反映你在徐岗镇换届选举中指派村干部搞串联,将原先的两个十人提名黄思成同志为副镇长候选人的提案在正式投票前撤案了,导致选举一边倒。你说,有没有这个事?”此问题一出,室内空气顿时凝固。
陆昌东从容笑道:“这位检举人太看重我地影响了,徐岗镇十五个村,我才跑了三个村,加上现在的马山村总共才四个村。那些村干部,就是村长书记我都不熟悉。更别说各个村的人大代表了。我能够影响他们吗?这个你们也相信?”
“但是,选举前有两个十人集体联名提案黄思成为候选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彻底改变了?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
“这个,我哪里知道?你们还是调查当事人,他们自己最清楚!”
“我们已经有一个组去了当事人那里,他们说是别的代表转告的,说是你陆书记的意思。你怎么解释?”胖子身边的瘦子问。
“这个我只能说有人借着我名招摇,我也想彻底搞清楚事实!”
“你没有给你所熟悉的村干部打过招呼或者说打过电话?”
“没有!”
“那,你们许书记和万镇长怎么说你们在选举前商量过这件事情,而且我们从选举指导组那里也得到证实,为了扭转局面曾经商量过要动用组织干预,最后将这个任务落实到你的头上。那你是怎么落实的?你就没给村干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