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威虎山。
空中黑云滚滚翻腾,天昏地暗,狂风怒舞呼号,飞沙走石,远远望去,尽是灰蒙蒙的一片。
呼啸的风声,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将凶险的威虎山上下照得雪亮。
林海曲折起伏,狭窄蜿蜒的山路,长草纷摇,尘土弥漫。
山路上有一匹全身雪白的马儿,马勒脚蹬都是烂银打就,鞍边一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左肩上停着一头猎鹰,腰悬宝剑,背负长弓。
他长方脸蛋儿,剑眉薄唇,漫行在山路上,看千山万水,锦衣猎猎翻卷,神色从容洒落,丝毫未受这夏季雷雨风暴的影响。
“轰隆!”
雷声轰鸣,那白马儿受了惊,浑然没有主人的豪情雅兴,忽的斯号起来,犟着脖子死活不肯挪步。
“你这白马儿真是气杀我了,等到府邸,瞧我不把你做成肉脯。”
这少年是长安荆王府邸的少爷李文渊,先前与几个王孙打赌狩猎野兽,瞧见一头野猪便跟着追了去,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捉到野猪,反倒是和众人走散,现在只好沿着这山路往前走。
眼见风势越来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绰绰。
闪电如银蛇乱舞,“轰”地一声,一棵松树突然被焦雷劈中,烈火熊熊。
轰雷并奏,声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落了下来,被狂风夹卷着抽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李文渊四下张望着,喃喃道:“没想到野猪儿没追上,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荒山野岭,哪有避雨之处?”
“哗啦啦!”
过不片刻,大雨倾盆,如乱箭攒集,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山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不堪。
李文渊如落汤鸡似的顶着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阵,周身湿透,被冷风吹刮,更是刻骨侵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没想到我已经肉身到了第七重,却还畏惧这风雨之灾。”
肉身八重,练肉、练筋、练皮膜、练骨、练内脏、练骨髓、换血、练窍。
他已经到了第七重,也就是说,距离肉身境界之上的通玄,也只是一步之遥。
“再过些日子就是武帝大典了,也不知能否胜得那武道四杰,当个武状元,为母亲平反申冤.。”
风雨飘摇,李文渊想起被毒害的母亲,竟是一时低落下来,连他的身子也是跟着微微发抖。
抬头又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红光隐隐,在黑暗中吞吐闪耀,当是灯光无疑!
李文渊心中忽的大喜,拉着马儿,大步赶去。
只见那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妖丽难言。
李文渊大奇,忽想:“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这么绮丽的烟火?难道是妖怪不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停下脚步。
转念又想:“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我李文渊向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就算是遇到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微微一笑,拽紧马儿继续前行。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
走得近了,那绚光霞彩反而渐渐地淡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浅浅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着。
李文渊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道观,红墙黑瓦,在茂密松林的掩映下,略显破败。
他心中一宽:“这彩光想必是道观内法烛的神光。”当下再不迟疑,冒雨急行。
到了道观门前,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照着匾上的“上清观”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李文渊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衣冠,大声道:“在下长安荆王之子李文渊,在外游历山水,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宝观一避。”
轰雷滚滚,杳无人应。
那观门倒是“吱嘎”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那红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李文渊又提高声音,反覆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贸然闯入,正自踌躇,白马儿突然斯风,一声欢鸣,一头撞开庙门,撒了欢似的跑了进去。
李文渊待要拉住,已然不及,一时哭笑不得,脱口道:“你这不知羞耻的马儿……”
想到这里是清风雅静的道观,他又急忙收口,揖了一礼,疾步追去。
道观里黑不隆冬,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些轮廓,好在马儿斯风不断,“努努”之声清晰入耳,此起彼伏。
李文渊循着声音,借着微光一路追去,一边叫道:“小马儿,不要乱闯,扰乱道长修行。”
那马儿正自快活,眼下雷声轰鸣,哪儿听得见他的声音?颠着屁股一路小跑,欢快地穿堂过殿,直往道观深处奔去。
李文渊大感窘迫,不住地高声赔罪,但除了风啸雷吼,四周阴森森地寂寂无声,偌大道观中竟似一个道士也没有!
接连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甬道,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中越来越觉得不安,几次想要抽身退出,但又屏除杂念,对着马儿穷追不舍。
大雨滂沱,李文渊地到了灵宫殿前,只见那小马儿绕着殿前的香炉鼎奔了几圈,冲着他“努努”一通欢鸣,屁颠儿屁颠儿地冲上了台阶,直往殿里钻去。
“这该死的!”李文渊气恼好笑,带着忐忑不安又有些兴奋的复杂情绪,追上殿去。
大殿内烛光如豆,神像森严肃穆。
李文渊踏入门槛,一阵狂风吹来,幡幔呼呼乱卷,烛芯咝咝轻响,灯光乱跳,突然熄灭,四周顿时漆黑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臭之气。
“莫非这观内有妖精作怪?!”
李文渊环身四顾,心中砰砰直跳,低声叫道:“小马儿?小马儿?”
那白马也不知藏到了哪里,索性不吱声了。李文渊摸黑走了几步,脚下蓦地一绊,顿时踉跄摔倒,他只道是那懒驴赖在地上,低声笑道:“马儿?跟我躲迷藏呢?”
他低身子伸手摸去,粘乎乎、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么。
忽然电光陡亮,轰雷交响,大殿陡然一片蓝紫透亮。
李文渊“啊!”地一声,寒毛乍竖,几乎跳了起来!
满殿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汉子的尸体,个个张口瞪目,满脸惊怒悲愤之色,胸膛剖裂,死状惨酷,鲜血淌了一地!
闪电一没而过,殿中又转黑暗,阴风呼啸,幡幔鼓舞,殿中混沌森寒,周侧神像似乎都在森然俯瞰,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饶是李文渊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骨也发起寒来,不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蓦地暗想:“难道这道观是妖精作祟,故意设法迷惑山中的汉子前来,吸食阳气?”
他定了定神,又想:“李文渊啊李文渊,这些不过是枉死之人,你堂堂七尺男儿,如今来避雨的,有什么可怕?”
当下朝着四周吼道:“妖精,你既然修道有成,岂不知这观内的神仙不是你能触犯的吗!有本事的事就给我出来,别和爷爷我装神弄鬼!”
“努努!”
话音未落,突然从右方菩萨的神像后传出白马儿的斯战叫声。
“小马儿!”
此刻李文渊的心已经平定下来,经历了这小小的波折,在这遍地尸体的漆黑大殿里,听见马儿的叫声,简直比仙曲神乐还要动听。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神像后,果然闻见了马儿的气味。
那马儿“努努努努”地直叫唤,极是兴奋,毛茸茸的头伸了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李文渊舒了口气,摸着这马儿的脑袋,突然涌起故友重逢般的温暖欢悦之意。
“努努!”
马儿突然伸出湿哒哒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把,不等他叱喝,又一口咬住他的袖襟,将他朝前拖去。
“你带我去哪儿?”
李文渊惊魂未定,又被它的殷勤弄得啼笑皆非,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走,过了侧门甬道,到了后院之中。
当空一道闪电,又将四周照得明亮。
他惊咦一声,只见大雨瓢泼,遍地尸首,狂风卷舞,血流成河。
抬头又见得幻光怒爆,一口约莫四尺三寸剑刃,电光飞舞,如蛟龙入海,霹雳横空地向着他电冲而来,只是转眼,那飞剑便离他不足一尺!
李文渊低呼不妙,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抽剑横胸,却听“砰”的一声,只是一个照面,他便连人带剑的被那不起眼的飞剑瞬间弹飞于三尺开外!
一口鲜血从胸间涌上,电光闪闪,白马儿忽的仰头长嘶,转身便弃他朝外狂奔,再见那飞剑碧光闪耀,凭空盘旋飞舞,似是长有眼睛,下一刻就直往马儿身上钻去。
这白马儿是他昨年生日父亲荆王所赠,李文渊一向爱惜的很,当下大叫“犟马儿快逃!”,不敢留有后手,赶紧使出最为得意的“神门十三剑”第二式流星赶月,毅然决然的刺向那口飞剑。
生死之际,李文渊竟为了一匹爱马舍弃唯一的逃命机会!
只见他双眼如炬,手中长剑真如其名,快若流星般地飞身上前,“叮”的一声脆响,那飞剑剑身正中被李文渊击中,飞剑轨迹被打歪,而白马乘机厮号奔命。
可如此一来,整个上清观中,留下的便是仅仅肉身第七重的李文渊和那口嗜血如命的飞剑,而那些横躺在地的尸首,想来也就是他的下场无疑!
电闪雷鸣,好似白昼与黑夜在不停交替。
覌中剑影飘忽,那飞剑红光愈来愈盛,饶是李文渊从父亲那学来的神门十三剑自视无敌,可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
“十步一杀”
“万里长屠”
“风卷残云”
“剑魔狂舞”
“碧海流花”
“斗转星移”
..。。
神门十三剑已被他使下整整三遍有余,一百零八种变幻一气呵成,当真是出神入化,却苦苦奈何不得一口四尺三寸的飞剑。
“难道我就这样死去了..。”
李文渊喃喃自语,他的手臂开始发麻,雨水模糊了双眼,全身无一处不在流血。尽管雷声响彻云霄,但在耳边,却似蚊声。
下一刻,他的双脚终于不能在挪动丝毫,两手努力的握着剑柄使其不再动摇。
霓霞乱舞,飞剑凌厉地向他冲刺而来,势如破竹,身死之际,李文渊又忽的想起了母亲的笑容,不禁恨道,“母亲,孩儿不孝,不能为你报仇了.。”继而低吼一声,耗尽所有气力,双手把着长剑,一条直线的对着飞剑冲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