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那吏员见眼前此人正是大孝子郑兴，不慌不忙从身上拿出一张告知文帖递与郑兴，说道：“我们是县衙派来打前站先一步告知郑东家的，真是墙里开花墙外香，郑东家割股救母的感人事迹在汾州大地广为传颂，连刺史大人都为郑东家的孝行所敬仰，要赐郑秀才‘汾州第一孝子’的称号了。你快准备一下吧，刺史大人的轿子正在来永安县的路上呢，过不多时，就由县太爷陪着来给郑秀才赐匾了！”

郑兴先是听得发蒙，接过文帖一看，不由怔了一下，果然如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出于本能，不经意间对母亲做出的一举孝行，都过去几年了，这个时候居然又会在汾州大地传开，惊动了汾州刺史大人。尽管如此，郑兴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他一脸郑重地对二位衙吏道：“作为一个儿子，孝敬父母，甚至在危重时刻为父母奉献出自己的生命，都是应该的。二位官人，小民不敢相信，刺史大人真的会为此来亲自挂匾？”

“嗨，郑东家告知文帖都看过了，上面白纸黑字盖着县衙的大红印鉴，怎么还不相信我们？刺史大人不仅要来，而且马上就会由县太爷陪着驾到，我们就是怕郑东家措手不及，才专门来打前站告知的，你快准备一下吧！”那个头儿模样的衙吏看着郑兴心急地说道。

郑兴面色不由凝重起来，朝二位吏员深深一揖，略一思忖，客气地说道：“请二位贵官赐教，过会儿刺史大人驾到，小民该怎么应酬才是？”那个头儿模样的衙吏说：“走时县太爷有话交待，刺史大人是来为大孝子先生您赐匾的，也不必去做什么应酬准备，把自己的衣发略作修整，仪表上过得去，等着礼貌迎送刺史大人一行就是了。”

“刺史大人大驾光临，礼节能这么简单吗？”郑兴睁大眼睛，依然目光迟疑地望着两个衙吏这样问。

“是这样的，县太爷有话，招待刺史大人，郑东家这里无须有什么烦琐礼节和准备什么。郑东家不必多心，该备的县衙已备齐了，你快去打理一下自己吧，刺史大人的轿子怕是很快就会到的。”说毕，两个吏员又深望郑兴一眼，便转身告辞离去。

郑兴送走两个吏员从大门回来，刚才一边站着听话的三个伙计，已在场子里就此事奔走相告。他们逢人便讲，说郑大东家大喜临门，被汾州刺史大人赐给了“汾州第一孝子”的荣誉称号，刺史大人过会儿就由县太爷陪着亲临赐匾了！一时间，集散社大院的许多房屋里都有人开门出来，许多人一下都兴高采烈地拥向了郑兴，一片热情地向他道贺，那些拥上来的伙计们的那股子热情高兴劲，让郑兴一时应接不暇。场子里专管礼仪接待的赵金刚看着郑兴说：“郑东家，刺史大人过会儿就要到了，你快去换件像样的衣袍吧，把发髻也梳理一下，别让人家贵客来了瞧着寒碜，接待贵客的事你别管，由我领着几个伙计去张罗。”

众人也在一边附和着劝道：“对，郑大东家，你快去换件衣袍吧，刺史大人那可非同一般，你身上这件衣袍太陈旧了，可见不得刺史大人啊！”

“走吧大东家，别磨蹭了，快回家里去换身像样的衣服吧，刺史大人很快就到了，这可是件大事，千万马虎不得！”

“对，快换衣服去吧郑东家，过会儿刺史大人驾到，大伙都为你去捧场！”

郑兴见众人热情洋溢，对自己赤诚以待，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众人，不停向大家拱手作揖致谢，口中慨然说道：“多谢各位同仁戮力同心，鼎力相助。刺史大人亲临赐匾确实是件大事，不过，我倒觉得不必刻意去装扮自己，平平淡淡才是真，只要我的衣服干净整洁就行了。发髻，是该去打理一下，边幅也该修一修的，要不让人觉得对人很不礼貌。”

这番话说得众人不禁有些肃然，有的忍不住却笑起来，赵金刚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兴，一笑说道：“郑东家，你的边幅是非修不可的。要不，人家会把你看做是场子里喂牲口的一个伙计，赶快去吧！”郑兴笑着说：“喂牲口的就喂牲口的，喂牲口有什么不好！”众人听得就笑，又逗笑了几句，郑兴才笑着转身离开众人向大门外走去。

郑兴从牲畜贩运集散社大院出来穿过街道，一路思索着往家中走去。来到门前，刚要进屋，突然听得小燮儿在屋里大声读书，郑兴窃喜，不由停下脚步。只听得小燮儿朗声读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却突然停下叫说，奶奶，燮儿不背了，今天是小燮儿的生日，我爹也不回来给燮儿过生日！郑妈说：“你爹场子里忙，这时哪能顾得上回来，中午吃饭时一定回来看你。你爹说，他回来还会顺便给你买样好玩的生日礼物。”听到这里，郑兴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方才推门进到屋里。小燮儿一扭头，见郑兴回来，立刻迎了上去，说自己今天生日，就缠着硬要生日礼物。郑兴见此情形，便顺手从身上掏出一件已备的十二生肖小铜狗交给小燮儿，说这就是给小燮儿准备的生日礼物。小燮儿一见很高兴，拿了小铜狗乐着一边玩耍去了。安顿住小燮儿，郑兴在母亲面前深深一揖单腿跪了下去，磕了三头。郑妈见儿子今日回来异乎寻常，不由一怔，面容严肃下来问道：“兴儿，今日你这是怎么了？”

郑兴半低着头肃然道：“回娘话，儿子深深感谢母亲大人对儿子自幼孝为百首，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事的教诲。是您老人家不断教诲儿子，让儿子要用心做人做事，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听儿子这么说，郑妈更加莫名其妙，一怔问道：“吾儿此话怎讲？快起来把话说请楚。”

见郑兴未立即平身，还在那里跪着，一边站着的紫薇便道：“娘让你起来，你快起来吧，到底怎么回事，让人不明不白的。”

郑兴这才从地上起来，很恭敬地站在母亲面前，将刚才县衙打前站的人递来话说，自己被汾州表彰为“汾州第一孝子”，过会儿刺史大人就要由县太爷陪着亲临赐匾的事告诉了母亲。郑妈闻听，精神陡然一振，十分高兴地说：“怪不得一大早娘就见有两只喜鹊飞来落在咱家院子里的果树上叫个不止，娘就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原来是刺史大人亲自为吾儿来赐‘汾州第一孝子’的牌匾，这可是祖上积下的德福啊！”然后转身对紫薇说，“你快去张罗着准备些点心和几盘鲜果，摆在桌上，好让过会儿刺史大人一行来了招待贵客。娘这就去烧水做饭，准备一席好饭菜，留刺史大人和县太爷午饭在咱家吃！”

郑兴一笑，道：“娘考虑得这么周全，但愿娘有这份大面子，能把刺史大人和县太爷留在咱家吃顿午饭。”

“娘，水果和菜咱家都有，我这就去铺子里买些点心回来！”紫薇听说刺史大人要亲临赐匾，也甚是高兴，对郑妈说着欲出门去，不知却又想起什么，急慌慌折身回来，上下打量一番郑兴说，“刺史大人过会儿亲自来赐匾，你快换身衣袍吧，我过去给你拿，穿这身半新不旧的衣袍怎能见那么大的人物！”说着便过去打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一件上好衣袍拿着过来要让郑兴换上。

“你们别这样着意，平平淡淡才是真！”郑兴却心静如水，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袍说，“这衣袍怎么见不得人？只是略显旧了些，穿着也不至于寒碜到什么地步，我不打算换了，还是保持自己平平淡淡的本色吧。”然后对着铜镜一照，顾自说道，“面须和发髻是该修一修的，不然，这样是对不住人的。”说着，便兀自对镜修理起自己的面须和发髻来。

“换的衣袍我已都给你挑出来了，你却这样执拗，那刺史大人是一般人吗？”紫薇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衣袍候在郑兴身边半晌，脸上很有些尴尬。郑兴却说什么也不肯换，转身瞥一眼紫薇道：“你快放回去吧，我的性子你不是不知，从来不在乎这外表上的事情。”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有礼炮炸响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听到那声势浩大的响器班子也在骤然间热烈地敲打吹奏了起来。郑兴连忙跑到外面去看，果见村口有一行车马正在随着红火热闹的鼓乐响器班子由西向东缓缓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由三四十人组成的民间响器班子队，这些人步子不紧不慢，边行走边敲打吹奏着手中的器乐，热烈喜庆的乐声便从他们的人群里飘出，聚集起来，回荡在空中。永安县出了个让刺史大人都亲临赐匾的大孝子，县太爷自然脸上风光无限，心中有说不尽的喜悦。接到刺史大人要亲临赐匾的文告，县太爷当下就命人下去雇请了当地最有名的三班子响器合并在一起，来为这件千年不遇的大喜事司仪奏乐。接着响器班子后面的是四个衙役，一对一对分别两边抬着两块牌匾，黑底鎏金楷书大字赫然在上，一是“汾州第一孝子”，一是“孝悌贤乡”，均为刺史大人亲笔题写。然后是陪着侍候场面的四四十六个身着官服的衙役；接下来是县太爷的坐骑，紧跟县太爷的便是刺史大人的轿子，再后面四骑是刺史大人随来的官员和侍卫，最后行着的二十多人便是州县两府衙门的亲兵。打头的响器班子一直奏着喜庆而热烈的牌子曲开路前行，马蹄翻转，车轮滚滚，一行人马穿过街道，径直来到郑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刺史亲临赐匾队伍开进村来，如此声势浩大，顿时吸引来许多围观的群众，赵金刚与福堂等人自然也早已来到这里，在守候着准备接待前来的贵宾。见一行人马缓缓行来，先点燃了两个二踢脚在空中炸响，然后便燃起了两串长长的鞭炮，噼噼啪啪好一阵工夫，炸得红屑纷飞，蓝烟直冒。走来几十号人的响器班子停下脚步，退到左侧，围成一疙瘩协力敲打吹奏了一气，便戛然暂停下来。面对大门，两对抬匾的衙役并排站在最前面，腰身挺得很直，马上的人都下来了，把缰绳交给了侍立一边的几个亲兵。这时，所有的人都向两侧退去，中间空出一块场地来，让刺史大人的轿子停在这里。刺史大人的轿子一停下，县太爷和刺史随从的几个吏员便及时迎了上去，掀起轿帘，将刺史大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郑兴和赵金刚等人连忙上前去迎接刺史和县太爷。郑兴看到，刚才那两个来打前站的吏员也在走来的几个吏员之中。

那个头儿模样的吏员见到郑兴，与郑兴对望一眼，便将郑兴介绍给了县太爷。县太爷满面春风，与郑兴寒暄几句望着刺史大人，向郑兴介绍道：“这是刺史大人，你很荣幸，被表彰为‘汾州第一孝子’，今日刺史大人亲自为你赐匾来了！”

“小民万幸！”郑兴满脸感激之情说着向刺史深深一揖，欠了欠身，便撩袍连忙跪了下去，称谢道，“小民郑兴，感谢刺史大驾光临，亲来赐匾！”

“别这样客气！”刺史见眼前这位割股救母、孝行感人至深，在汾州大地广为传颂的青年人有礼有节老成持重，忙道，“免礼免礼，快扶起来！”旁边的两个吏员立刻将郑兴扶起。刺史满脸喜色接着道：“真是名不虚传，郑秀才不仅是一个大孝子，还生就一副贵人相，相貌儒雅，仪表堂堂。郑秀才，你割股救母，事迹感人，脍炙人口，在汾州大地广为传颂，是做人之楷模，汾州府决定表彰你为‘汾州第一孝子’，为此，本官今日亲自给你赐匾来了！”

闻听此言，郑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诚惶诚恐，略一欠身，再一次拱手深深一揖道：“小民受刺史大人的高抬了，多谢刺史大人的恩典！”

刺史大大方方地看着郑兴，慨然说道：“别客气，汾州大地出了你这样一位大孝子，连本官脸上都觉得光彩，心中感到很欣慰。你的孝行，正是当今社会所需要的，也是大唐立国以来，朝廷十分重视一直向天下倡导的一种美德。听说郑秀才胸怀宽广，是一个仁德之人，已达到了大孝至爱的做人境界，当年硬是放弃求取功名，执意办起一个利国利民的什么‘河东大地牲畜贩运集散社’？”

“大人过奖了，孝敬父母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从来没想那么多；至于兴办了一个牲畜贩运集散社，小民郑兴不过是为父老乡亲尽了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何足挂齿！”郑兴十分谦虚地回应道。

刺史语气深沉地说：“不，郑秀才的事迹本官早已听说了，不仅如此，听说郑秀才的场子里还收留了二三百流落来的灾民养活着？这种行孝仗义之举，实属难能可贵，令人钦佩！”

郑兴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刺史语气平和地说：“是有二三百流落来的灾民，这些善良的灾民，他们也是父母所生，家乡遭了灾讨上门来，总不能看着他们不管吧？可要让我长期来养活那么多灾民，说实在话，我也养活不起。所以就想出一个办法来，让他们自食其力，开荒种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养活自己。这办法倒还奏效，大多数灾民在这里扎住根了，不仅自己有饭吃，生活有了着落，还能赚到些银子去养活家小，所以，拥来的灾民就越来越多了。”

刺史闻听，一脸肃穆，望向郑兴重重地点着头，从他的脸上看，有一股豪气正在从他的心底升腾了起来。他望了郑兴半晌，便徐徐侧身，将目光望向了孝河湾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向前奔腾的一河孝河水，意味深长地慨叹道：“难怪这方热土会孕育出如此行孝仗义之俊杰，这河孝河水也实在是太美了！本官乘着车子一路行来，竟撩起轿帘看了一路，真让人看也看不够的！”

这时，县太爷从前面过来走到刺史面前，小声提醒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就绪，是不是可以赐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