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由远而近出现在了这座寺庙外,她孤身只影,正满脸忧戚地低头往寺庙走来。她拾级而上,站在门外略一踌躇,前脚刚一踏进殿门,突然发现里面有人正在虔诚地跪地祈祷,顿时神色慌张,惊惧不已,惶急地抽身出来朝外面疾步走去。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以至后来成为奔跑,穿过村街、井台和一条条狭窄的巷道,朝一个偏僻的小独院一口气跑去,她的目光里充满着孤独和恐惧。来到院门口时,她才渐渐放慢了脚步,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她用惊惧的目光回望一眼,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院子回到家中。进得门来,恐惧立刻便又整个地吞噬了她,以致不顾一切回身将门闩上,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抗着,她浑身发颤,异常恐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便是来喜媳妇三妮子。她的此举,似乎丝毫没有一个人觉察得到,村街上,那几只鸡狗依然在泰然自若地走动着,太阳照旧明晃晃地照射着大地,她所做的这一切,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祈祷完毕,黑子陪着山花回家,两人一路说着话刚至村边,就见信使从旁边岔道挑担过来,黑子一问,正好有郑兴寄回的家书一封。二人大喜,黑子画押收了,立马就要拆信看。山花说,别这样鲁莽拆看人的信,要看快找郑妈看去,看里头都说些什么,有没有保顺的消息。
黑子这才作罢,拿着郑兴寄回的家书飞快往郑家跑去。
一进院门,黑子就喊郑妈,说郑兴的家书到了!紫娟闻听,喜出望外,连忙掀帘探身出来将黑子迎进屋里。郑妈见儿子的家书回来,乐得合不拢嘴,当下就催促黑子快将信拆了读来。黑子连忙开信展读,紫娟与郑妈及随后赶来的山花都心情急切,在洗耳静听,生怕漏掉一个字。信的内容很短,信中郑兴首先要母亲大人每日按时服药,保重身体,早日康复,并对紫娟的悉心关照表示感谢。信中还说,他与保顺、来喜和福满在兵站支前一切都很好,虽整日背粮运草活计繁重,但为国效力,虽苦犹乐。必要时,即使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让家人放心,不必挂念。信中特别提到黑子与婷婷,要他俩抽空多去关照保顺和来喜的家眷;对于黑子与婷婷的婚事,郑兴在信中说,希望黑子尽快托人上门提亲,他俩最终能够喜结连理走到一起。
听完信,郑妈亦喜亦忧,泪花便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起转来,摇头叹道:“虽说见信如面,信里说的都是让人放心的话,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俺日夜悬着的心还是踏实不了。那年,吾儿郑旺回来信中不也是如此说的吗,可他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说着,泪水就落了下来。黑子连忙安慰道:“郑婶,您老人家放心吧,信中不是明明白白说着吗,他们几人在那边一切都很好,郑兴不会骗你的。再说,你可要知道,兵站背粮运草支前是又一码事,绝对不同于郑旺那阵被征去建造东宫,千里之遥的大山深处抬运原木,那可是玩命的活啊!”
郑妈看一眼黑子,尴尬地一笑,道:“你别宽慰郑妈,郑妈可不是三岁小孩子那样好糊弄的,自古道报喜不报忧啊。郑旺当年被征去那阵,天下虽也不甚太平,却不像如今群雄四起,兵荒马乱,这年月哪有放心可言。”她说着抹去泪水,就转了话题,“不管怎样,郑兴让你跟婷婷多往来喜和你三婶家里走走,你就常去走走。尤其是来喜收留的那个媳妇三妮子,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就去做做;你和婷婷的事,也不要忘记尽快托人上门提亲。”
听郑妈提到自己与婷婷的婚事,黑子脸上不由露出忧郁之色,长叹一口气道:“郑妈放心,来喜和保顺都不在,我自会去帮着做些事情的,可要让我尽快托人上门提亲,哪里可能呢?”紫娟见黑子情绪低落,就问:“黑子哥,怎么不可能呢?”黑子摇了摇头,不做声沉默在那里。郑妈一怔道:“你俩之间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见黑子面色凝重,半晌沉默不语,山花发急道:“黑子你说呀,怎么不做声,你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子一脸郁闷,长叹一口气这才说道:“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今天一大早遇着王妈,王妈急急上来把我拦住告诉我说,城里昌源当铺的何东家,托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几次上门提亲,魏妈已将女儿婷婷一口许配给城里昌源当铺那个姓何的东家了!”
众人闻言大震,谁都不相信这是真事。郑妈道:“我不相信,事情怎么会这样?”
山花接着吃惊道:“那昌源当铺的东家何金贵这一带谁不知晓,早些年为生意上的事,常到我们赵家来找老爷子。此人年龄已在五十开外,娶过三房妻室,女人都是病死的,都没留下后,这第三房妻子死去还不到一个月哩!家里是有钱有势,银子多,可这个糊涂的魏妈,再怎么也不该把自己那么漂亮的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老死鬼呀!”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郑妈摇着头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魏妈会是这样,这怎么可能呢!”黑子将头抬起,满脸激愤地说道:“怎么就不可能呢,有钱买得鬼推磨嘛,好多人在金钱面前,都会变成十恶不赦的恶魔,什么事做不出来!”
山花见黑子说得动情,望着外面,一脸不悦愤然道:“俺就不信,一向明明白白的魏妈,为了金钱真能铁了心,拿自己女儿一生的前程当儿戏,狠了心往火坑里推!”她想了想,就又调转话头说,“黑子,从别人嘴里得来的话,也不能全当真啊!”黑子瞪着两眼道:“三婶,这可是王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的。她儿子王本根是吃魏妈的奶长大的,两家人常来常往,什么事不知道,王妈口中的话怎么会有假呢!”
郑妈闻言,顿时现出一脸忧郁之色,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看着山花叹道:“难怪这些天一直见不到婷婷的面,王妈说的也可能是真事。如果真是这样,真还不苦了婷婷跟黑子这两个孩子?”山花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这样吧,郑妈,我这就动身,到魏家去走走,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妈说:“那你赶快去吧!”
山花走进魏家时,魏妈正在炕上坐着纳鞋底,二人寒暄几句落座后,山花便把话绕开问道:“呦,怎么不见魏叔在家?”魏妈一面低头做活一面语气平和地说道:“你魏叔近几天为置买几垧地亩忙得都快昏了头了,怎么能在家里待着,从昨晚出去还没回来呢!”
山花听得脸上愣了一下,一迭声地惊诧道:“呦呦呦,还忙着置地?别说咱永安堡,就是方圆三十里五十里的,谁家能胜过你们魏家的地多?我看,不下一二百垧地吧,一年四季长短工雇着,秋后大囤疙堆小囤满,发得流油,还嫌不够要置地?”魏妈淡然一笑,道:“地是刮金板,哪有个够?你魏叔一辈子就喜欢置买几垧地。听说长辛庄康家老二跑口外贩牲口途中遭劫损失惨重,跟我家地土接界的十垧地要卖,你魏叔就坐不住了,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地价总是说不下来。康家老二张嘴就要三千两银子,家中东拼西凑满打满算起来,还有对半银子没着落呢!”
“有一半银子还没着落,那魏叔怎么还想往下置办?”山花吃惊道。魏妈一笑说:“银子倒不算难的,只是这机会千年不遇,你魏叔想置就置下吧。”虽不难听出其中玄妙,但怎么也不敢相信魏叔、魏婶真会把女儿当做摇钱树来使,于是山花接着把话题一转,问道:“听人说魏婶把女儿许配出去了?”魏妈一边做活,一边头也不抬冷若冰霜地答道:“婷婷人大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前几天,城里昌源字号的何东家托了很体面的人多次上门来求亲,说何东家看上了我家女儿。何家有的是银子,放话说只要答应下这门亲事,把女儿许配给他,就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