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玉镯爹他们继续喝酒,边喝边议论二卒。
大姐夫:“四妹夫这酒量,不喝正好,一喝就倒,呵呵。”大家笑。
玉镯爹:“没这口瘾也好,省粮食。俺队胡老八,每回分了粮就拿去换酒喝,弄得老婆孩子别说麦了,连玉米红薯都难吃上一口。没法儿,再分粮,队里都不敢给他,存在保管那儿,他老婆每天做饭来领,把保管烦得没法儿没法儿,见了胡老八就骂,俺还给你管家,她是你老婆,还是俺老婆?”
玉镯爹定了基调,大家纷纷附和,谁也没那么讨厌,非要跟主人拧着来。
大姐夫赶紧表态:“爹说得是,四妹以后一准过得比俺强。”
三叔:“玉镯多俊的妮儿,可她这男人……哥,二卒有玉镯大不?”
玉镯爹:“同岁,都属兔。”
“四妮儿大倒好了,女大三、抱金砖。”
“四哥,你把金砖藏哪儿了?”
“俺哪儿有金砖?可别瞎说,招来民兵,俺可说不清。”
“你咋会没有呢,四嫂不是比你大三岁吗?”
大家这才听出二姨夫是在开四舅的玩笑,都笑起来。
玉镯爹对大姐夫说:“你还别说,四妮儿将来不会差。”
三叔不解:“为啥?二卒能有啥出息?”
“老三,打小俺就跟你说人不可貌相。二卒的确长得不咋地,可他在意四妮儿,将来错不了。”
“他咋在意四妮儿了?四妮儿跟你说的?”
“俺看出来的。你们刚才不也都看见了吗?”
“二卒刚才干啥了?不就坐这儿喝酒嘛,还两杯就倒。”
“你呀,长眼睛也没用。(指大姐夫)他刚才骗二卒四妮儿回来了,二卒立马就起来要过去。他要不在意四妮儿,能这样?你肯定不能,你上了酒摊儿,天塌了都不肯下来。”
大家笑,觉着玉镯爹说的是个理儿,更觉得他画活了三叔这个酒腻子。
大姐夫:“刚成亲嘛,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呢。”
玉镯爹:“忘了你们回门你啥样了?”
大姐夫尴尬地笑笑,看来那会儿他德行不佳。
三叔还想找补:“那也可能是怕老婆呢。”在他看来,怕老婆似乎强过酒腻子。
“怕老婆有啥不好?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人哪,要是啥都不怕,怕是要往死里作哩。告诉你,俺能当这么些年队长,大伙没啥埋怨,得亏俺怕你大嫂!嘿嘿。”
大家跟着笑了起来。玉镯爹举杯:“来,怕不怕老婆,都干一个!”
二卒和大姐夫在喝酒,用水晶杯装的红葡萄酒,就像电影里见过的那样。俩人碰杯,一饮而尽。
大姐夫手一挥:“兄弟,随便吃!”
巨大的桌子上摆满了大肉块和白馍。二卒兴奋地两眼放光,一手抓起一块肉,一手抓起一个白馍,左一口、右一口,大嚼起来。大姐夫看着他笑。
嚼了几口,二卒突然顿住,猛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呀,驴粪蛋?!”
果然,他两手抓着的都是硕大的驴粪蛋。
大姐夫一拍桌子:“他娘的!一定是柴不够,没到火候!再烧!”
大姐夫站起来,突然变得很高大,二卒变得更瘦小。大姐夫抓住二卒,像折树枝一样把他折起来,向灶间走去。
“柴火来了!再加把火!”
二卒急得大叫:“玉镯救俺!玉镯救俺!”
突然响起几声女孩的惊叫。
二卒醒来,愣了片刻,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很是陌生。
这是他住过的最整洁的房间,到处是女孩的痕迹。门口处,探出一个女孩的脑袋,看见他看过来,急忙闪开。
“四姐四姐,四姐夫醒了!”
二卒这才明白,他是睡在玉镯出嫁前的闺房里。
二卒正要下床,玉镯进来:“别急着下来!酒醒了没?”二卒晃晃脑袋,还没完全醒,有点晕。玉镯按他:“别急,再躺一会儿。大姐夫还没走呢。”
二卒不太情愿地躺下:“一喝就醉,俺给你丢人了吧?”
“丢啥人,大姐夫是老酒鬼,就喜欢把人灌醉,看人笑话。”
“哦。刚才那是……”
“俺五妹。六妹在俺姥姥家,没回来。”
大姐和五妹进来。玉镯起身:“大姐五妹!坐!”大姐和玉镯在床边坐下,五妹站在大姐身后。二卒想起身。
“别客气,不舒服,就躺会儿。都是你姐夫不懂事,看把你灌的。”
“不赖姐夫,是俺没酒量。”
“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俺还不知道他。”
“嘿嘿。”大姐就是大姐,几句话就解除了二卒的拘谨。
“玉镯说你手很巧?”大姐说着伸手过来,吓二卒一跳。“呀,打得真不错,俺都不会呢!”原来大姐是摸他穿的线衣。
“打不好瞎打。嘿嘿。”
“大姐真喜欢,就让二卒给你也打一件。”大姐跟二卒谈得来,玉镯当然很开心。
“对,大姐喜欢啥样子,跟俺说,俺一定给你打!就是毛线得你买,嘿嘿。”出力二卒有得是,出物他是真没有。
“俺倒是喜欢哩,可怕你姐夫笑话。你姐夫最瞧不起男人干女人的活儿了。”
二卒尴尬地笑笑,玉镯替他解释:“俺就一个妹,家里没人打,二卒也是逼得没法。”
大姐知道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不宜继续:“见到你,俺心里就踏实了。五妹你还没见过吧?玉镯,你也不给介绍介绍?”
“这是五妹。”
五妹害羞,想往大姐身后躲。大姐推她:“躲啥呀,还不叫四姐夫?”
“四姐夫,你刚才咋了?”
“没咋呀。俺咋了?”
“没咋你咋直叫四姐呢?(模仿)玉镯救俺!玉镯救俺!”
大家哈哈大笑。二卒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玉镯娇嗔地捶了二卒一下:“让俺在姐妹面前丢脸,都怪你!”
“四妹快别这么说。夫妻同船渡,船篙第一下撑歪了,后面越使劲儿,越跑偏。”大姐做了总结,大家这才不开玩笑了。
大姐趁机教育五妹:“你也别笑话你四姐,能有她的福气,就算你烧高香了。”五妹暗中撇撇嘴。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初次接触,谁也不了解对方的内在,只能借外貌判断彼此。但成熟的人只把它当做了解对方的线索之一,不成熟的人直接就把它当做结论了,“一看他那样儿,我就知道如何如何”。相由心生,外貌跟内在的确有关,我们对别人外貌的感觉也很真实,舒服就是舒服,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无所谓对错,但外貌和内在毕竟是两回事,如果相面就能看得准,人也就没那么复杂了。五妹初涉人世,刚会以貌取人,二卒这模样,即使在农村少女眼里,也的确不咋样,那时全国少女理想异性的模板,只有样板戏里那几个,二卒连他们的边儿都挨不上,五妹难免腹诽大姐的判断和预言。
“人家公家人都兴过蜜月哩。你们还在蜜月里,继续甜吧,俺们就不打扰了。”大姐起身,五妹跟出去。玉镯跟过去,大姐按住她,带上门走了。玉镯羞怯,不知该出去,还是回到二卒身边。
“俺想喝水。”
有事做,玉镯就不尴尬了。她赶紧倒水给二卒。二卒喝水,玉镯顺势坐下。
“你做啥梦了?还喊俺救你?”
“哦,俺做了个好梦!恁大块肉、恁大个儿白馍!呀,吃起来太得了!”
“馋鬼。那你还叫俺干啥?一块吃?”
“不是,俺刚吃了一大口,肉和馍都变成驴粪蛋了!”
“啊?咋回事?”
“俺也不知道啊!大姐夫说火候不够,要把俺当柴烧。俺就喊你了。”
“哼,吃肉啃馍没想起俺,被人当柴烧,想起俺了。”
“人不都说梦是反的嘛。嘿嘿。”
“你咋知道俺会来救你?”
“反正,俺就是知道。”
玉镯还想追问,二卒却起来了。
“糟了!你家灶还没改呢,待会儿咱就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