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先生闻声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见女儿紫薇惊恐万状,面色惨然,气喘吁吁当院立着向外面张望,瞪着两眼吃惊地大声问道:“紫儿,出什么事了?”
紫薇依然惊魂未定,被吓得哆哆嗦嗦站在那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仍在惶恐不安地朝大门处望着。唐老先生见状,近前慌忙问道:“紫儿你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半晌,紫薇的眼泪才涌了出来,终于哭泣道:“爹,女儿刚才从郑家回来,要请爹过去吃席,可刚至中街就撞着那天进城见到的那伙歹人。他们心怀歹意,对女儿紧追不舍,一直追至大门外,见女儿紧紧关上大门才作罢离去……”
唐老先生一听,肺都快气炸了,欲冲往院外看个究竟,却被紫薇上前死死拦住道:“爹,去不得,去不得!爹岁数大了,这伙歹人蛮横不讲理,出去非吃大亏不可……”
唐老先生满脸怒色望向外面,喘着粗气道:“爹这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跟他们出去拼了……”
紫薇紧紧拉着唐老先生道:“爹,您千万不能出去!”
唐老先生这才收回目光,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帮狗崽子,如此横行霸道,真欺上门来了!”
“爹,这些人很有势力,我们穷人家哪里惹得起,快回屋里躲躲吧。”紫薇说着,将唐老先生拉着走进屋里。
唐老先生被女儿硬拉进屋里坐下,深叹一口气呆坐在了那里。望着依然满脸怒气的父亲和失疯躺在炕上的母亲,紫薇心中万分难受,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谁知失疯的唐妈此时竟矇矇眬眬地醒来睁开眼睛,她见女儿满面泪水痛哭着,霍地坐起身来,两眼痴呆地瞪着紫薇发急道:“紫儿,出啥事了?什么也别怕,有娘护着你!”
见母亲全然一副失常模样,紫薇愈发哭得伤心。而此时的唐妈见女儿如此伤心哭泣,大为惊骇,眼里射出两道凶光,立刻跳下炕一头往外面冲去,嘴里疯话连篇,大声嚷叫道:“百日之内,有大难临头?我不怕,我跟他们去以命相拼,我要保护我的女儿……”
“你……你想干什么去?”唐老先生见老夫人为护犊一时又失疯成那样,顿时慌了手脚,说着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回头对女儿大声道,“快别哭了,你娘都成这样了,你还哭什么?”
紫薇一怔这才止了哭,上前抱着母亲安慰道:“娘,没出啥事,您别害怕,女儿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不会有什么大难临头……”她强忍着泪水跟唐老先生死死抱着唐妈,好半天才将突然又严重疯癫起来的唐妈扶上炕去安顿着躺下。但躺下的唐妈仍是很不安分,依然折腾着要起来欲往外面去,紫薇和唐老先生无奈,只好死死地按住不让她乱动。过了好一阵工夫,唐妈才慢慢闭上眼睛,一脸惨然兀自睡去。
屋里一时沉寂了下来,紫薇拭去脸上的泪水对唐老先生说:“爹,我娘这会儿睡去了,女儿在家照应我娘,爹快往郑伯家去吧,席上大家还都等着您呢!”
唐老先生一脸沮丧地叹道:“不必了,爹心里不痛快,这副模样怎么去得!”
紫薇恳切地劝道:“爹,您消消气还是过去吧。今日是郑伯的生日,郑兴和黑子二愣跑口外贩牲口本银已筹齐,不日就要启程,大家都高高兴兴地齐聚在那里,我魏忠叔也被请到了。我郑伯说,这酒席爹要是去不了就不开,我娘有女儿在家好好料照着,爹,您快去吧。”
见女儿一片苦心如此宽慰,唐老先生这才长舒一口气,站起将身上衣服整理一番,又对着墙上的铜镜瞧了瞧自己憔悴不堪的面容,略作修饰,便准备动身往郑家吃请去。不料就在此时,炕上躺着的唐妈却突然睁开眼,疯癫癫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她目光呆滞,一脸惊恐地失声叫道:“有大难临头了!你们都在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要我的女儿,我要我的女儿……”唐妈惊叫不止,折腾着就又要下炕往出跑。
唐老先生和女儿紫薇赶紧上去将老夫人按住,唐老先生宽慰老伴道:“夫人你怎么了?我们没有骗你啊,这不是你的女儿……”紫薇使劲摇晃着母亲喊道:“娘,娘,这不是你的女儿吗?女儿就在娘的面前呀,娘,您怎么连女儿也认不出来了?”
唐妈突然停下折腾,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唐老先生和女儿紫薇,傻愣愣地道:“你、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说时,猛地用力推开唐老先生和紫薇,就又拼命闹着要下炕,紫薇紧紧抱着痛声喊娘不让她下地,又折腾了好一阵,唐妈才似醒非醒地停下闹腾,望着面前的一个点突然一言不发发起呆来。
见此惨状,唐老先生欲哭无泪,万念俱灰,很无奈地跌坐在椅上唉声叹气。紫薇见这般情形,到底忍不住满腔悲痛就又抱着母亲恸哭起来……
正在此时,郑兴急急地推门走了进来,见屋里一片苍凉凄楚,登时惊诧不已,他看了看唐老先生,看着紫薇问道:“这是怎么了?”
紫薇半晌才停下哭,忍着心中的悲痛道:“刚才我从那边过来在外面,不幸又撞着了那天城里见到的那伙歹人,他……他们……”
闻听此事,郑兴肺都快气炸了,愤然道:“难怪我过来时,正遇着杜日虚领着吴二和两个衙吏往魏叔家那边去了。我一看到他们心里就犯嘀咕,果不其然,这帮家伙他们对你怎么无礼了?”
紫薇拭泪道:“这伙歹人一直追至大门外,见我将大门紧紧关上,猛烈拍打了一阵大门才不得已离去。后来,我娘见我惊恐万状,一时也被惊吓成了这样。”说着,望去瓷瞪在那里的唐妈一眼,有些担心地对郑兴说,“都怪我自己命不好,别在我娘面前问这些了……”
见如此惨状,紫薇的言语中又隐隐含着对自己的些许怨恨,郑兴心中比刀剜还难受,不禁涌起一股悲凉内疚之感,上前“扑通”一声给失疯的唐妈跪下,声泪俱下道:“师娘,都怪徒儿不争气让您失望,才让您老人家得了此病,求您老人家宽恕徒儿的不孝!今生今世,徒儿就是当牛做马,也要赎回在您老人家身上的罪过,一定会活出个人样来回报您老人家,也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请您相信不孝的徒儿……”
紫薇见郑兴如此痛心谢罪,不由也跪在母亲面前哭泣起来……
唐老先生见二人如此悲伤,连忙上前扶起道:“快都起来吧,你俩有如此一片孝心,你娘一定不会怪罪于你们,她一定会转醒的。”
人常说心诚则灵,孝感动天。面对郑兴的虔诚跪地赎罪和女儿紫薇一声接一声的一片呼喊,唐妈虽未立刻醒转,但老人满脸的凶邪之相却明显消退,变得有些安详自若了,她的目光在平和而慈祥地望着面前的郑兴和女儿紫薇,缓缓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与此同时,郑家的酒席正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进行着,他们全然不知在唐家所发生的一切。
魏老先生和德隆老汉已喝得脸色绯红还不肯罢休,郑老因是自己的生日心中高兴,也破天荒地喝了两盅,有些晕晕乎乎起来。席间,黑子、二愣最为活跃,端杯站着一直在为三位老人不停敬酒。郑妈却依然在为大家忙碌着,她从厨间端出一个刚炒好的热菜放在桌上,见桌上盘中凉菜见底,就又折回厨间端出菜盆添上,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
魏老先生管了一辈子村事,社交面广,应酬历练场面多,喝酒海量,据说年轻时二斤下肚他都不醉,如今虽年事已高,但半斤八两的也还不在话下。今日被郑兴以准军师的身份请到,被黑子、二愣一阵不停敬酒,算不清喝下多少,喝得有些头脑发晕了。
黑子望着魏老先生恭谨地端杯敬道:“能聘到魏叔为军师,实属我等万幸!感谢魏叔刚才的一番赐教,郑兴去请唐老先生,侄儿黑子跟二愣代郑兴敬魏叔一杯!”
满脸红晕的魏老先生端杯道:“你魏叔今日喝多了,不过,你俩要代郑兴敬一杯,魏叔就不推辞了,来,干杯!”
黑子、二愣赶紧将杯凑过去,三人正欲碰杯喝下,门开处,却见郑兴与紫薇搀扶着唐妈,后面跟着唐老先生走了进来。
“哟,亲家来了?快坐快坐!今日可是老天爷开恩赏脸了!”郑妈高兴得眉开眼笑,一眼看见久未上门的唐老先生和唐妈走进门来,便连忙迎上去一片热情地招呼道。
请来了唐老先生,尤其是唐妈的突然出现,众人甚是高兴,纷纷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待着。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严重失疯多日的唐妈居然也会到来,尽管看上去她的面部和行动还显得有些呆滞和迟缓,但已完全不像往日那么严重。
唐妈见亲家母迎了上来,尴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怎的,自己好好一个人,到了神庙求神拜佛回来,竟会突然得了这种怪病。”
郑妈赶紧揽过道:“亲家别提了,都是吾儿郑兴不孝顺给招来的事。”
唐妈就道:“亲家快别这样说话,我得病我知道,不是谁不孝顺给带来的,全是自己的命,如今这命我总算认了。”
见父亲已将唐老先生和唐妈恭请至上座坐下,郑兴及时将酒杯斟满,恭谨地端着敬了上去;唐老先生一脸肃穆,双手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桌上。郑老喝了两盅酒虽有些晕乎,此时却也满脸喜色地端起酒杯,望着唐老先生和唐妈道:“今日能请来二位亲家,我心里高兴。你老兄虽有晕病不能喝酒,可今日老亲家聚到一起,我就舍命陪君子也得多喝几杯了。来,咱先喝一杯!”
唐老先生脸上有了淡淡的一抹笑容,他瞟了魏老先生一眼,说:“亲家,海量的人这里坐着你不请,我一到场你就张罗着要跟我喝?”
见唐老先生把矛头指向自己,魏老先生一怔,看着唐老先生道:“谁让你是亲家又晚到一步呢,不先跟你喝跟谁喝?”德隆老汉木讷地坐着,见相互推让,憨厚地插言道:“你俩谁也别推让了,干脆我陪你俩共饮一杯!”
话一出口,三位年长者无不响应,说这提议再合适不过。谁知这时魏老先生就又提议道:“哎,我说这样,既然我们四位老不中用的年长者共饮一杯,那我们就喝个名堂吧:祝愿郑兴、黑子、二愣你们三人合伙跑口外做生意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将来发了大财,多多孝敬父母老人,也为父老乡亲多谋些善事好事!”
“好,这提议好!”
“这提议我赞成,你们三人日后发了大财,多多孝敬父母老人,也为咱村人多办些善事好事!”
三位老人一时也都纷纷附和着响应,郑兴、黑子、二愣闻言,甚是感激,连忙端起杯来,与几位老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郑兴放下酒杯,向几位长者拱手作揖,深深一拜道:“立德践言,多谢各位父老的指教,我们会努力的,绝不辜负大家的殷切希望,日后赚到银子,定会去尽我们的一份孝道,为乡亲父老多办实事好事!”
桌上所有空杯很快又被斟满,场面立刻又热闹起来。魏老先生一时喝到兴头上,似乎又找回了当年饮酒时酣畅淋漓的那种感觉,掏出手帕揩去满头大汗,不等郑兴把话说完,便按捺不住接言道:“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一来是你爹的生日;二来你和黑子、二愣过两日就要跑口外做头口生意去,又请了你魏叔给你们助阵。你魏叔今日高兴,来,再喝两杯,再喝两杯,就等于大家共饮三杯了!”
这时众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喝得满脸红光、精神抖擞的唐老先生,唐老先生就道:“喝酒喝酒,只管吵叫着跟人喝酒,魏老先生今日这是怎么了?还像年轻时喝酒那样火爆,想跟你说句话都插不上嘴。”
魏老先生闻言将手中酒杯放下,看着唐老先生道:“唐先生今日怎么老跟我过不去,你想说什么?”
唐老先生将刚才的兴奋劲渐渐降了下来,神情凝重地缓声说道:“这年头战乱不断,时局不济,尤其是北突猖獗,时有进犯,沿途劫掠,加之社会上的响马贼寇也趁乱时而出没。所以,郑兴他们跑口外贩牲口做这种生意,让人心中很是担心。”
闻听此言,魏老先生也严肃了起来,沉吟半晌道:“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局,怎能不让人担心,就连我这村头在这种时候都不想当了,昧良心的事整日逼着你要去做,上上下下真应对不了!”
德隆老汉接过话茬,立刻反驳道:“你说得倒好,你魏忠办了一辈子社事久经沙场,你应对不了谁应对得了?我听出来了,你是想往本根身上推,这不是打鸭子上架吗?”
魏老先生听得一怔,看着德隆老汉有些心情复杂地说道:“老亲家,你别小看本根,要说跟得上形势,我老魏忠可比不上人家当今的年轻人。不谈这些了,喝酒!再喝两杯不喝了,我还是要提个议,一杯是为唐郑两家能有郑兴这样一个大孝子喝一杯,另一杯是在座所有人的消灾免难酒,来,大家共起!”
场面上,众人纷纷响应,立时就又热闹着举杯共饮了两杯。
郑兴很快又将酒斟上,不料,一直在场面上“唱红”的魏老先生此时却冷静了下来,他看一眼身边坐着的唐老先生,语气平和地说道:“今日心里高兴多喝了两杯,我不喝了,你们两亲家喝吧!”
见魏老先生的热度突然降下,唐老先生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打断,众人立刻都将目光望向外面。原来是还有一些村人在主动来借给郑兴他们银子的。走在前面的来喜春风满面,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左善,一个是根旦,三人相互大声说着话从院门口走了进来。来喜穷,拿不出银子来,也借不到银子,但他却乐意在村里整日颠颠地跑,为这事到处游说,发动村人把银子借给郑兴他们,然后让郑兴给他们以地头价捎一头牲口回来。
郑兴、黑子、二愣见来喜领着左善、根旦手里拎着一包银子走进门来,赶紧将他们招呼在一边的条凳上坐下。来喜却不坐,进来见屋里围了满满一桌人在喝酒,立刻走了过去。郑兴就说:“来喜哥,跟大家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