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马这一推,对怀涛娘没有啥生理伤害,但心理伤害大了,她又哭又闹没完没了气得生病,怀涛不得不回来探望。
怀涛娘抓住他的手:“你要替娘出这口恶气呀!唔……”
“娘,俺了解了,子马是做得不对,可他就是推了你一下,你让俺咋给你出气?俺也去骂他一顿、推他一下?俺也打不过他呀!”
怀涛本想开个玩笑,谁知娘当真了:“你……你不是有枪吗?”
怀涛的确是挎着五四手枪回来的:“娘,俺是有枪,可俺不能想咋使就咋使,那俺就犯错误了。”
“那你还受那累干啥?怪沉的!”
怀涛哭笑不得。
二卒陪怀涛去找土生:“支书,你能不能出面解决一下?”
“咋解决?”
“子马去给俺娘道个歉就中。”
“二卒,这可是你们队的事呀。”
“子马要听俺的,就没这事儿了。”
“那你们队委之间要加强团结!怀涛,你自己去跟子马说,你们两家不挺近嘛!”
“支部出面,显得郑重一些。”
“全大队这种事多了,没这样处理的呀。你问二卒。”
二卒点点头。的确,这种程度的冲突太平常了,能不能叫冲突都难说。
“就你们二队这样,恐怕别的队会有闲话,以为大队多偏心哩。”
怀涛一时难以判断土生是真话,还是推辞。
“你先去找子马,万一不行再说。中不?”
二卒陪怀涛去找子马。
“冲咱两家的关系,俺可以去给你娘道歉。可俺没做错啥,咋道歉?”
遇到这样的子马,怀涛不知咋说好。
二卒开口:“咋说你也不该推大娘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俺推了?俺就是一挥手!俺说话好挥手,谁都知道啊!”
“别管咋说,反正你一挥手,大娘就倒地上了!”
“你爹跟你家老五,还拎着棍子满村撵你呢,你咋不说?”
“俺那个跟你这个性质不同!”
“有啥不同?你是队干部,俺也是,你管理没事,俺就得道歉?”
“你还说不说理?!”
二卒和子马越吵越来气,怀涛不得不把他俩拉开。
“四哥,你不愿意去,俺也不勉强。俺回来也听说了一些事,想提醒提醒你,你力大,可别当光棍。”
别人说这话,子马当玩笑,怀涛可是公安哪!怀涛只想提醒他,忘了自己的职业。
子马怒了:“你啥意思?吓唬俺哪?谁是光棍?俺是队干部!你不也吃公家饭吗?俺咋光棍了?俺他娘一直是冤种!”
二卒又不得不把他俩拉开。
忙活一通,毫无效果,不过怀涛倒对村里情况有了了解和认识。
怀涛回县里前,在二卒家吃的饭。玉镯煮了一锅浑汤面,放了不少油和葱花。二卒不讲那些陈规陋习,让玉镯也上桌,只是她不太习惯,只吃饭,不说话。
怀涛食不知味:“没想到,你这个队副,真不容易哩!”
“你放心,俺一定照顾好你家里人。”
“我倒不担心他们,我妈到县里住一阵,也就过去了,我是担心你。村里光棍一茬茬,老贼头不中了,子马又起势,你难哩。”
自己的难处能被体谅,二卒有些感动:“俺要说了算,一定让村里没光棍、没冤种!”
怀涛想不到,二卒小小的身板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心愿。
二卒被他看得有点局促起来:“俺话是不是说大了?”
“不大不大,万一实现了呢?那会儿说你当干部,话更大,不也实现了?”
“也是,呵呵。”
怀涛走后,玉镯喜忧参半,喜的是二卒心想事成,再没人拿他当冤种了,很多妇女都夸她嫁了个好丈夫。家里也添置了必要的用品,终于像个家了。娘家人都来过,姐姐们不再为她担忧,大姐夫也服气了。忧的是二卒再也不会出去打工了,留下干,吃饭没问题,可收入显然没有打工多。再者,她对西庄人的人性信心不足,今天吃饱了都高兴,明天万一有个不高兴,就可能闹事,子马最典型,脾气说爆就爆,二卒应付得来吗?
“要不,你还是去内蒙挣钱吧?”
“咋了?”
今年生产搞改革,二卒坚信方向是对的,但事先也闹不清会是啥结果。麦子和大秋收下来,打了这么多粮食,二卒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意识的改变会有怎样的威力。他打算再这么干上一年,队里有了积累,把生产搞得更现代化一些,彻底解决吃饭的问题。他正干得来劲呢,不明白玉镯为啥这样建议。
“今年干得恁好,明年一定更好。种地也能挣钱呢,出去干啥?”
“子马已经跟你翻了,万一土生也翻了,你咋办?”
玉镯不知详情,只是土生媳妇嫉妒她,经常说点风凉话,弄得玉镯疑忧顿生。
二卒能猜到玉簪为啥担忧:“有这种可能,可明年咋干俺都想好了,不干下去俺实在不甘心。”
自己的担忧被丈夫听到了,玉簪轻松了一些。她也知道二卒干事不容易,自己不该拖后腿。
“俺就是说说,想好了,你就干吧。”
“向毛主席保证,万一土生不高兴俺了,俺马上就不干了。中不?”
玉簪更踏实了一点:“就算你说话不算,毛主席也管不着你呀。净哄俺。”
二卒只好寻找新的罚则:“那……那你不跟俺一头睡。嘿嘿。”
玉镯笑着捶了他一下:“还干部哩,没正经!”
二卒又苦干了一年。
生产上大家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理念,二卒就把精力放在配套上。耕路泥泞不堪,车辙深深浅浅,干了以后硬似水泥,牛车经常翻个底朝天,不得不组织社员抬车。每次雨后,二卒都带着人去压路。农闲时他又带着社员修灌渠,让所有的麦地都能浇上水。修渠时他抬筐,不由想起当年在挖河工地那一幕幕。那时太难了,他真想死,哪能想到挺过来后竟是一片艳阳天。这让他明白,仅仅脑子清亮不够,还要有韧性、能坚持。三马跟他一样清亮,就差在不能坚持。
受爹影响,兄弟们都喜欢做生意,不爱下地,弄得二卒挺被动。他希望兄弟中出几个像自己一样肯苦干的,他好开展工作。那几个还小,他就劝三马跟着自己干。三马见他短短一年就翻了身,很羡慕,自认脑子不输他,又读过书,便答应下来。可干了没多久,三马实在吃不了那个苦——每天早上还没睡醒,二哥就来叫,先商量今天要干的活,再检查准备的情况,喝罢早汤带队下地,派完活儿自己带头干,还要催着大伙,大伙歇晌,二哥又追着自己问发没发现啥问题,发现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既不能打骂社员,更不能撒手不管,收工还要把一天的工作检查回顾一遍,一天下来,不仅身子累,心更累,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梦里都怕二哥查出问题自己却没看到,不是一天、两天这样,而是天天如此……三马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实在受不了,便假称腿伤复发,不出工了!二卒无奈,只好等那几个弟弟长大一些,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三马咬咬牙,也不是真顶不下来,只是他觉得这样干毫无价值,其实,最瞧不起农民的恰恰是农民自己,有本事的干自己的,没本事的才随大流下地,出这种无法计算回报的苦力。
第二年又是一个大丰收,粮食不仅够吃,还能卖给粮管所。卖粮食有点钱了,二卒就买化肥,买手扶拖拉机、打麦机、铡草机。还买了十二头种畜,配种挣的钱就够它们自己吃料,平时干活都是白赚。二队成了全大队最富有的小队。
二卒崛起,最郁闷的是大山。他知道冤种翻身有多难,自己打拼了这么多年,给土生赔了那么多输棋的羞辱、孝敬的香烟和谄媚的笑脸,如今却被一竿子打翻,本想坐等二卒出丑,自己收复失地,没想到二卒很轻松就让队里大变样,他每天打小报告编词都困难,以致被土生冷落。大山倍受打击,差点没挺过去,幸好结识了公社的胡大海,被借去搞材料,倒是发挥了他识文断字的特长。
土生完全没想到二卒有这么大本事,先是吃惊,后是旁观,二队能解决吃饭问题,他在公社也有面子。只要大权不旁落,自己还能说了算,就让二卒先折腾,事情成败在二卒,如何总结在自己。
最开心的是文渊。一开始,他认定二卒显能,干不了多久就会出丑露乖被赶下台。没想到吃饭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他的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见谁都夸二卒打小就有出息,还要求三马他们弟兄随时准备帮衬二哥,虽然只是小队级别,二卒毕竟是家里的第一个干部,就像第一个儿子一样宝贵。
大队改选,二队的党员和群众力推二卒当副村长,一是会干活,手艺精,无论种地,还是盖房,都干得最好;二是为人公正,办事公平。土生也有心试试二卒,让他用二小队的机械支援其他小队。二卒答应支援,但要收费,没钱就用粮食顶,反正不能白干。土生骂他是地主,不同意他当副村长。
二卒的心思也没在那上面,他琢磨下一步咋发展。上面号召种棉花,西庄土质适宜,但以前被饿怕了,大家只愿种粮食,坚决不种别的。二卒带头种。种棉花收入高,一亩四百斤花,一块钱一斤就四百块,玉米能产七八百斤,三毛一斤,二百出头。二队花钱买粮食,分的还比别人多,其他小队也跟着种起了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