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土生和大山在队部下棋,三马跑进来:“支书,俺家被人砸了!”
土生和大山被三马拖回家,文渊和老贼头两家人正在堂屋里对峙,剑拔弩张。文渊抓住土生的手:“支书,你可来了!你给评评理!”文渊四下指指,土生随意看看,的确,堂屋被砸得一片狼藉。土生又看看老贼头,老贼头有些轻蔑地回看他。
土生:“咋回事呀这是?”秀秀气愤地指指被砸烂的家:“这还用问吗?!”“我是说,(对老贼头)你为啥砸人家的家?”老贼头指指文渊:“你问他!”土生转向文渊。“俺咋知道?俺坐在家里正等着吃夜饭呢,他带着三个小儿进来就砸!”“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家小****卒和瘸腿象敢对俺二虎下黑手?!”老贼头把二虎揪过来,让大家看他后脑上的包。
二虎的后脑上的确有个包,而且不小,但没破。文渊更糊涂了:“这是咋回事?俺真不知道啊!(问秀秀)你知道不?”“俺知道啥?吃了晌午饭,就没见到老二和老四。”土生问文渊:“你看,到底咋回事,没人说得清,你让我怎么处理?”秀秀:“他砸俺家你总看见了吧?他二虎脑袋上一个包,就顶俺一个家?!”老贼头冷笑:“一个包?贾和尚给俺二虎算过命,俺二虎主贵就主贵在脑袋上呢!别说一个包,掉一根毛儿,你全家卖了也赔不起!”
眼瞅又要吵起来,土生大喝:“呀!”双方都愣住了。“还让俺管不?让,你们都闭嘴;不让,俺立马走!”双方都闭嘴了。文渊:“支书,你说。”“既然让俺管,俺说了就算,谁都不许不服!”等了片刻,没人反对。“那好。要我说,先找到二卒四象,把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再说别的。大山,咱走!”
文渊和秀秀正在无奈,二卒和四象相互搀扶着回来,堵住了土生和大山。
二卒和四象的样子很惨,秀秀扑过来:“咋啦?你俩这是咋啦?!”二卒没吭,四象指指老贼头一家,气息很弱地说:“他们打的……”二虎气急败坏:“你咋不说二卒打俺头?!”“你为啥抢俺鱼?”
几句话对下来,事情的经过基本上清楚了。大家都看着土生。大山也为土生焦虑。
土生倒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还点上了一支烟:“当时除了你们四个,还有别人不?”二虎和三豹摇摇头,二卒和四象也摇摇头。大家都不清楚土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虎,你跟三豹说法肯定一样,对不?”二虎点点头。“二卒,你跟四象说法也肯定一样,对不?”二卒也点点头。“那你们谁的话,我都不能信,你们是亲兄弟,能不向着自己人?除非有别人作证。”大家这才明白他是想抹稀泥。
文渊气得够呛,指着被砸的家:“这、这总不会是俺们自己砸的吧?!老贼头刚才都承认是他砸的!”“就算是他砸的,你没得罪他,他会砸你吗?他咋不砸别人?”秀秀:“你还说不说理?!”“我怎么不说理了?你们自己承认打破了二虎的头,是不是该赔呀?”老贼头四下搜寻,想找几件值钱的东西拿走。“则东,你砸了人家东西,也该赔。”老贼头想发飙。“大山,集合民兵,谁敢胡来,就上小绳!”见土生发狠,老贼头这才蔫了。
回去的路上,大山对土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支书,我太佩服你了!啥叫成竹在胸?这就是!”土生淡然一笑:“这点事都处理不了,怎么干基层工作。”“支书,怎么赔呀?谁赔谁多少?”“这种糊涂账谁算得清楚?过个一两天,大家气消了,赔不赔都难说呢。”“高!实在是高!”
文渊家里,文渊在揍二卒,俩人都一声不吭,只有沉闷的击打声。秀秀冲进来,推开文渊:“你干啥呀?!”文渊松开紧闭的嘴唇,颤抖的手指着二卒:“你干的好事!让人砸了咱家,让你爹娘被羞辱!打死你个不孝之子!”文渊又要扑过来。秀秀把二卒拉到身后:“就对咱小儿横!你有本事,对别人横去!”“咱是冤种,有冤无处伸,有理没地说,他再惹事,咱还咋活?!起开,今天俺非调理好他不可!”文渊还要打二卒,秀秀跟丈夫厮打起来。
孩子们都吓哭了,除了五炮,这死孩子还在评论父母的招式呢:“……呀,这下再快点就打中了!……这下不中,往这边使劲就倒了!……”
二卒突然在父母之间跪下,文渊和秀秀都愣住了。“爹!娘!求求你们别打了!俺保证再不惹事!再惹事,俺撞死!”父母这才住手。秀秀也才看见围观的孩子,不禁羞恼:“去去去!都睡觉去,在这儿站着干啥?”孩子们想走,文渊叫住他们:“慢!打你们二哥,就是要告诉你们,以后都躲那几个小畜生远点。谁不听话,就上家法!”
三马他们睡了,或者装睡。秀秀一边给二卒擦药,一边怨自己命苦:“娘命苦啊,嫁给了冤种。二卒,你一定要给娘争气。”“娘,为啥要有冤种?”“听说书的讲,自古以来就这样,哪朝哪代、哪国哪村都有。”“能不能没有?”秀秀被他逗笑了:“你个小破卒子,又显能。”二卒很认真地发誓:“俺要不再有冤种!”
其实,三马他们几个都没睡,娘一走,都爬起来了。大家气不过,要去报复二虎。
三马:“不能这么便宜了二虎!咱得想法收拾他们!”二卒:“不中!俺已答应爹,再不惹事了。”“又没让你去!”“谁都不许去,睡觉!”三马无奈,只能躺下。其他弟弟也都躺下睡觉。三马捅捅六士。“干啥,三哥?”“上茅房。”
大卧房里,三个小孩子都睡了,文渊和秀秀还没睡。“他真这样说的?”“嗯,俺听得真亮的,‘俺要不再有冤种’。”“是不是俺下手太重,这娃脑子坏了?”“嘁,就你手上那二两劲儿,还没俺大呢。”“你相信他不是说胡话,真能做到?”“信这话,俺脑子才坏了呢。快睡吧,谁知大山明天又抢根多难啃的骨头。”
三马和六士爬出窝棚,在茅房外面商量着什么。五炮跟过来:“俺也去!”三马捂住他的嘴:“嚷嚷啥?就你这咋咋呼呼的,啥都搞砸了!你留下打掩护,别让爹娘发现了!”三马拍拍六士,俩人翻过篱笆出去。五炮不情愿地回窝棚。
两个黑影在老贼头家屋顶上挪动。房子质量好,走也弄不出响动。片刻,人影消失。
不久,二虎出屋起夜,一瓢尿水从房顶上当头浇下,他受了惊吓,哇哇大哭。
老贼头冲出来:“咋了?出啥事了?”二虎哭着指指自己身上和地上的破瓢。老贼头明白被人暗算了。老贼头冲出院门,村街上和胡同里都杳无人迹。
“王八蛋,别让俺抓到,抓到把你碾成烟末子!”
三马和六士回到窝棚,在铺上躺下。
二卒:“你俩咋去恁久?”三马:“尿多呗。”六士:“都泼二虎头上了!”四象:“你俩干啥去了?”六士告诉了大家,大家都很高兴。四象:“可算找到法儿治他们了,打游击!”五炮:“哼,不带俺!等着吧,俺告爹!”三马:“叛徒!”五炮不理他,翻身睡去。
二卒叹息。三马:“咋了,二哥?你不开心?”“这事儿只怕没完。”
文渊果然知道了。他审孩子们,秀秀在旁边看着。“说,是不是你们几个干的?”“不是俺。”“不是俺。”“不是俺。”“也不是俺。”文渊看五炮。“不是俺……”三马六士松了口气。“可俺知道谁干的。”三马六士紧张起来,二卒也很担心。
文渊揪住五炮的耳朵:“谁?”五炮指指三马六士。弟兄们恨得牙痒痒。“谁让你俩不带俺!”文渊给了三马六士一人一个耳光。“要是带俺,才不用尿呢,用大石头,带尖儿的,给他脑瓜开一大瓢!”文渊给了五炮俩耳光:“你们仨,跪下!”
仨人正要跪下,二卒先跪了下来:“爹,给俺上家法吧。”“你也去了?”“俺自己去的,他们都没去。”“二哥没去,还不让俺去呢!”“闭嘴,老六!”“俺知道你没去,起来,别碍事儿!”“他们是为俺去的,俺没拦住他们,要打,也该先打俺!”“好,很好!你拿俺的话当放屁,这会儿又来充好汉,成全你!五炮,上家法!”
五炮犹豫。“还等啥?你也想上?!”五炮出去,拿回来一根绳子。“捆上!”五炮走到二卒背后,想捆,但下不去手。“快点!别误了下晌出工!”五炮实在下不去手,把绳子一扔,自己跪在二卒旁边。三马、四象和六士也跟着跪下。
文渊呆了,秀秀也呆了。
文渊暴怒,抄起绳子,没头没脑地抽打儿子们。六士被打哭了,但不敢躲;五炮满不在乎;四象暗自躲;三马尽力躲;二卒硬挺着,任凭绳子在身上、脸上飞舞,显出一道道红檩子……
秀秀扑通跟儿子们跪在一起:“给俺也上家法吧!”小花、七兵和八車也从大卧房出来跟娘跪在一起。“你疯了?瞎掺和啥?!”“俺没疯!俺没本事,生出这些惹祸的小儿,给你张家丢脸了!你上家法吧!”
文渊愣住了,手里的绳子垂到地上……
文渊慢慢跪倒在妻儿面前,抽打自己:“难道俺愿意当冤种啊?可有理没处说,打又打不过,咋办?老贼头砸咱家几回了,再砸一回,咱还咋过……”
文渊的自责令家人动容,秀秀起身搀起他:“你腿不好,别凉着。老六!”六士把爹常坐的小凳子拿过来,秀秀扶着文渊坐下,然后叫儿子们:“都起来吧。”
其他孩子都起来了,唯独二卒还跪着。
“你咋?”“俺有话想问爹。”文渊有些茫然:“啥?”“遇到光棍咋办?”“躲。”“躲不过呢?”“忍。”“忍不下呢?”“忍不下也得忍。”
爹的回答令大伙一片茫然。
“唉,不忍咋办?打伤他得赔钱,咱有吗?打死他得赔命,咱赔得起吗?”“忍到啥时候?”“忍到你们兄弟都长大。”“俺有个法儿,保证躲得过。”“啥法儿?”“俺死了,就再不会惹到谁了。”
秀秀急忙摸二卒的脑门:“你烧糊涂了,说胡话呀!”“天天躲、天天忍,太难了,俺不知能不能忍到爹说的那时候。”秀秀剧烈地摇晃二卒:“不许胡说!你发誓,不管咋样,一定要长大!你后面还有这么多弟妹,没你帮着,娘咋把他们养大呀?!”
大家也都关切地看着二卒。
秀秀:“你发誓!快发誓呀!”
二卒看看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被迫发誓:“俺发誓,不死……”
秀秀把二卒紧紧抱在怀里。
一颗老泪从文渊眼窝滚落。
一片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