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朝南,已经有了阳光。路遥遥给母亲搬出一把藤椅,让母亲在阳台上晒太阳。自己坐在一张小凳上,给母亲捏腿。母亲一副宽心舒坦的样子。母亲又一次提及她五万块的私房钱。说是在衣橱第二层靠里边的隔板下压着。密码是她出生的时辰。夜里十一点五十分。是子时。子时对女孩子来说是个不好的时辰,但是对于属鼠的女儿来说,就是另一番光景了。算命的瞎子说,此命虽软,但世间万物的刚都只有柔能克,这个女八字遇事能逢凶化吉。
存折,路遥遥当然没有去找。在暖融融的阳台上,她问起了路萧跟嫂子的情况。这是她一直没弄懂的事情。按说,嫂子为路家添的是孙子,即便他们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可是也不至于是这般光景,冲了路萧对人家的态度,仿佛嫂子有千万个对不起他似的,既是这样,就别娶人家啊。路遥遥还记得,当初,路萧把人家领进家门,席间,一双筷子雨点似的落在嫂子的碗里,嫂子碗里的菜如小丘堆着。令桌角吃饭的路遥遥醋意横生。可等到他们结婚后,路遥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了。她倒是问过路萧,可路萧每次谈及,就如同捅了他屁股上的痔疮一般,龇牙咧嘴的,路遥遥也就不再问了。
母亲今日讲起,也是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路遥遥觉得问这样的事,仿佛在揭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疤一样,嫂子的事一定是路萧的痛,也一定是路家的痛。仿如不能同房是她的暗疾,嫂子也一定是路家的暗疾。路遥遥是感兴趣的,太感兴趣了。母亲的讲述虽不流利,而且吐字不清,但路遥遥还是大致弄清了原委。
嫂子本是鹿鸣镇董镇长的女儿,但不知为什么,高中也没有读完,说是成绩不好,实在读不进。董镇长便在镇中心谋了一门面,盘了家奶茶店,让女儿卖奶茶。小董有几分姿色,有鹿鸣镇奶茶西施的名号。奶茶店离鹿鸣中学很近,学校里的单身男老师课间总爱往小董那儿跑,路萧也是其中火热的一份子。但小董却不善言谈,从不因你多买了几杯奶茶就格外给你个笑脸,小董总是规行矩步,有礼有让。有男老师说,镇长的女儿卖奶茶,肯定不用像别人那样需要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但正是这份冷让路萧对小董产生了兴趣。路萧追求小董,父亲是大力支持的。父亲对路萧说,儿子,董镇长的女儿,你真要娶了她,那董镇长有多大的前途,你就有多大的前途。那时,已经有谣传董镇长要调到市里任职。而且,都说董镇长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跟市里很多要员关系都很好。董镇长在父亲眼里是要飞黄腾达之人,儿子如果成了他的东床,那肯定也会扶摇而上。
路萧在鹿鸣镇算得上是帅哥,不仅长相帅,身材也帅,为人也帅,是帅得一塌糊涂的路帅,当初实验高中的女教师恨不得自降身价落在这个中学数学老师怀里。就算小董嫦娥般的冷,可遇到后羿似的的人,天长日久地追求,也招架不住。俩人的恋情是很顺利的,董父当初反对了一下,可也仅仅是一下。俩人婚期还没到,小董已经珠胎暗结了。未婚先孕,已经算不得什么丑事了,相反,父亲觉得,这样才算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于是,广发喜帖。没几日,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以前在镇派出所任所长的老陈闻讯赶来。问路萧娶的哪一位?父亲笑呵呵地说,董镇长的女儿。老陈连连说恭喜。父亲置酒款待,当初老陈在镇上任派出所所长,父亲与他也算是穿一条裤子的哥们了,学校里家属摩托车丢了,学校财务失窃了,老陈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给他找回来。
酒过三巡后。老陈就醉了,醉了的老陈暴出了一个惊天秘闻。老陈卷着舌头对父亲说,老路,我是你哥们,我不想瞒你,我跟你实说了吧。董镇长的女儿董腊梅读高中时被人给强奸了。当时,董镇长找我,叫我暗查,查出后,什么也不用说,直接让他哑巴吃黄连。
父亲母亲跟路萧顿时傻了眼。父亲说,老陈你醉了,你去床上躺一下吧。路萧却不能自已,这对于他是一种奇耻大辱。他说,退婚,退婚,这婚我不结。还往外冲,要去向小董讨说法,小董欺骗了他。
父亲一拍桌子,说,放肆,这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但结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以前,路家是准备低头接这个媳妇,现在是昂着头,房子也没准备。父亲觉得自己跟儿子是被董镇长给算计了,对董镇长的女儿便摆出了一副爱嫁不嫁的姿态来。而且这仿佛是一只把柄样,父亲捏着它,让董镇长动用他的关系,将路萧调到了中学对面的重点高中。
鹿鸣中学与对面的实验高中虽然是咫尺之隔,但这一隔犹如隔了一重天。鹿鸣中学的老师想到对面高中散散步、打打篮球可以,想站在它的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那比登蜀道还难。但是,路萧这一步,已然是登天了。学校老师说,我还真以为中学与高中隔了多大的距离呢,原来只是一个爹的长短。
路遥遥总算明白了路萧婚前和婚后为什么有如此的区别了。便觉得路萧可怜,嫂子更可怜,整个路家是可怜加可怜,可怜的N次方。
母亲左右看看,然后眨巴眨巴眼睛说,告诉你,你爸爸巴不得我早死,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人家冯老师命才好,前头癌症老婆一死,后头就娶个脚尖眼尖的,不知有多轻松。
路遥遥瞪大眼睛说,你别瞎想,爸爸有时候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他巴不得你死,还那么尽心尽力地给你谋紫皮洋葱?别看一篓紫皮洋葱,一年四季不断它,也是要点本事的,你别不知足了。
母亲嘴一撇,不满女儿的劝慰。路遥遥用纸巾擦拭着母亲的嘴巴。说,你少讲几句吧,晒太阳。母亲又说,告诉你,你爸爸跟那边楼里的姜老师,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心里都知道。
路遥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为父亲的不知检点,也为母亲的心明眼亮。她觉得她跟母亲是一样的。都如蚯蚓般,生活在暗处,面对屈辱与疼痛,除了隐忍与蛰伏,再无其他。
下午嫂子回来了。怀里的君君已经睡了。路遥遥帮嫂子将君君放到床上。自己也就在床上坐下了。嫂子换上拖鞋,看她还没走,有点诧异。嫂子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我这里坐坐?
路遥遥说,姑妹在嫂嫂房里坐坐,不是挺正常吗?
嫂子说,你回娘家了,把妹夫一人留家里,你也放心?
路遥遥觉得嫂子可不会聊天,她一说话,就让人有种坐不住的感觉,没有一点亲和力。路遥遥笑了笑,想婉转地提醒一下嫂子,说,嫂子,我跟你拉个家常,交交心,你倒像赶我走似的。
嫂子说,我跟你们路家人没什么好交心的,我跟你路家人交过心,大大的一个良心,被你们路家人吃了,你哥现在坐着实验高中政教处主任的交椅,你们家人对我有过谢字吗?董镇长死了,我在你们路家算个屁。暗地里,你爸爸总说是我们董家算计了他,可到底是谁算计了谁,还不一定呢?你说呢,妹子?
路遥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是病猫呢?平日里一向温顺有如病猫样的嫂子,原来是没有发威的老虎。被刘海遮住的额头上刻着大大的“王”字。
§§§第五章
每次上厕所,看见卫生间那把穿了洞的椅子,路遥遥就如当众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有种被凌辱、被生吞活剥的滋味。而且,胃里也跟着发酸,总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这种感觉,路遥遥起先是强忍着,但后来,就实在忍不住了,如吃了苍蝇似的,就觉得喉腔里满是污秽、肮脏、龌龊,非得倒出来一点,才好受一些。“哇哇”吐的情景,被母亲撞见过几次,也被路萧和父亲撞见过。父亲建议路遥遥去医院检查一下,有病瞧病,没病安心。母亲在一旁说,可能是有了呢!
路遥遥瞪着眼珠子,杀人般看着母亲。说,不是那回事,是感冒了,感冒了。
她多少次叮嘱,强调,她的呕吐与生儿育女没有关系,她是不可能的,她与柳玉章结婚一年多,夫妻生活总共才有三次,最后的一次在一个月前,而且月经已经来过了,虽然量很少,但那也是例假,路遥遥本来就月经不调,时多时少,很正常。母亲小心翼翼地说道,结婚了,怎么会不可能?这样的呕吐,朝怀孕上面想,才是正常的。路遥遥只得编谎话,说,我们现在都没有准备。
但无论路遥遥怎样争辩,在次日里,还是被父亲和路萧架着去了医院。镇上医院的医生跟父亲都很熟,父亲跟医生点了根烟,打了声招呼。医生向路遥遥简单询问了几句,便开出尿检单子。医生说,看看是不是肠胃有炎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