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对老年夫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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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以来，我才明白，不论写文艺稿还是写新闻稿，都要肚子有货，没有货写什么，我不屑于胡编乱造写什么东西。就想起一个故事，做老婆的看先生整天愁眉苦脸，问，你看看书写写字有什么愁的，难道比我们生孩子还难，先生答，当然，你肚子有货，我肚子没货，怎么办？女的答，那是难办。
以前我写那些稿件，都是碰到了，不吐不块，现在打好精神要写几篇高质量有影响的偏偏难，没有素材呢，我没学会编材料，也不屑于写那些稿。
问题是，如果不写，我就愧对杨总编对自己的厚望，愧对自己确定的奋斗目标，我就不能告别与孩子打交道的生活，我虽然没有那么讨厌乡村孩子们，有时还从他们身上津津有味反馈自己逝去的童年，但是这种生活是不能满足我的愿望的，是不能满足我更有作为的内心需求的。
我写什么去?我到处寻找素材，想写出一篇叫杨总编满意的文章来。经过多方打听，终于采访到一个素材，我一口气写了出来。
标题是《一对老年夫妻的命运》，文中开头写道“天有点冷，太平镇下东山村82岁的老汉车长寿瑟瑟缩缩拄着拐杖到自家菜地摘了不到5斤葱，之后拄着拐杖到集镇一个车站着了一个地方蹲下。寒风刺骨，一上午，车长寿卖了2斤葱，計2元4角钱，他收了菜摊，到小饭店买了4个馒头，这就是他们夫妻一天的生活。”
我写的是通讯，四千来字，送哪里刊发呢，我估计《清江报》与《长江晚报》都能刊登，因为我反映的是农村一个老年人养老问题。
说实话，我对农村夫妇为什么千方百计要生一个男孩不以为然，以为就是传宗接代的老思想作怪。这次，通过深入了解车长寿的人生经历，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车长寿育有一个女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招女婿上门，而是把女儿嫁了出去。不幸的是，几年后，女婿在一次检盖房屋时，摔死了，留下一个8岁的男孩。征得女儿同意，车长寿夫妇收养了这个男孩，夫妇两全部心思都用在抚养孩子身上，放他读完初中，替他办了婚事。一家人本来也是和和美美，幸福快乐。只是在外甥夫妻决定到县城做生意后情况才有变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不过是在菜市场租个摊位卖卖鸡鸭而已，生意不错。生意好，应该有钱赡养外公外婆，却少了时间。回家的次数一少，老两口的怨气就大了，尤其车长寿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每次与外甥见面就闹得不欢而散。几年过后，做外甥的干脆懒得回家，一家人在县城过起逍遥日子。
我到车长寿家采访时，见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房屋是砖混的，在周围多数房屋还是土屋的情况下有点鹤立鸡群，但是，进了大门，看到的景象叫人哭笑不得：正堂前用几口砖块垒着，架起一口大铁锅，周围散乱扔着棉花杆、玉米杆、树枝什么的，还有一块砧板，上面留着细碎的青菜叶片。堂屋左右两边各是一间房，一间关着，另一间开着，我看见一张床就放在门口，床上挂着乡村常见的大罗布帐子，只是原来乳白的颜色成为乌黑。
车长寿的老婆85岁，耳聪目明，气色不错。她知道我来意后，拍着巴掌说，你看看我们过的日子，这都是我外甥那个杀千刀的、炮子打的，记得他那年生病，我半夜送他去医院……我制止了她的发挥，按照自己的思路一一询问。老太婆竟敏捷、准确地回答，还不忘加以自己的判断。我心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也就是乡下人称之为把式婆的，谁摊上这么一个厉害的长辈，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万分的谦卑就很难相处下去。
车长寿倒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耳朵聋了，眼睛花了，说话就不利索。我是通过他老婆指点，在很远的一片田地间找到他的，其时，他正在剜葱，瘦削的身体蹲着竟然与土地和谐融为一体。我走到面前大声招呼，他才颤巍巍站起来，惶惑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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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两位老人有什么过错，他们的晚年生活应该得到保障。我决定写一篇稿件反映车长寿夫妻的生活得稿件，素材已经足够，我不但听了车长寿老婆絮絮叨叨的叙述，还走访了周围的邻居，他们说，车长寿老婆年轻时刻薄，无风也可以起三尺浪；车长寿吝啬，绰号就叫铁公鸡，巴不得搜刮外甥全部的东西。外甥结婚前挣的钱可是全部交给外公外婆了，加上有点积蓄，一家才建了新房。他外甥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家，挨不住两个老人的管，才躲着不回。不过，外甥也聪明，每年的生活费他多少也出些，为了堵大家的嘴，他把钱存村主任那里，交代如果两个老的急需用钱时就送些给他们。这几年村主任坚决不理这事了，因为老婆婆总说他吃冤枉，外甥寄的钱被他吃了，她见了干部就说这事，你说哪个人能受得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起着句谚语。只是，他们年事已高，需要得到社会的关心、同情，尤其是需要争取他外甥的幡然醒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已经有快两个月没去县城了，我找个星期天，坐了汽车赶到县城，也没有到报社办公楼去，直接找到戴放租的地方，他果然在。
戴放给我端了杯水，说，《长江晚报》的特约记者证寄来了，杨总编真是有心人，不但为你办了，还为我办了。说完，他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紫红色的本本。我接过一看，封面是“特约记者证”五个烫金大字，下方是长江晚报社落款，翻开封面，扉页是我的加盖了钢印的照片，下方是姓名、工作单位；封底是特约记者的权利和义务，我特别感兴趣的是，权利那项有一条“各国家行政机关、事业单位及企业、社会个人有协助配合采访的义务”的规定，也就是说，我持这个证可以正大光明采访了，不必受猜疑、受打击了，这将给我非常大帮助。
戴放说，我的调动手续已经办好了，工资与教书差不多，感觉压力比教书还大些，写一篇东西，报社领导审，刊登后，社会各界评；想写的有顾虑，不想写的必须写，这样想想，还是做个特约记者好。
我问，你是真心话还是糊弄我？戴放说，我们同学说话当然随便，哪能糊弄你？比如，如果你在报社，你能写那篇检查站凶杀案吗？即使写了，能发表吗？你在外地发表，报社领导还议论你胆子太大呢。我问，他们有没有说不用我的稿呢？戴放摇头说，你也没有给报社惹麻烦，不会不用你稿件的，只是，报社不用你这个人倒有可能，怕你惹事。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大实话，我今天还真的带了稿来，请你带到报社领导那里。戴放接过稿件浏览一遍，说，这稿应该能发，报社匡副总编总要求我们深入生活，写身边事，我也想写，只是你知道，找一个合适题材难的，我到报社大半年了，还没写出一篇自己满意的东西。我急，晚上睡不着，就想着到哪里找题材，你看我是不是比你老得厉害？我装模作样看看，摇头说，不见，就是看出了一点城里人模样了。戴放若有所思说，我有模样吗？我不过城里的一条狗，是狗的模样吧？我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想起他说的压力很大的话，有一点同情他，忽然想到我的稿件来，我说，你把稿给我，我加几个字。戴放递过稿件，我摸出随身带的笔，在作者名字前面重重写上戴放两个字。他问，这样不合适吧？我把稿件递还他，说，我的稿件我做主，以前那篇检查站稿件，你陪着我采访，想署你名字怕给你惹麻烦，这个不惹麻烦的替你署个名。戴放笑了，把稿件放进房间，出来后说，你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们好好聊聊，我本来是要回家看老婆孩子的，吃了饭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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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中饭，戴放要回家，我与他道别，走路去车站。
沿途非常繁华，多是商铺，有批发百货的，批发烟酒的，批发塑料凉鞋、塑料桶的，在这些店铺间，偶尔闪出一个美容美发店，玻璃门上贴一张纸，上面写清:洗头5元，捶背15元，多数玻璃门外面还装一个旋转灯，五颜六色的特炫目。比彩灯更吸引人注意的是玻璃门内不时露出的半张脸，乌黑的眉毛，夸张的大眼睛，鲜红的嘴唇，雪白的大腿，只要你经过一扇玻璃门前，它就像装了感应灯一样自动打开，半张脸、一条腿就明晃晃的冲着你扑来，当然还少不了一声柔媚的招呼，洗头吗？面对这种景象，你只有目不旁视、走自己的路为上。
前面，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正站在一个美容美发店门外与一个中年男人嘀咕着什么，那个男人不时摇头，女的伸出手要拉他，男人好像被吓着了，甩开步子往前跑。女的朝着男人去的方向呆呆站了一会，幽幽叹息一声，无奈转过头来。
她是樱子。
当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樱子，不是那个清纯的、生涩的女孩，不是那个人小鬼大的女孩。我面前的樱子，身材修长，披着长头发，穿着玫瑰红的长裙外罩一件白色的短衫，脸蛋雪白，双目顾盼多姿。她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倏忽不见，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朝我走来，低声说，古老师，你真是古老师，我有许久不见你了，快到店里坐坐。我想不到樱子能一眼认出我来，我现在是一个有了孩子的乡村教师，我当天穿一身廉价的西装，内穿一件运动衫，脚穿一双裂了口的皮鞋，完整的一个散发乡土气息的男人。看了旧貌换新颜的樱子，我心生惶惑，产生了快快走开的念头。
樱子左手拉着我，右手已经拉开玻璃门，我察觉周边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进不进去呢？进了，以后被人议论，那是哑巴吃黄连；不进去，樱子是自己的学生，无论她现在从事什么职业，作为曾经的老师好像没有鄙视她的权利，当然更没有教育她的义务，何况，这些年她到底是怎样过来的，我也很关心，还想问问她家庭的情况。于是，我顺着樱子进了店。
店内很狭窄，一面墙上挂着三块玻璃镜、店内放三把理发椅子，一块长条板上摆着洗发用品、理发剪、吹风机等，靠墙摆着一张长沙发。还有一道狭窄的扶梯通向阁楼。店内空气浑浊，暧昧，我觉得有点压抑。
店内还有一个胖胖的姑娘，穿着短衫、短裙，见我们进来，她笑着问，樱子姐，洗头还是捶背的？我上吗？樱子正经说，这是我的老师，就是那个与你说过的古老师，快去买三罐健力宝来。樱子掏出10元钱给胖姑娘，她笑眯眯接了，出门。
我坐到沙发上，忽然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话。樱子倒很兴奋，问，古老师，你结婚了吗，几个孩子，在哪里教书呢？我一一回答。樱子感叹说，时间过得真快，你教我时，我才15岁，现在都23了。我看见她眉眼间闪过一丝忧郁，问她，你过得好吗？你爸爸妈妈呢怎样？樱子说，不是我爸爸治病需要好多钱，我不会离开学校去打工。我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女孩子能打什么工呢？她声音低沉，两只手死死抱住胸前，我体会到她无言的痛苦、哀怨，这种情绪影响了我，我感受到巨大的悲痛，我静静看着她。我说，郭勇说在广东看见过你，又怕看错了。樱子摇着头说，不要说了，不说了，我爸爸花了我挣来的所有的钱还是死了，你看见的，从脚趾、手指一点点烂，活活烂死了，我以为他能治好的，我拼命挣钱，结果他还是死了，他死时，我哭不出来，我恨他，我没皮没脸挣钱给他治病他却死了，他耽误我一辈子了。看着樱子流出的眼泪，我说，你已经尽力了，你尽了一个女儿的孝心，大家会理解你的。樱子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我，古老师，你怎么看我，你理解我不，你知道我这个店干什么的吗，你进过这样的店吗？我刚才拉你进来时你怕过没有，怕不怕玷污了你的好名声？
看见樱子情绪激动，我马上安慰她说，你要我进来我就进来了，你又不是吃人的白骨精，我怕什么？如果你见了我不打招呼我才生气呢。樱子笑着问，我猛地见你还真不想打招呼，我怕老师知道我在这里做这样的事，就像那年郭猛一见我我拼命躲一样。但是我相信你，当年我家里那样穷，你把我当妹妹，你专门到我家看我爸爸，我都记得，当时我想，如果能嫁给你做老婆，我做猪做牛都愿意，你知道吗？我笑了，静静看着她。她的脸红了，好像被逝去的岁月所感染，许久，她幽幽叹息说，我的脸皮变厚了，以前不敢说的现在全说了。
不要乱摸啦讨厌，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我看过去，玻璃门开处，胖胖的姑娘一手拿着一罐打开的健力宝边走边喝，另一手捏着两罐，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瘦瘦的秃顶的中年男人，一进店门，打量下我，再用****的眼光不断舔着樱子的身体。樱子捏了胖姑娘耳朵一把说，还以为你到深圳买健力宝去了，胖姑娘嘻嘻笑着说，路上不是碰到这个宝贝吗，总纠缠着，说好来捶背。中年男子盯着樱子不放，咕噜着说，这个是老板吧，我就要他捶背，钱多少都行。樱子站起来，用胸脯碰碰他，妖娆着说，老板真大方，既然你说了，我也不开天价，捶背200，要不？中年男子点点头，忙不迭从西服口袋内掏钱。
我马上站起身，也没有拿那罐健力宝，拉开玻璃门往外走，樱子在后面喊，记得以后来玩。我走到街上，觉得憋闷得厉害，一些美丽的东西迅速离自己而去，一些珍藏的记忆被毫不犹豫地玷污，那段关于崇河的岁月，以后自己还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