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和着敲门声传来，林怀秀一扭头，看到林臻斜靠在门边，面色清冷，神情晦暗不明，心陡然就提到嗓子眼上。
他怎么又来了，他不是走了么！
一系列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奈何林臻只是瞪着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病床上腻歪的两人，再无多话。
卢峰忙从床上坐起来点，“林，林先生，你怎么来了。”
林怀秀回头，疑惑道：“你们认识？”
卢峰的面色有一瞬的变化，尔后又不尴不尬道：“诶，是，刚刚……”
林怀秀想起来，护士小姐说过卢峰的双腿可能还有得救，而林臻又是付款人，两人因此碰过面也未必不可能，但是你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林怀秀奇怪地看了卢峰两眼，林臻走了进来，沉缓的脚步在寂静的病房中，特别清晰。
“抱歉，刚才走得急，落了份很重要的文件。”林臻走到一旁的桌子边，拿起一个牛皮纸信封，“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还没跟她说我们的关系吧？”
林怀秀一愣，踌躇着该不该跟卢峰解释一下自己和林臻的关系。
或许林臻有少部分是不想看到她被逼得太紧，而过来帮助一下她的好朋友卢峰，而很大一部分大概是想借此又羞辱她，毕竟那是他最拿手的。
“秀……秀秀……”
林怀秀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卢峰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其实……和……林先生……早就认识了……”
——什么？
林怀秀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卢峰，又转头看看林臻，前者一幅畏畏缩缩闪躲地模样，而后者依然云淡风事不关己。
“你在说什么啊！”林怀秀忽然有些好笑，“没错，他是我的叔叔，我是不该隐瞒你，可是——”
“我知道！”卢峰垂着头，长长的碎发挡住了他的额头，也挡住了他曾坦荡荡的目光，“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林家小小姐……我是奉林先生的命令来保护你的。”
“可是你却光拿钱不干活！”一份文件袋被扔到病床前，吓了两人一跳，几张文件从牛皮带的一角露了出来，林怀秀明显看到是一份关于雇佣的合同，而署名处大喇喇地签着林臻和卢峰的大名。
血气一层层往上涌，心却一点点的往下沉，林怀秀忽然觉得很冷，眼前一阵阵发黑。
“疯子，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
“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个艰难的日子。”
“我知道。”
“我一直以为，无论怎样我们都会好好的一起过下去。”
“我知道。”
“我甚至想过要接受你……”
“……对不起……”
卢峰的把脸埋于掌心，沉重的双肩缓慢地抽动着，林怀秀的心也紧跟着抽痛着，她愣是没弄明白，明明就在上一秒，还在轻声安慰她的卢峰，怎么忽然就成了个难以原谅的欺瞒者。
四年啊，四年的时间里，有多少机会他都可以向她坦白，可是他没有，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提过。
林怀秀一直想着，如果卢峰注定无法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停留，如果只有接受他的情意才能留住这么一个可靠的朋友，如果必须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将他捆在身边，只要卢峰还在身边，她也就豁出去了。
那时，她是真心想要接受卢峰的，就算心里一直被某个人塞得满满的，她还是愿意试一试，如果注定爱情与幸福难两全，她愿意舍弃一，而求其次。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她以为自己终于能背着那一股黑暗再站起来重新面对人生时，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原地打转转，那个极力要摆脱的人，仍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用那只强大的手操控着她的人生。
她由始至终不过是个任人傀儡而已。
“疯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林怀秀的声音有些哽塞，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后，才又断续说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尤其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
卢峰的身子猛地一颤，渐渐地就有些支撑不住，他指骨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抓住了苍白的床单，头颅深埋，有一些晶莹剔透的光泽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前一晃而过，跌落后，又在苍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疲惫的梅。
卢峰如何不知道，卢峰才是最了解林怀秀的人呐！
这么多年来，卢峰也从一开始的有意接近，慢慢变成了真心实意地守护。如果可以，卢峰愿意默默地守在林怀秀身旁，哪怕只是身为普通朋友。
可是……卢峰抓紧身侧的床单，紧握的拳头有些颤。
这双残缺的腿……
卢峰在健全的时候尚未能护她周全，更何况是如今这难堪的局面。
每当卢峰看到林怀秀日渐消瘦的身影，心底就没来由的发酸发痛，卢峰知道自己的状况不乐观，可林怀秀却每天都好言安慰，总给卢峰充满希望的笑脸，这是卢峰自己曾经使过的招式啊，又怎会看不出林怀秀灿烂的笑脸背后隐藏着的丝丝忧虑。
与其每天都要装得若无其事，不如撕去伪装坦荡荡地去接受事实，他卢峰向来就不是个喜欢逃避现实的人。
可卢峰没想到的，当他看到林怀秀失望难过的样子，自己的心竟是那样的不堪承受。
那深深的绝望，难过，痛苦，讽刺，一一在她面上滑过，最后定格成不可原谅的愤恨，卢峰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恨我吧，秀秀，如果恨我可以让你好过些，那就恨吧……我不介意……”
“恨？”林怀秀冷笑，“对不起，你还不够格！”
心猛地往下一沉，卢峰几乎连呼吸都要被凝哽住。
他居然连让她恨的资格都丢失了么！
好，好！
既然决定要断，就断个彻底吧！
“你以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么，我不过是拿钱办事，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也是方便完成任务，你不过是我赚钱的工具而已！”
——啪！
“由始至终——”
——啪！！
“我从未喜欢过你！！”
卢峰用力喊出，林怀秀的手停顿在空中，再也扇不下去。
“……疯子……”
“我是疯子不错，可我还没疯到把真心奉献给你这样的女人！”
“我这样的女人？”
“你这样的女人，自私，自大，自甘堕落还恬不知耻，你这样的女人，有哪一点值得我来爱！”
卢峰顶着两张盖有五指印的脸，朝着林怀秀怒吼，双目通红得犹如嗜血的困兽，咆哮，怒吼，将林怀秀直直地钉在了原地，迟迟反应不过来。
“你是个骗子，卢峰，你骗我！”
林怀秀怒吼着，反身冲出门外，一手捂着嘴，想哭却不敢哭，只强忍着满腔抑郁和痛苦，似是急切需要找到一个安静地角落吞吐猛然勃发的情绪，一路飞奔出去。
紧跟着她一路出去的，还有林臻。
卢峰怔怔地望着空荡的门框，和逐渐远去凌乱仓促的脚步声，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极重的疲惫感袭来，他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林怀秀拨开不断逆行而来的人，奋不顾身地冲下楼道，林臻快步跟上，却在转弯一角跟丢了她的踪迹。
林臻看着站在楼道口，上下看了一眼，毅然朝着楼下追去。
待脚步声传远，林怀秀才从楼道的消防暗角走出来，泪水在眼底纷飞，耳边还回荡着卢峰痛不欲生的怒吼，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拼命想要保护的人想将她推开，一心不想见的人却如影相随。
林怀秀沿着墙角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黏湿了满手满心。
空荡的走廊中，风声呜咽而过，蕴含着无限的哀伤，仿佛无主游魂无声飘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栖息停靠的港湾。
直到一双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熟悉而久违的气息袭来，林怀秀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林臻沉默而冷淡的面孔，蕴含着深深的悲悯。
这些看在林怀秀眼中，却转化成直白的讽刺，原本就愤恨的心顿时又激动起来，“你还来干什么，看到我这样，你很开心吧？我没有你，我离开林家，活得更不如从前，还把唯一的朋友都连累得这么凄惨，我就是个丧门星，走到哪儿都会给人带来不幸，我痛苦，我难过都是我活该，我咎由自取。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林怀秀一口气说了好多，多得她自己都讶异，自己居然这么能说会道。
林臻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揪着她的双肩，气势与压迫并存，不过一会儿，林怀秀便已僵持不下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心底隐隐泛起阵阵恐惧，那是一种熟悉而又万分抵触的情绪。
她不喜欢，正欲挣脱，林臻却又把他揪到面前，用冷漠而沉缓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若想被人看得起，自己首先要看得起自己！你连自己都嫌弃，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做什么？像你这样一边嫌弃自己一边希望别人看得起而纠结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