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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糊涂篇

一、做个平凡人

我一生都愿意做个平凡的人。哪怕我的名字一次也未出现在报纸上,我的镜头一次也未闪现在电视机前。这是我人生的定位,不在前也不拉后,处在芸芸众生当中。

我不羡慕名人,不垂青成功者,不渴望发迹。成功是一种痛苦,一回灾难。因为一旦你成功出名后,你的厄运也随之降临,你必须面对来自两方面的压力。首先是社会的压力。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是依附成功者而活的,就像犀牛身上的寄食鸟一样。唐·金若没有泰森,没有霍利菲尔德肯定狗屁不如。他那如嬉皮士般的竖发将成为一把落魄而非时髦的刷子。泰森在台上挥汗流血,拼死拼活有多少是为唐·金付出的,更可怕的是当泰森获得了那硬邦邦、亮闪闪的金腰带时,唐·金就把他往更加残酷更加危险的境地上推,让泰森钻入自己设计的彀中,表面却用荣誉和金钱向他招手。泰森无疑是拿自己的青春的三分之一输给了唐·金,还有三分之一是被媒体夺走了。如今哪个媒体不靠名人活,翻开报纸杂志,打开电视广播,所见所听不都是成功者的身影和欢声笑语!这世上有多少新闻是报道小百姓的?固然信息社会媒体一夜间就可以打造出一个明星,但它也像一个饥渴的猎食者贪婪地吮吸着明星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即便你不笑不动,他们也要制造出各种绯闻吸引人们的眼球,从而获取更多的广告收益。更可恶的是当名人处于低谷或是一败涂地,媒体同样毫不客气去戳其伤口。泰森失败,唐·金最多弃他而去,而媒体却不依不饶,死缠烂打硬要把别人的痛苦津津乐道地开说。名人既从媒体受益,又是媒体的牺牲。最后的三分之一是名人自己消耗掉了。名人一旦成功就会给自己设定更高的目标,至少也要保持原有的地位,于是就得不断给自己加压,总怕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哪一天早晨醒来突然被人超过。然而高处不胜寒哪,一顶不住就会摔得更惨。泰森后来就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难怪他狠狠咬了霍利菲尔德的耳朵。如今泰森终于彻底垮掉了,成了屡战屡败的可怜虫。人生这一胜一败里外里的差距,无疑是从正数落到了负数。早知如此还不如我当初就将自己人生定位在0点坐标上。

当然我也不能做个失败者而落在社会的底层。失败有两种类型:一类是天生的失败者。他们生来就贫困,就低贱,又没有改变命运的决心、机会和运气,命运女神从来也不瞅他们一眼。于是他们终日蓬头垢面,衣着邋遢,形容委琐憔悴。他们是那种哪怕在稍微像样一点场合也要被人赶走的可怜虫。人生一旦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意思?除非对自己的命运无所感受甚至还自得其乐。但这样的傻子毕竟少数,最简单的道理是,人人都有一双眼,只要左看右看,心里就难以平衡,一不平衡,痛苦随即而至。底层人的不幸不在于他们生活在不幸当中,在于他们知道自己的不幸。我当年插队的地方有一个农民叫“乌鸦”。他原名当然不是这个叫法,但人们根本不关心他的真名。“乌鸦”确也叫的贴切,他每日都穿的一身黑,再配上黝黑的脸庞,活像一只大乌鸦。“乌鸦”是一个近四十岁的单身汉,不是他不娶老婆,而是他娶不着老婆。尽管他终日也还乐呵呵的,但最终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用一种叫“乐果”的农药自杀了。(这真有些讽刺性,殉情的悲痛却用“乐果”来了结,究竟是悲还是乐?)据说原因是他所追求的女人嫁给了县里的一个右派秀才。在我记忆中这女人又老又丑,可她还嫌“乌鸦”配不上她。“乌鸦”的痛苦就在于他知道自己生活在被人嫌弃的现实中。

另一类型的失败来自后天。你要想成名就得去拼搏去奋斗,但是要奋斗总会有牺牲,很多人甚至出师未捷身先死,居然付出了生命还得不到正果,那岂不挺失败?有的人虽经奋斗到达一定的目标,但所受的压力会更大,挑战更激烈。在成功的高处充满着变数和动荡,你会比以前活的更累,从这个意义讲你就失败了,更别说像泰森那样一落千丈了。

所以,我只愿做个普通人,平常人。处在社会的中间。前面有名人挡着,后面有可怜人垫着,稳稳当当,平平安安,有什么不好呢。

二、做个自在人

人人都想人生辉煌,想功成名就,与其说成功会给我们带来幸福的喜悦,毋宁说我们因为害怕平凡带来困厄所以努力向着成功突围。正因如此我们的人生就像一场时时要听军号指挥调遣的战役,进攻、防守、迂回、包抄,整日在劳心劳神地忙碌,哪有一丝自在轻松之感!即便战斗胜利了,那也是一极大的代价换取而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而如果我面对平凡产生的困厄泰然处之,不是想突出重围,而是与困厄和解,那我可能就海阔天空。海阔天空生活自然轻松自在,无忧少虑。

平凡确实可能与困厄相生相伴。平凡的人没有高收入,没有大权在手,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也没有殷实的家底。一旦受灾难疾病的缠绕,马上就陷入困厄的窘况中,没钱治病,无力消灾,终日笼罩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于是你感到了平凡的危机,你要未雨绸缪,极力将平凡的位置向前推进。这样一来,你将惶惶不可终日,永远有着压力和危机感。当然对于高调人生的人,此乃励志的动力,但我的人生调门总唱不高,平铺直叙,没有抑扬起伏,我只好以守为攻,安于平凡。

当无灾无妄时,我平平常常,简简单单,轻松自如,按部就班,不患得患失,不行色匆匆,行己之欲行,想己之欲想。倘若灾难不幸降临,也泰然处之,临危不乱,默默承当和忍受,把它视为平常生活中的一件平常事,让自己始终处在平常状态中。当然这种平常心功力了得,没有对平常的大彻大悟决然做不到。所以真正平常的人往往在生命迈向巅峰时他有意将其退回至水平线,当生命跌入低谷时,他有力将其升至水平线,他一直将自己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样的生命状态当然自在得很了。

据说有一个人得到父亲传给他的一把壶,壶很特别,此公爱不释手,终日把着茶壶躺在靠椅上悠哉摇晃地喝茶度日,尽管家中比较清贫,他却过得宁静自在。一天,一位客人到他家,看到了这把壶,觉得稀罕,想将其买下收藏,客人出了一个让人咋舌的价格,自信以主人家的状况,断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数字。谁知主人一口回绝,说他自己留着有用,客人以为主人想卖得更高价,心一横,把价格又抬高了一倍,哪知主人仍不为所动,执意要留作己用。看到主人没有一丝售卖的意思,客人只好作罢。

但回到家后客人仍对那把壶耿耿于怀,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迂回的办法——策动壶主的家人对他进行劝说。因为即便壶主真的守着那把壶自乐,可他的家人却分享不到,只有替他守着一份清贫。眼下马上就要降临富裕,谁不想从贫困中挣脱出来。客人以如此的逻辑推演理盘算着这把壶一定在其家人的规劝下落入己怀。果然,壶主的家人在高价诱惑下极力劝说他将壶卖掉,每一条理由都是具有公理性的,每一条理由都可证明留下茶壶纯属自私。然而效果依旧,任凭家人的软磨硬缠,壶主毫不松口,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无奈的家人只好调动更广泛的亲属力量进行“围攻”,今天大舅来,明日二姑妈至,后天堂叔到,最后连老迈岳父也出动了,颤颤悠悠地摇晃到女婿家中训导。

就此,壶主的生活被打乱,他无法像以往一样整日把着壶逍遥自在,家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不时传出叫喊、斥责、大哭、大笑的各种声音,甚是闹忙。终有一天,失去了耐心的壶主做出了决定。他手举壶当着众人说:“你们都想卖掉这把壶是吗?既然这壶属于不了我,当然也就不能属于你们。”接着他将心爱的壶狠狠往地上一砸,茶壶顿时粉身碎骨。众说客皆目瞪口呆,大惊失色。他又说道:“我知道如果我不把茶壶摔了,就不可能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现在我可以过安宁的日子了。”

后来他家果然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再没有人上门打扰他。听说他买了一把普通的茶壶,依旧终日把着壶喝茶消磨时光。

这个故事说明,自在的生活不是轻易可以得到,有时为了要保有它,甚至要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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