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那栋楼竣工时，我向单位乞求，别封我的阳台。站在阳台上，虽然不能极目远眺，却也能沐浴到阳光和风。想象自己在阳台上张望的时候，一定是个小鸟的模样，从它的巢里探头探脑，探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
去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听到阳台上传来燕子的呢喃声，我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在这座城市里鸟已不多，只有百十只囚在动物园的铁丝笼里，我想，我是在怀念过去的农家生活了。那时候，我们农家建房，总要在梁上置放瓦片让燕子筑巢，祖祖辈辈都相信，燕子进谁屋，谁家就有福。我们全家都有好几个巢，燕子轻盈的身子飞进又飞出，在我们的头顶上扇起微微的风，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几天后，妻子忽然在阳台上嚷：燕子窝，燕子窝！我跑去一看，呀，在晒衣服的铁丝和铁架连接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燕巢。一连几天，我们家沉浸在喜悦之中，仿佛来了高贵的客人。隔壁邻居的女儿放学回家，总要带上几个小朋友上我家，观赏他们在电视里看不到的真正的鸟。过了不久，就只看见一只燕子飞进飞出了，妻说，准是母燕有喜了。果然，一天早上，我们侧耳倾听，就听到了燕巢内有很细小的声音。
想象不久之后，老燕新燕成群地在我家阳台上歌唱和舞蹈，该是多么美丽的景致。
然而，悲剧发生了，一阵风起，晒的衣服牵动铁丝摇垮了燕巢，五只幼燕摔落下来，看到那五个幼小的生命在地上蠕动直至死去，我的心像被谁紧紧揪住了。那两只燕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声声哀鸣叫人不忍心听，有几次它们似乎要冲向我，仿佛我是个刽子手，然而又无可奈何地折回。
可以想象它们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这座城市里找到这么一个安置家的地方，小两口辛勤地衔泥，小生命刚刚诞生就惨遭不幸，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哀鸣一日，燕子终于飞走了。我几乎要喊，这不怪我！这不是从前乡下的那个家，可以在梁上置放一个瓦片，这是城市，这是钢筋水泥堆积起来的掩体。燕子，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情愿去为你们衔泥。
今春，我家的阳台没有封，在戒备森严的今天，这是这个城市留给你们的最后的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