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812200000024

第24章

熊氏兄弟自”小香港“分手后,过了些日子,通过”小灵通“联系,他俩又走在了一起。他俩早就厌烦了在小镇上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决定到外地走走看看,从省城上了西行的火车。深夜,列车停靠在一个山区车站,熊可望着车窗外陌生的站台,却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想下去走走的冲动遽然而生,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昏昏欲睡的熊以,告诉他就在这儿下车。熊以想问问他,瞧他急匆匆的样子,就一起从行李架上取下包,下了车。到了出站口,工作人员看了他俩的车票,是中途下车的,一挥手,让他俩出去了。站在车站外的空场上,熊可告诉熊以,与其到不可知的前方去,不如就在这儿下车,或许能寻到什么机会。但,上哪儿去呢?熊可掏出”小灵通“看了下时间,都凌晨一点多了,人生地不熟的,他俩犯了愁,犹豫着,徘徊着。最后,他俩决定还是先进车站候车室坐坐再说。

这是山区火车站常见到的那种候车室,不算大,里头灯光通明。他俩走了进去,只见几排木长条椅上稀稀落落或坐着或躺着几位旅客,他俩挑了中间一张空长条椅,把包儿一撂,坐了下来。这儿面对着外头的空场,刚才站在空场上他俩看见底下有一条小河,映入他俩眼帘的是河对岸自山下到山坡上高高低低一幢幢楼房窗口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坐在候车室内的他俩正面对着那灯火,突然,一股无名的惆怅袭上熊可心头,他瞥了眼坐在身边的熊以,说道:“你瞧河对岸那些楼房,那灯光,有个暖和的家多好哇,可咱……”他说不下去了。熊以没有作声,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俩不再说话,一时也没了睡意,只是默默地坐着,望着对面不远处楼房窗口那一束束穿透黑黢黢的夜幕投射过来的灯光发呆。是啊,往日里老嫌窝囊的不起眼的家此刻竟如此强烈地吸引着他俩。一样东西只有在不在身边时才能体会到它的珍贵,“在家千日好,出门万般难”这句老话也只有当下才有了真切的体味。这当儿,他俩多么渴望在那闪着柔和灯光的楼房里能拥有自己的一个房间,一张床,能痛痛快快地一股脑儿地睡到天明。然而,在这人生地疏的异地他乡,他俩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怎样落脚?下一步做啥?眼前一片茫然。

候车室是个嘈杂的地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家的那份宁静那份舒适那份温馨在这里荡然无存。他俩背靠长条椅坐着,只不过打打盹,却无法入睡。人在烦躁和无聊的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熊可想抽根烟解解烦,摸摸身上,早没烟了,平日里他和熊以偶尔也抽抽烟,他想问熊以,又想,他要有烟,早拿出来抽了,也就不问了。他俩在打过盹后清醒的间隙不时朝外头望去,外面仍被黑沉沉的夜色包裹着,不远处楼屋一扇扇窗口的灯光就像一颗颗放大的星星在闪烁着。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出现了麻麻亮,候车室内的灯光虽还亮着,却显得苍白无力。他俩在难挨中迎来了天明。

不能再在这儿一直待下去了,他俩立起身,提起包,走出候车室,在空场周围转悠了一会儿,寻了个小吃摊各要了碗粥和油条。吃过早点,他俩决定进城去,走过空场外头的一座桥,就到了北岸的城内了。这是山区的一个县城,他俩沿几条街道走了走,发现这儿比县圃镇大点,跟沿海地区规模大的镇差不多。这县城处在河边,河的两边是一溜溜山,河边没啥开阔地,除了沿河边的一条街道建在平地上外,其他几条街道就往山坡上伸展开去,房屋更是重重叠叠从山脚下排列到山顶。站在山脚下往上望,从上一幢楼屋的底层似乎一脚就可以睬在下一幢楼屋的顶上。在街上每走一段距离都可以看到一条由从低往高的两溜房屋夹着的蜿蜒而上的数不清的石阶的巷道,通往那不知有多高的高处。

突然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俩感觉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稀奇。转悠了一大会儿,他俩顿觉疲乏,加止乘了半个白天半个夜晚的火车,觉也没睡上,那份新鲜感兴奋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当务之急是寻家旅店住进去。望着层层叠叠沿山而上的房屋,他俩腿脚早软了,就在沿河的主干街道拐向河沿的一条短短的小街巷寻了家背靠河的小旅店,走了进去,经过一番讲价,要了六十元钱一天的小房间,交身份证登记,交钱,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住进去,啥事儿也不做,先睡上它一觉再说。

翌晨,他俩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坐着时,突然,虚掩的门被“笃笃”敲了两下推开了,他俩以为是服务员进来了,一瞧,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熊可一瞅他那骨碌碌转的眼睛,就认定他是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人。那男子瞧他俩愣着的当儿,笑吟吟走了进来,自拉了凳子朝坐在床沿的他俩坐下,自我介绍道:“我叫阿嘘,口字旁一个谦虚的虚,就住隔壁。两位兄弟,不知你们是出来做生意还是……出了家门,人在江湖,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今儿咱有缘见面,就是朋友嘛……”阿嘘还想说下去,见他俩低着头不做声,知道他俩防着他,忙说:“怎么,你们当我是骗子,怕钱被我骗走,是吗?你们瞧我像个骗子吗?初次见面,你们可以防着我,但我向你们保证,骗人钱财的事儿我从来不干。你们猜得出我是干啥的吗?我这人靠耍嘴皮子为生,你们猜着了吗……”阿嘘停顿了一下,见他俩仍没吭声,提高了嗓门,“卖……药!”熊氏兄弟听到这儿,到底对他产生了点信任,感到再不答话就是对人家不礼貌不尊重,还是熊可开了腔:“我叫熊可,这是我弟。我们是想出来找点事儿做,还没拿定主意做啥,先住这儿了。”阿嘘一听,高兴道:“兄弟,你们要一时没啥事干,那就跟我一块上街卖药去,我不会亏了你们。”熊氏兄弟交换了下眼神,就答应了。

他们又聊了会儿,就走出了房间,熊可随手带上了门。阿嘘领他俩进了他的房间,只见地板上一只铁笼子里蜷缩着一条蛇。熊氏兄弟毕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并不惊慌害怕。阿嘘忙说:“等会咱出去卖蛇药,这蛇是表演要用的。”“是毒蛇吗?”熊可问道。“是一般毒蛇,没有五步蛇、眼镜蛇那么又毒又带有攻击性。”阿嘘答着,走向桌前椅子上拎起一只包儿,又往地板上提起装蛇的铁丝笼子,他仨一块出了房间,出了旅店,往街上去了。

走在大街上,熊可注意到一块指示牌上标着这条全县城最低平的街叫河滨街,往西通往火车站的水西大桥,往东通往水东大桥。他俩由阿嘘领着往东走去,阿嘘道:“咱卖这玩意儿太热闹不行,警察、城管人员会过来干涉、驱赶,说你妨碍交通,影响秩序等等,还要盘问你是不是卖假药,弄不好会被没收。太偏僻也不行,没个观众谁买你的货呀。前几天我相中了一个恰当的地点,我在那儿表演过,今儿咱还是再上那儿去吧。”熊氏兄弟也不清楚到底要上啥处去,反正上哪儿都是陌生的,跟他走就是了。他仨沿街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建筑物前,熊可抬头一瞧,建筑物上方“电影院”几个醒目的大字告诉他到了啥地方。这电影院在街的北侧,大门前是一块空场地,摆着几处小摊贩,有卖书报的,卖小百货的,卖小吃的。电影院大门紧闭,也不见张贴海报、图片一类的东西,许是好长时间没放电影了吧。熊可以为要在这儿摆开来叫卖,用征询的眼光瞧了眼阿嘘,阿嘘摆了摆手,继续领他俩拐往电影院西侧一条比巷子宽却比大街窄的小街道走去。

这是一截短的横街街样的小街街面,两旁排列着店铺,行了约摸百来米来到了一座椭圆形的建筑物前,阿嘘站住了,说:“这是县体育馆,就在这儿吧。”熊可忽然觉得这县城有点像放大了的老家小镇,体育馆这位置有点像镇上锦绣公园所在的地点。他抬头环视四周,一幅罕见的景象扑入眼帘,这儿竟被一圈桶壁般的山包裹着,说高呢也不算很高,说低呢也不低,起码有几百层楼房高吧,这体育馆就坐落在桶底般的山谷底,朝东南方向开了个口子,就是刚才进来的那截不长的横街吧。这儿从山下到山上凡是平缓点的地方都盖了房子,左、中、右各有一条石阶路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山顶上。绕着体育馆是一圈店铺,这些店铺跟椭圆形的体育馆之间形成一段不宽也不窄的街面,这一溜店铺的后门大都对着山壁。体育馆的正门朝着东南方向延伸进来的横街,他仨站在了正门口外的一块空地上。这日子许是没啥体育活动,体育馆正门紧闭着,街面上却有不少人来来往往。阿嘘把包儿、铁丝笼子往地上一放,从包里掏出一块蓝布朝地上一铺展,渐渐地就有人聚拢过来了,人们的目光首先被铁丝笼里的蛇吸引住了。阿嘘从包里又掏出一些小瓶子、纸包儿摆放在蓝布上,扫了眼正围上来看热闹的几个男女,把挂在脖颈上的哨子往嘴里“嘟嘟”一吹,随即双手抱拳作揖,嚷嚷开了:“各位乡亲,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儿咱有幸在这儿相逢,是我的运气,也是你们的福气。生活中大家都祈求平安,有事时都希望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现在我这场小小的表演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是怎样化险为夷的。”说完,阿嘘又把哨子吹得“嘟嘟”响,引得更多的路人移步驻足观看。熊可、熊以站在一旁一时没啥事干,索性充当起了观众。阿嘘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精神儿上来了,他施展开手脚,在人圈里耍了几套拳路,然后立定,就要开始表演。他把哨子又“嘟嘟”一吹,双手抱拳作揖,喊道:“谢谢诸位给我捧场,下面我给大家表演吞吐金属,像金戒指、金项链、铁珠子。也许你们会说,那不懂事的小孩子不也有把水果核子吞进肚子,拉出来不就得了,那样子可就没工夫了。我要给大家看的是从嘴里吞下去又从嘴里吐出来。也许有人会说,那金戒指、铁珠子又不大又滑溜,当然好呑,下面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不好吞的--吞吐手表。你们有谁愿意把手表借我一用,但我要先把表带去掉。”见大家没反应,又道,“没人?许是怕手表给弄没了,手表值几个钱?往日里有人把金戒指、金项链借我吞吐,表演一完我马上奉还。好了,既然没人愿借,那我只好用自个儿的了。”说完,他蹲下身从包里掏出一样白布裹儿,解开来,是一块簇新闪亮的男式手表,虽没装带子,却也够硕大的。他把手表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还让熊可摸了摸,随即用那白布把手表拭了拭,把白布往地上蓝布摊上一扔,张开口,就把手表往嘴里塞去。霎时,只见他两腮青蛙鼔噪似地凸起,一对眼珠子青蛙眼般突出,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也变粗了。只见他“啊”一声,用双手把嘴角儿一掰,众人朝他口腔里一瞧,空空也,手表已经被他吞到喉咙里了,又见他“啊”的一声响,众人又急忙靠前一瞄,他那张大的嘴里正含着那块手表哩。他把手表朝手心里一吐,往地上拾起那块白布,把手表拭了拭,裹了起来,往蓝布摊上一放,挥手揩了揩额上的汗珠儿。人堆中有人喊:“好!好!”阿嘘受到了鼓舞。围观的人们知道,刚才的表演只是个序幕,好戏就要开场了。只见阿嘘俯下身子打开铁丝笼子,一探手钳住蛇的脖子把它拖了出来,蛇在他的手下甩打着尾巴,晃动着。人群中胆小的吓得惊叫起来,有人往后倒退。这是一条青灰色的蛇,有一米多长,扁扁的蛇头不时扭动着,吐着尖尖的信子。阿嘘用手指着蛇,嚷嚷开了:“朋友们注意了,人在野外,难免遇上蛇,万一被咬了怎么办?即使在家里,也难免被烫伤碰伤,又怎么办?今天算是缘分让我遇上你们,认识你们,请放心,我自有办法保你们平安无事。”他一手撩起一只裤管露出小腿肚,一手提着蛇在小腿肚上晃了晃,叫道:“这腿脚被咬了,这手被咬了,不要慌,不要怕,找根布条带子先把伤口上头肌肉血管扎住,再抹上我这药儿,包你立马就好。等下我让你们瞧的,要是让这蛇咬了腿,咬了手,你们肯定会说还不是那回事,没意思,我今天就是要让你们瞧出个意思来。也许你们会问,这蛇有毒吗?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毒蛇,等下你们看看我被咬的地方什么个模样就清楚了。好,现在我就让你们看……”就在众人急不可待地等着看好戏的当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猛地张大嘴巴,吐出大半截舌头,把右手擒着的蛇头向自己的舌尖一寸寸靠近。熊可目不转睛盯着,熊以瞪大眼睛,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围观的人群中有唬得双手掩面的,有扭过头去不忍观看的,胆子大点的则屏住气息注视着。蛇头吐着令人胆寒的信子触到了他的舌尖,眨眼间就把舌尖咬着了,只听他“啊”一声惨叫,就在蛇松开口后又要再次向舌尖发起攻击的当儿,他擒蛇的那只手迅速把蛇往外摔了摔,蹲下身子把蛇关进了铁丝笼子。他立起身来,张大着嘴巴,那吐出的舌尖慢慢肿了起来,舌头也由早先的淡红变成了紫。他把手指伸进口腔用力夹住舌头的后半截,使劲挤压,舌尖处的伤口开始滴血水。舌头越肿越大,颜色由紫转青,不一会儿工夫,这舌头肿得像一个馒头。就在人们极度担心、焦急的当儿,只见他弯下腰往蓝布摊上摸着一个小瓶子,旋开塞子,把瓶子里的药液往舌头上倒去,又用手指尖在舌尖上揉抹。神了,那肿大的舌头竟开始慢慢地收缩,舌肉也着了魔似地由青转紫再还原成粉红色,不消一刻钟时间,那肿就完全消失了,舌头又灵活自如地在他口中转动了。霎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情不自禁地把硬币、零碎钞票往蓝布摊上投去。眨眼间,阿嘘已经手托一个塑料盘在围观的人群跟前走动了,盘子的半边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十包用小小塑料袋子包好的药,另半边空着留着装钱,他吆喝开了:“机会难得,快来买啰!小包五块钱,大包十块钱,多买几包,出门、居家保平安啰!”“这药咋个用法好哩?”有人问。“伤处可以直接用这药粉涂抹,也可以拿点开水稀释后抹。”“放久了会变质吗?”又有人问。“放多少年都没问题,要是怕潮,回家找个小瓶子装好塞紧。”人们纷纷掏钱,五元十元,也有买多的二十元三十元,把钱纷纷往塑料盘上扔,没多大工夫,几十包药全卖光了,盘子上散落着一堆零乱的钞票。人们买了药纷纷散去,阿嘘把盘子放地上蹲下身清点钞票,熊可、熊以帮着把蓝布摊上的东西收拾起,装进包里。有两三个没赶上看表演的人听人说了,走过来缠着阿嘘要药。阿嘘清点完钞票,往裤兜里一塞,又往包里找出几包药,卖给了他们。

待人们全都散开去后,阿嘘一手提起装蛇的铁丝笼子,一手提起包儿,和熊氏兄弟一起离开体育馆门口。熊可边走边回头望了望,体育馆门外一片空荡荡的,又恢复了寂静,只有行色匆匆的人打这儿走过,刚才的事儿仿佛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仨走在横街上,熊可瞧阿嘘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夸了句:“老兄,你还真行!”

他仨回到了旅店,一块先进了阿嘘的房间。阿嘘把铁丝笼子、包儿放地上,脸上还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笑吟吟道:“一天要有这一两场下来,就够了。”“老兄,你刚才卖的可都是真药?你有那么多好药?”熊可拉了张凳子坐下,问道。“当然是真的啰,不过实话告诉你,我有掺了点别的,用起来药力虽没那么强,但还是有效的,像切菜把指头儿伤了,开水烫伤了一类小伤是有作用的,刚被蛇咬就用上,也是有效果的。要是卖的假药,那这地方我也别想来第二次了。”阿嘘一本正经说道。说话间,他仨都感到了肚子饿,一块出了旅店,就在街边寻了家小吃店,找了个靠河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会儿,菜、米酒上来了,他仨到底饿了,感觉这菜吃起来挺有滋味的,这米酒喝起来挺香的。吃喝间,阿嘘向他俩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在大陆东南沿海偏东北方向的一处海面上星星点点散布着众多大大小小的岛屿,其中有一座岛离大陆特别近,岛的北端跟对岸只隔了条三四百米宽的海沟。这岛南北长约十来千米,东西宽约四五千米,中间部分细缩成四五百米,形状像个哑铃,被人称为哑铃岛。岛上有十几个村落几千户人家一万多人,有打鱼的也有种庄稼的。走在岛上,这长满草木的绿茵茵的山,这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流,这菜园稻田,这海边成片的或白细细的沙滩或灰黑色的淤泥滩跟对岸大陆没什么两样,感觉不到人在岛上,只是要到对岸去,上了船望着脚下荡漾的海浪才实实在在感觉到身处海岛上。

阿嘘家祖祖辈辈住在岛上一个村子里,他家不下海捕鱼,只搞滩涂养殖,还种点田,祖上传下医术,给乡人治治病,还上山野捉蛇,给乡人治蛇伤。阿嘘在岛上上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他勉强上完了小学,就不再读书了。他有时随父亲上山林下田野去捉蛇,有时跟村里的猎手到海滩上去打海鸟野鸭,这些事儿是他最喜欢做的。每当他用手指头钳住刚刚被父亲用药晕倒的蛇装入网袋时,每当他瞧着在空中飞的海鸟在海边展翅蹦跳的野鸭被猎手“呯”一枪击中急遽栽倒在滩涂上,飞奔过去捡拾时,甭提有多兴奋。但父亲不给他买猎枪,不让他玩枪,怕他出事儿。他渐渐长大了,他感到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再跟屁虫似的跟在大人背后实在没多大意思,他想独自干一番事儿。那年头,岛上的狗多起来了,有家养的,也有野狗,时不时有狗袭人伤人,乡人抱怨不止。阿嘘在邻村一位朋友三番五次的怂恿下,干起了打狗的营生。他俩头戴米黄色帽子,脚蹬长筒靴,浑身上下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蒙了个大口罩,手上套了副厚手套,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车上挂着长铁钳、木棒、麻袋,在村道上一跑,活像当年日本鬼子下乡扫荡来了。他俩先是在田边野外,后来又在村前屋后,远远看见一只狗在游荡,就佯装赶路或做别的事儿,在狗放松警惕不在意间悄悄接近,冷不丁一人使长铁钳牢牢钳住狗脖子,另一人挥舞粗木棒朝挣扎中的狗头使劲一敲,顿时那狗就七窍出血四脚朝天,瘫软如泥倒在地上,再用麻绳把四脚一扎,装进麻袋往自行车后架上一挂,就完事了。这打狗,顺手时一天能打上四五只,少时也能打上一只。把狗驮到那朋友家里,那朋友是个宰狗的好手,把狗往滚汤里一烫,去掉毛,用利刀剖腹开膛,第二天清早就摆在村口上卖开了。后来他俩不再自己卖了,卖给了别人卖去。岛上的人都知道,只要有狗肉卖,准是他俩干的勾当。不消多长时间,岛上的野狗渐渐少了,到后来快没了踪影。传说再凶狠的狗只要远远看见他俩的身影或是听到那自行车的铃铛声都要躲藏起来,吠都不敢吠了。村里的孩童倘不听话,不吃饭不睡觉,大人们只要唬上一句:“打狗的阿嘘来了!”孩童顿时闻声丧胆,再也不敢哭闹了。再后来,哪家养的狗只要没链子拴着,在外头乱跑动,也成了他俩袭击的目标。谁家的狗要没了,不认别人只认准是他俩干的。他俩背了个骂名,见这岛上也没剩几只狗好打了,也就洗手不干了。

虽说那年月一条狗的狗肉也能卖上十几、二十几块钱,但从开头受人欢迎到后来遭人唾骂也是挺不好受的。不干了,阿嘘在家里闲闷了一段日子。后来,他的父母先后遭了病,去世了。他想想,还是继承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儿,干那捉蛇的营生。岛上方圆几十里,小到青蛇大到蟒蛇,经他手上也不知捉了多少。这田间山头,哪儿有小洞,哪儿有大洞,他全都了如指掌。他玩过无毒的水蛇,也制服过凶猛的眼镜蛇。他身上手上腿脚上多次被蛇咬伤过,祖传的蛇药一次又一次救了他。那蛇药的配方他从来不告诉人。这蛇跟狗不一样,狗是越打越少,蛇呢,捉是捉了,冬天里看着少了,但到了来年春天又大量繁殖起来。他沿街叫卖过蛇,也到陆上把蛇卖给城里的餐馆酒楼,更把大条的蟒蛇给了动物园,只领了点辛苦费。慢慢地,他积攒了些钱。“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趁改革开放的好时机,政府发动大陆和岛上的人们把三四百米宽的海沟给填了,修起海堤,大陆的公路通过海堤通到哑铃岛,汽车、摩托车、大小车辆进进出出,岛上热闹起来了,这蛇也少了,不好捕捉了。在廉价的台湾手表、电器、服装等等走私货一船船铺天盖地般涌上岛的时候,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的外来妹子也从大陆西部贫穷的乡村东来,散布到了这岛上的各个村落中。

阿嘘早已过了该成家的年龄,往日里他大都在外头奔走,乐得逍遥自在,极少去考虑这方面的事儿,偶尔看到别人家娶妻生子,心里头也痒过一阵子,但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有人领了一位女子进村子里来了,说是从大西南来的,问他要不。起初他还不愿答应,说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无羁无绊,自由自在惯了。到底架不住众人的劝说,他点头了,给了人贩子一笔钱,又办了几桌酒席请了本家及邻里乡亲,就把那女子领进屋里来了。不久后,那女子嚷嚷着要回娘家去,他并不很在意,仍在外头忙着。又有一天,他回家来一瞧,老婆不见了,屋里橱、箱、桌的抽屉全打开着,值钱的金银首饰、衣物不见了,藏箱底的钱全没了。忙问邻居,说是那女子告诉说要回老家去,早先提着包儿往汽车站那头去了。他一急,忙追到汽车站去,哪有个影儿?他想找人贩子问个明白,那人早没了踪影,上哪找去?他这才想起自己当初连个结婚登记手续都没办理过。后来他在屋子里找到那女子以前留下的一张写有她老家住址的字条儿,按着那地址写去了几封信,但,先后都被退了回来,那信封上都贴了张“查无此人”的纸条儿。那女子掳走了他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心够狠的。

老婆没了,钱没了,剩下的日子咋过呢?自打哑铃岛跟大陆通了公路,别说狗没得打了,蛇也少了,如今的人们不再困在岛上了,纷纷到外头闯世界去,近的在国内跑,远的飘洋过海到海外去。阿嘘没那个本钱,虽说也在大陆上跑,但只能走江湖卖蛇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遇上曾经跟他夫妻一场的那女子,却始终没能碰上。

熊氏兄弟边吃喝边听着阿嘘侃侃而谈,他俩对阿嘘的身世唏嘘不已。熊可也简单述说了自己出来闯荡江湖的缘由。阿嘘建议他俩摆个地摊赚点钱,他俩面面相觑,一时犯了难,做生意要本钱,还保不定就能赚钱,没本钱,这走江湖卖膏药也得有点本事呀,你俩啥也不会,咋糊弄人家的钱呀?阿嘘突然把脑门一拍,有了,建议他俩给人挖耳朵,说这活儿不难,他手头就有那工具。

由阿嘘付了款,他仨又回到了旅店。阿嘘送给熊氏兄弟两套扒耳朵的小工具。他俩又上街买了两把手电筒和几张塑料凳子,那晚就在旅店房间里他掏他的耳屎,他扒他的耳洞演练了起来。

翌日早晨,熊氏兄弟开门正要出去,阿嘘提着包儿、蛇笼子前来道别,说要往他处游荡去了。送走了阿嘘,他俩也提着包儿、塑料凳子,兴致勃勃走出了旅店。

这山区县城他俩还不怎么熟悉,沿街走着走着还是来到了那体育馆门前。他俩把几张塑料凳子一字摆开,倒也吸引了在大门边蹲着闲聊的几位老汉的注意,起身拢了过来,行人中也有好奇的,也踅了过来。人们一打听,才知道是掏耳朵的,一问价钱,一次两块钱,不贵,有人愿意试试,就坐在了凳子上。熊可面前坐了位老太婆,熊以跟前坐的是老头子,他们各自向熊氏兄弟诉说着许久没掏耳屎,里头堵得慌,耳背得很。他俩先用手电筒光把耳朵眼照了照,然后用勾针、耳扒往耳窟窿里探,先扒出外层黄黄的耳屎,再往耳洞深处探去,到底挖出了一块如小石子般硬的黑褐色的屎垢,最后又用揉成细长的棉花绳往耳洞里撺掇几下,痒得被掏的人心里头酥酥麻麻的。扒完了这只耳,又要忙乎那只耳。半天下来,倒是扒了几个人,但他俩也累得腰酸腿疼,眼睛酸酸的。

他俩扒了几天耳朵,到底赚不到几个钱,自己却累得很,再说这耳屎人们扒了一次,许久就不再扒了,不像吃喝一天都少不了。他俩商议了一下,决定不再干了,收拾了行李,离开了这县城,又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日子。

同类推荐
  • 避免受到伤害的途径

    避免受到伤害的途径

    文字清丽、平易而富有感性,同时涵有女性的精致与细腻,是朱文颖这本作吕的最主要特色。作为20世纪70年代作家的群的代表之一,读者更多了解的是她在小说中创设的优美竟境,本作则以散文随笔和对谈两种形式,从作家对生活的感悟、对文学的理解和阅读习惯等多重角度的为我们展示了其鲜活立体的内心世界。
  • 相逢如初见回首是一生

    相逢如初见回首是一生

    追思家乡的亲人挚友、灵山秀水、民俗风情和童年趣事,以唯美的语言寄托浓浓的乡愁,既有对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的感叹,又有对自然纯朴乡风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小院竹篱,春水秋月,一切还是初时模样。外婆于花荫里闲穿茉莉,外公于厅堂独自饮酒,母亲在菜圃打理她的蔬菜瓜果,父亲则背着药箱,去了邻村问诊。而我,坐于雕花窗下,看檐角那场绵长得没有尽头的春雨。原以为星移物换的岁月,只老去那么一点点沧桑。
  • 诗建设

    诗建设

    《诗建设》主要内容简介:语言有根吗?万物有共同的根吗?或许,这样的疑惑与茫然正是这个纷繁无序时代的症结所在。现代人最大的不幸,不是因为“上帝死了!”上帝在那里,或者从来不在。就像一个密闭的房间中的一个我们曾经得以仰望天空的窗子,我们因一种角度的固化,因对它持久的注视中意识到了它对天空的遮蔽。但如果我们因此最终放弃了对天空的仰望,如果我们对一种僵化方式的克服没有成为与真理与道相遇的一个最新的契机,那么,我们就是一个真正的丧失者,一个不幸的“现代人”。是的,诗歌可以,同时也应该成为这样一个沮丧的时代获得拯救的力量。
  • 中国历代小说赏读

    中国历代小说赏读

    本书的编纂兼顾艺术性、思想性和可读性,兼顾不同风格、不同流派、不同题材的作品。除原文外,还包括“作者简介”、“题解”、“译文”、“赏读”、“历史掌故咀英”、“经典故事温读”、“精彩语汇辑录”、“历代名家评点”等部分,多层次、多角度地对作品进行解析。
  • 涴漫的狱中日记——瞿秋白作品精选

    涴漫的狱中日记——瞿秋白作品精选

    文学大师是一个时代的开拓者和各种文学形式的集大成者,他们的作品来源于他们生活的时代,记载了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缩影,包含了作家本人对社会、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影响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具有永恒的魅力。他们是我们心灵的工程师,能够指导我们的人生发展,给予我们心灵鸡汤般的精神滋润。
热门推荐
  • 小学生经典阅读(四年级上)

    小学生经典阅读(四年级上)

    本书为青少年阅读类图书,按照不同主题选取了适合小学生阅读的经典美文,选文兼顾古今中外,内容包括:理想、自由、爱国等,文章设计了“读点·点睛”、“作者介绍”、“佳句品读”、“赏析感悟”四个版块,帮助小学生读中悟写,从“愿读、会读”到“愿写、会写”。
  • 荒唐一世注孤身

    荒唐一世注孤身

    一朵银白色的菊花被印在了圆圆的硬币上,那朵花好像在嘲讽熬巴一样,反射出光芒,刺得熬巴闭上了眼……
  • 大小姐惹不起

    大小姐惹不起

    我去城里找未过门的老婆,在路上一位大小姐把我手给看了,看就看了,她还说我流氓,还要找人揍我,我要哭了。等到后来我更哭了,这个大小姐竟然是我的老婆...……天哪,从此我果断开始了被大小姐折磨的悲催人生!!!
  • 数到七就忘记

    数到七就忘记

    曾经有个男生告诉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不管它们经历了多么悲伤的事,每数七秒就可以重新来过。然后他问我,你愿不愿意闭上眼睛,数到七试一试。当时的我窝在公园的长椅上,如同动物一般,独自舔砥另一个男生给予的仿若看不到尽头的伤痛。听到这一句,我没有力气去进行多余的思考,只是觉得这么聪明的男生怎么也会说这么傻的话。但是他眼里的真诚太过强烈,还有其他的一些灼灼的感情让我莫名心软,所以最后我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那时我觉得愚蠢,觉得可笑,觉得根本不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当我数到七的时候,他真的给了我一个奇迹。一个,我现在想起来就会落泪的奇迹。
  • 世界最具影响性的文坛巨匠(4)

    世界最具影响性的文坛巨匠(4)

    我的课外第一本书——震撼心灵阅读之旅经典文库,《阅读文库》编委会编。通过各种形式的故事和语言,讲述我们在成长中需要的知识。
  • 万道焚仙

    万道焚仙

    剑动山河,拳碎星空。是逆天而起,还是沦落红尘。这个世界有仙道玄门,妖族盘踞,魔域蠢蠢欲动,手握诸天神兵毁天灭地,仙家道法显无上神威。冰封万载的遗孤,万世布局的黑手,小小少年崛起于微末,镇诸天万敌,谱写不败的神话。
  • 驯服世界

    驯服世界

    帝国分裂,王国相争,一场场战争只为开疆辟土,一次次战斗只为流芳百世.....,在这乱世之中,生活在睡得羽翼之下?一支支破碎的竹简,在等待谁的召唤?只有强者才会受到尊敬的世界,多少人为了变强与生存,无数种族先贤开辟了一条一条通向强者的道路。身为‘魔体’的他又将如何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
  • 正一敕坛仪

    正一敕坛仪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岁月轻歌

    岁月轻歌

    岁月轻歌,勿忘你我!是谁从你全部青春路过?适逢其会,有人唤你小九,你愣怔了一瞬。小九……喔,你淡淡一笑,原来你在喊我!
  • 空域战歌

    空域战歌

    在世界的另一端,存在着一个以家族赛为舞台的世界,当一个人出生在此时,都伴随一把神器,神器为内心力量的体现,那里也有魔法。当一个不出名的家族“矢音”即将解散时。神秘少年-辉夜的登场,拯救这个家族以及这个世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