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地接塞北,马匹向来不缺,那队弓骑兵每人配双马,刀盾兵也配了驮马,只是训练时仍以刀阵为主。只是苦于缺少好铁,幸有张公多方奔走,邀约与张氏交好的商队,献来一千斤镔铁。
曹性取了老爹回军营,以曹老儿为首,带起十数个后生学着打铁。高宠又叫人发掘石炭,以石炭做为燃料,又在城南的沱沱河立了个水车儿,以水力鼓风炼铁打造铠甲兵刃。
过了月余,两支军阵逐渐成型。正如高宠所说,张辽虽然修炼兵家真气已有小成,但毕竟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经过这一个月的锤炼,再看张辽时,举手投足眼眉顾盼之间已似隐隐多了些什么东西。
高宠道:“差不多了,练兵只能练出来精兵,却练不成强兵。再往后,就要看实战了。”两兄弟与张公商议,留下郝萌、曹性约束士卒,三人择日往雁门拜见张氏家主。
马邑到雁门不过百里,骑马不过半日脚程。爷仨也不带随从,三个人三匹马,取道南下。
高宠初上马时显得有些紧张,立马想了一会儿,磕磕绊绊走了一程,越来越熟练,不一会就能纵马狂奔了。
到得雁门郡北门外时,已经过了午后。老远看见官道上一群人走了过来,队伍前面打着回避牌,两个衙役鸣锣开道,人群中间竖着一顶宝蓝色的华盖,华盖下并行着两匹白马。左侧马上端坐着一个锦衣青年,这青年面白微须,生的异常英俊,脸庞和张辽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神显得有些阴郁。
此刻,他正面带笑容,扭头和旁边马上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衫女孩儿说些什么。高宠耳朵尖,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风中传来的交谈声。
“宁儿师妹,你若不愿回钜鹿,不妨就在雁门住下。等捉了这只嗜金鼠,我带你到塞上跑马打猎。”
“休师哥,嗜金鼠是什么东西呀?”
“嗜金鼠是一种异兽,外形就像松鼠,喜欢吃金银珠玉这些东西。据我父亲推测,这只嗜金鼠气候不足,不难对付。只不过鼠类天性谨慎狡猾,不容易抓捕。待会儿师妹不要动手,就在一旁帮我掠阵,防着它逃走。”
那“休师哥”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虚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圆圈发出淡淡的白光。从高宠的角度看不到圆圈里是什么,只见黄衫女孩儿探着小脑袋看了看,惊喜的叫道:“呀,好可爱啊。我想要。休师哥,捉到嗜金鼠送给我好不好?”
“这……哦,恐怕府尊大人那里不好说话。”
“哼,分明是你小气。”
“……”
高宠三人立马在道旁等候那群人过去,却刚好听到这几句话。
高宠不由“噗哧”笑出声来。对方听到笑声望过来,那女孩儿的眼光正和高宠相碰,不由得口中轻轻“咦”了一声。那“休师哥”却看向张辽父子,神色间稍微一愣,“哼”了一声,随即正眼前方目不斜视,昂首过去了。
高宠捅了桶张辽:“你家的人?”
“嗯,”张辽点了点头,“我堂兄张休,雁门张氏的嫡长孙,下、下任的家主。他在‘太平道’学道,想来也是刚回雁门不久。”转身又向张公道:“爹爹,我们也去看看那个什么嗜金鼠,好不好。”
张公无奈苦笑道:“嗜金鼠这样的异兽确实少见,你们少年人去增长些见闻也好,我就不去了。我知道你和休哥儿有些龌龊,记住事事忍让,切不可起了冲突。”
张辽笑嘻嘻道:“爹爹放心,我哪儿敢对未来的家主不敬。”说罢拉着高宠,纵马跟上张休众人。张公自回宗族不提。
人群中那七八个手持水火棍的是衙门的捕快衙役,又有十来个身穿皂衣的是张府的家丁。其他尽是扛着锄头的农夫,推着小车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个打着阴阳幡的算命先生。兄弟二人跟在后面,一路上把事情的缘由听了个大概。
原来,月余前,雁门郡府库的官银失盗,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刚开始还以为是某个仓曹、衙役监守自盗,很是搜察了一番,查出来不少狗屁倒灶的龌龊事,可失盗官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正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洗清了所有人的嫌疑——官银再次失盗。
什么样的窃贼这么大的胆子?这是顶风作案公然挑衅国家机器的权威啊!
在雁门郡,普通士绅百姓失盗,自然是报官;官府失盗了怎么办?自然是找张家。至于张家……张家失盗过吗?张家在雁门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至少普通百姓不知。(有书友说:你前文不是说张家已经没落了吗?对,这就是没落后的张家。要不然,全盛时期的聂壹怎么能和汉武帝对上话?)
府尊大老爷递了帖子,轻车前往张府拜见公子张温,也就是那位“休师哥”的父亲,马邑新任县尉张辽大人的堂伯父,张家的下任家主。张温公子亲自前往府库查看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有妖邪作祟。不过,些许小妖自然用不到张温亲自出手降服。刚好张休从太平道学艺有成回到雁门,那就让小少爷练练手顺便积攒些声望吧。
唯一出乎张温意料之外的是:太平道大贤良师的女儿,钜鹿张氏的掌上明珠张宁,从钜鹿家中偷跑了出来,恰好到了雁门左近,便来师兄家里打秋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钜鹿张氏又远非雁门张氏可比,张温正要悉心攀附。
后世之人谈起百年望族、千年世家,常用“王谢”、“北孔南张”来形容。当时却还没有这些说法。当世之人有不知道当今天子名讳的,却少有不却知道“玄门二张”的——钜鹿张角,汉中张鲁。一个继南华仙术开创太平道,一个承祖宗遗泽执掌天师道,号称玄门南北两大正宗,都是当世神仙一流的人物。张宁要去瞧热闹,张温想了想,也允了,又把自己随身祭炼多年的法器“金乌剑”借给儿子以防万一。
一群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来到北门外五里的凤凰岭。
凤凰岭不大,却独有灵秀。相传上古时有凤凰在此落脚,飞走时落下一根羽毛,化成漫山大火三月不绝。
张休手中的“金乌剑”便是取自此山的一株奇木炼成法器。那种木头后世之人称作“硅化树”,当时叫做“乌金木”的东西,非金非玉,扣之有声,通体乌黑又有暗红色的光华流转,二尺长的一柄木剑却比寻常铁剑还要重得多,端的是好宝贝。
张温给此剑取名为“金乌”也挺有意思,金乌嘛,就是火凤凰呗。
山脚下有一座小庙,小庙破败得连庙门都没了,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只见张休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施法将罗盘祭在半空,罗盘的勺柄滴溜溜乱转,最终指向庙里的山神像。张休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众衙役家丁劝退看热闹的乡民,张休手持金乌剑,脚踏禹步,围着小庙缓缓走了一圈,收剑对张宁道:“我已经布下了法阵,待会儿还要请师妹帮我主持法阵,防它逃走。”张宁点头,取出一只白灿灿的圈子形状的法器,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样子。
张休又取出一面八卦镜祭在胸前半空,八卦镜发出“嗡嗡”的声音旋转着,发出一道金光罩在山神像上。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山神像前面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梳着双抓髻,带着个红肚兜,没穿裤子露着小屁股蛋儿。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里“轰”的一声,有人开始喊:“这谁家的孩子,快走开!”张宁“呀”了一声,一双美目里开始星星直冒。
小男孩声音奶声奶气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打搅本大仙的修行!”
张休喝道:“妖孽!你若在此借些香火修行,也没人管你。合不该作祟盗取府库官银。本少爷今天是来拿你的。”
小男孩皱了皱鼻子,有点委屈似的说:“可是这里也没香火呀。原来你们是来要银子的,我已经吃完了,怎么办?”
张休怒道:“妖孽油嘴滑舌,看我法宝!”说着手中掐了个法决,八卦镜金光暴涨犹如一道金色的火焰扑面而下,空气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张宁看得不忍,口中一声惊呼。小男孩却不慌不忙,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金色的火焰洪流一指,身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那火焰便在半空中翻腾着落不下来。
小男孩拧着眉头,似是有点生气了:“最多以后我慢慢还你们银子就是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上来就下杀手。”
张休见八卦镜无功,有点慌了,脚下禹步连踏,又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芭蕉扇,和着脚步的节奏,朝着胸前的八卦镜练练挥扇。手舞足蹈的样子,颇像是乡下巫婆神汉跳大神。
芭蕉扇挥出,却没有一丝风。只见一道道透明的光影钻入八卦镜不见,镜面的金光却暴涨了数倍化作水缸粗细。
远处的众人感觉到一股热浪卷来,再看张休身旁地面的草木一瞬间化作了飞灰,砂石也发出了轻微的“毕啵”声,发出暗红色的奇异的微光。
这下小男孩顶不住了,伸出双手撑着那个透明的罩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鼻头上也冒出了汗水,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眼见火焰金光步步紧逼,小男孩的护身结界被压缩的越来越小,渐渐收缩成一团光球。小男孩的身形消失不见,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兀自伸着两只小爪子撑着光球。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须臾,又响起如山的喝彩声。
张休面露得意之色,很潇洒的一挥衣袖,抛出一只鹿皮袋子,袋口射出一缕清光,罩住仍在苦撑的小兽,只见那小兽连同光球缓缓的向着袋口飞去。
远处的高宠咂了咂舌头,对张辽道:“你这位堂兄很厉害呀!”
张辽不屑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身。”
高宠笑道:“人家宝贝多呀!想当初,咱们的县尉大人可是一把朴刀战老魔,啧啧……”
张辽脸色微红道:“他修的是玄门道术。我练的是兵家真气,不假于外物。那怎么相同。”
兄弟二人正在顽笑,忽然听得“吱——”的一声厉鸣。高宠下意识的连忙张大了嘴巴捂住耳朵。而围观的众乡民则纷纷抱着头萎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