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二卒带着弟弟们来到田野。三马不解:“二哥,干啥呀?”“家里快没吃的了,咱得想点法儿。大家四下找找,看有啥能吃的。”三马一指远处的玉米地:“那儿有!”“不许偷青!咱家已经被人看不起了,再偷青,更被人看不起。”“那咋弄?”“野菜蚂蚱,啥能吃弄啥!”
二卒带头走向野地,三马跟着。四象蔫有主意,一声唿哨,冲进玉米地,五炮和六士跟着冲进去。三马犹豫一下,也冲了进去。二卒喊了几声没人听,也只好进了玉米地。
四象他们冲进玉米地,见到成熟的就掰,没成熟的就打坏,像小动物似的叫闹着、发泄着占有欲和破坏欲。二卒追过来:“干啥呢?快停下!别胡闹!”四象他们置若罔闻。二卒拦不住,只好把打坏的庄稼捡拾起来。
弟弟们把劫掠的果实带到野地里,找个僻静之处快乐地烧食。四象先点火,把玉米埋进热灰里。三马在旁边挑刺批评:“那样弄不对!棒子别剥皮,沾上灰多脏!”“草木灰不脏。”“不脏咋能上到地里做肥料?”“脏咋能冲水喝了治肚疼?”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二卒在旁边抓蚂蚱:“你俩别争了,快点烧吧,看青的找来,啥都吃不成。”三马不屑:“老四啥也不懂,还不听人说。”“你就懂得说!真明白你来烧呀!”“你当就你会烧?起开!”
三马正要接手,五炮跑过来:“四哥,烧好没?”“问三哥吧,他要烧。”“四哥,还是你烧吧,上次三哥都没烧熟!”三马被五炮闹个大红脸,作势欲打他:“胡说!”五炮嗷的一声逃开,继续跟六士打闹。“你来吧。”三马把位置让给四象,自己躺在旁边看云彩。
四象烧青,二卒抓蚂蚱,三马看云,五炮和六士打闹,好一副田园诗景。
可惜好景不长,二卒突然发现有人悄悄潜行过来,手里还掂着棍子。“快跑!看青的来了!”二卒的喊声令大家愣了。五炮和六士离得远,转身就跑;三马也爬起来就跑;只有四象犹豫,青已快烧好,这样丢了太可惜。他不顾烫手,扒出几个玉米,兜起来就跑。看青人自然也像得了号令一般,发起冲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落后的四象。
四象被抓住了。
二卒站住回望,五炮、六士和三马早就没影了。
毁坏庄稼把看青人气坏了,给了四象一耳光:“你他妈是野猪呀?不光吃,还祸祸?!”另一个看青人把灰堆里的吃食扒出来。
“哪村儿的?”四象不吭声。看青人还要揍他。“别打他!”二卒跑回来,被看青人一把抓住:“胆子不小啊,敢跑回来!说,干几回了?”“头一回!”“胡扯!头回干胆子恁大?第几回?老实说,不揍你。”“也不揍他吗?”“你算自首,他不一样。”“俺真就干了一回!”“不说实话,是不?”挥手就给四象一耳光:“还不说实话?”“俺说的就是实话呀!”“哪村儿的?”“西庄。”“晒土盐那个?”二卒默认。“盐吃多了脑子齁坏了吧,敢毁庄稼?!”“毁庄稼是俺不对,可俺家真是没吃的了!”“你也知道不对?说吧,咋办?”“你们想揍,就揍俺吧!”“为啥?”“俺是他哥,比他大,扛揍。”
看青人冷不防给他一嘴巴,二卒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就你这熊样还扛揍?哼!”看青人又揍四象。二卒扑过来抱他的腿:“揍俺吧,别揍他!”看青人不耐烦地把他踢倒,二卒再倔强地爬起来,继续往上扑。看青人怒了,揍得二卒一溜跟头。四象扑上来:“揍俺吧,俺二哥啥都没干!”二卒挨了一顿胖揍,四象也没逃过。好在看青人揍他们是劝诫性的,看着挺惨,伤害其实不大。
五炮和六士逃回村里。六士担心:“四哥他们会不会被抓住?”“不会,他们比咱大,跑得比咱快。咱都逃出来了,他们肯定没事。”
一队孩子推着铁环跑过来,吸引了他们。五炮上前,“子牛,俺推会儿!”子牛不愿意,五炮抢过来推起就跑,子牛在后面追:“五炮,还俺!俺是借人家的!”五炮根本不听,撒丫子往前跑,很快跑到其他孩子前面去了。六士在后面紧追。
优胜令五炮很开心,他推得更专心了,根本没注意二虎和三豹站在前面。三豹伸腿绊了他一下,五炮飞出去,铁环继续向前滚动。
五炮摔得不轻,他费劲地爬起来,看到一脸坏笑的三豹:“****娘!绊俺干啥?”“骂谁呢?”“谁绊俺,俺骂谁!”“谁绊你了?是你踢到俺脚上,俺还没找你算账呢!”拌嘴不是强项,五炮直接开骂:“****娘!”三豹给了他一嘴巴,五炮跟他对打。六士冲过来,跟五炮联手。二虎帮三豹,跟他们亲近的孩子也一起动手,五炮六士被暴打一顿。五炮不哭不闹不讨饶,硬挺着;六士又哭又闹又讨饶,却被人往耳朵眼里塞了粒黄豆。
黄昏时分,秀秀正在做饭,文渊回来,疲惫地坐在矮凳上。秀秀倒了碗凉水给他:“男队今天干啥?”“翻地,深翻。那头花牯还瘸了,得人帮着拉。”“你也上了?”“不上中?每人拉两趟,俺拉了一趟半,实在拉不动了。哎呦,这腰!”“晚上给你揉揉。”
院子里有人喊:“家里大人在吗?”
文渊和秀秀出来一看,呆了——二卒四象被看青人押送回来,垂头丧气似败兵。
二卒和四象被吊在粱上,文渊抡着绳子左右开弓,一人一下地抽。秀秀和其他孩子在旁边看着。秀秀真来气了:“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不能偷东西、不能偷东西,就是不听!还毁庄稼,知不知道毁庄稼要遭报应啊?啊?!”二卒和四象无语。“以后还偷不?”“不了。”“四象?”“俺也不了。”秀秀转对其他儿子:“你们呢?”三马、五炮和六士使劲摇头。
文渊抽得汗水淋漓、气喘吁吁。秀秀拉住他:“小儿们已经记住了,差不多就中了。你腰不好,别累着,啊?”文渊颓丧地扔下绳子。
秀秀扶文渊在铺上躺下,才发现小花吓得躲在被窝里:“花儿,不怕哦,爹在教育你几个哥哥呢。”小花却瘪瘪嘴哭了起来。文渊摸摸小花的头:“花儿不哭,爹喜欢你,不打你,啊?”
秀秀给文渊揉腰,文渊疼得哎呦一声。“你看你,打孩子恁使劲干啥?又不挣工分。”“俺造的啥孽呀!”“咋样?要不要贴张膏药?”“省省吧。俺没事儿,你去看看那俩小儿。”文渊从铺下摸出两小块干肉,递给秀秀。
二卒和四象趴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晾挨打的屁股。秀秀过来:“疼不?”“还中。”“二哥才冤哩!”“啥冤不冤的。”秀秀拿湿毛巾给他们擦拭污秽的脸:“你个傻卒,真以为你挨揍,人家就能放过四象?”“俺没恁想。俺就想,俺长得瘦,人家可怜俺,揍得没恁狠。”“真的?”“真的,比俺爹轻多了。”“再轻也疼呀。”“俺背小九九,不想别的,就没恁疼了。”秀秀疼爱地拍了他一下:“你个傻卒!给,爹给你俩的。别让他们几个瞧见。”秀秀把两小块干肉塞给二卒和四象。
大家都睡了。四象捅捅二卒:“给。”“啥?”二卒接过四象塞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他那块干肉。“二哥,为了救俺,你吃了恁多冤枉。”二卒把干肉塞给四象:“没法儿,谁叫俺是你二哥哩。”四象还想塞回来,二卒力阻:“你要真不过意,以后别偷了。”“俺也不想,可饿呀。”“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偷一点,够吃就中。”“嗯。”“机灵点儿,别再被抓住。”“放心二哥,俺再也不会被抓住了!”
二卒四象互让干肉,五炮六士看到了,但俩人极力忍着。
半夜,六士忽然哭了起来。大家都被吵醒了,但谁问六士都不回答,只是哭。
秀秀端着油灯进来:“老六,咋了?”六士还是哭。秀秀火了:“咋了?!”六士依旧不回答。秀秀气急给他一嘴巴,六士似乎好了一些。“说,到底咋了?睡迷瞪了?”六士指耳朵:“疼!”“咋回事?进虫子了?”
秀秀搬过六士的脑袋,凑近油灯,从他耳朵里掏出一粒黄豆!
秀秀仔细打量:“耳朵眼儿里咋会有黄豆呢?”六士摇头。秀秀又看其他人,二卒他们都摇头。秀秀看五炮:“你俩白天干啥了?”“也跟俺们偷青去了,跑得快,没抓住。”“然后呢?”“跟子牛他们玩去了。”“然后呢?”“忘了。”六士补充:“俺被二虎三豹揍了,还往俺耳朵里塞东西!”“啊?那回家咋不说?冤种!后来呢?”五炮回答:“后来睡觉,他看到二哥和四哥有肉香嘴,埋怨俺,要是咱俩不跑,不也有肉了?”大家被六士气笑了。
“后来呢?”“后来俺烦了,就说他。”“说啥了?”“俺说,想吃肉,得挨揍,你一顿揍都挨不了,吃屁吧。”大家更笑。连六士都不好意思再哭,也笑了。“然后呢?”六士不好意思:“俺就……”“他就哭了。”“知道不?眼泪流进耳朵眼,把黄豆泡涨了,能不疼吗?”大家这才明白六士为啥哭。
“告你们多少回,以后别跟那些兽玩,就是不听!被狗咬了多少回,咋就记不住呢?傻呀?”大家都不吭声了。“来,老六,跟娘到大屋去。”“干啥?让爹揍俺哪?”秀秀噗嗤乐了:“瞧你吓得!娘给你弄口肉香香嘴,要不你咋睡得着?”六士兴奋地大叫一声,跳下地去,跟娘走了。
三马问五炮:“老六是不是对你最忠心?”“那当然,俺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可惜,他去香香嘴,你可香不着喽!”五炮一想也是,愣了。“老三,你别逗五炮了!来,拿着。”二卒把自己的肉给了五炮。五炮愣了一下,接过,吞下。
“老五,你俩别再这样浑下去了,要不将来也得变成光棍。”五炮得意:“俺就是要当光棍!最大的光棍!”二卒气得给他一巴掌。五炮不躲,不还手:“二哥,使劲,看能把俺揍哭不!”二卒愣了。“来呀!俺挨揍从来不哭!”“为啥?”“挨得起揍,才揍得了人!二哥,来!”
碰到这样的光棍控,二卒也是醉了。
清晨,五炮难得起个大早,在院子里瞎比划。二卒挑水进来,差点被五炮撞上。“你又瞎比划啥?”收拾农具的文渊不高兴了:“老二,以后你别管五炮。没能打的,你们兄弟再多有啥用?都像你,说理说理,哪回说赢了?还不是受欺负?”
爹拿着不是当理说,二卒却无法反驳。除了武力,他也实在想不出啥办法能够保护自己不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