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山脚，在二月暖阳的滋养下，山间已经满是及腰深的针尖草。
青草覆没了黑铁公车的车轮，魔兽伊林悠闲地咀嚼着青得发亮的针尖草，在它不远处，三个流浪汉正慵懒地躺在地上，晒着太阳聊天。那是换下了官服的姑苏衙府特派员们，此刻他们的穿着虽算不上衣不蔽体，但脏乱破败样样俱全，起来确实和流离的灾民区别不大。
“我没想到居然要等这么就久。”赵三嚼着草根，百无聊赖道。
“按照崇镇村老们汇报的情况，大概要等到下午，流民潮才会经过这里。”楚易说道，张口打了个呵欠。尽管已经是精力远超常人的修士了，可在正午的阳光下，还是有些乏。
“小楚，到了墟之城，你有什么想法吗？”赵三偏向楚易。
“我原本的想法是以成员的身份打入八部教坊，但总觉得没那么容易。我会在那片街上先找个糊口的工作，融入那个社会，一边理解一边进攻吧。”
“哈哈，我们姑苏衙府在墟之城耕耘了多年，许多计划早在你加入衙府之前就已经在进行了。要把你安插进八部教坊倒是不难，我们在里边的眼线并不少。”
“赵三哥似乎知道不少啊。”楚易也偏过头去，赵三所说的东西，他并没有在卷宗上翻到过，想来也对，他翻阅的都是直接发到县丞和县令案上的公文，真正机密的东西，必定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大大咧咧的呈递给上头。
“是知道一些，我也在墟之城混迹过一段时间。”赵三轻描淡写的笑笑。
“那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楚易眼睛一亮。
“楚易，你对墟之城的看法是怎么样的。”赵三却不回答，反问道。
“毒瘤。”楚易认真道，简简单单两个字，涵盖了墟城在他心中的全部印象。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地方人都是罪恶的，那个地方的聚会都是不怀好意的，那里的街区充斥着暴力，抢劫，女干淫，非法交易，总之不是人该生活的地方。”
“差不多，但我不觉得那里的人都是罪恶的，也许只是为了活着而做的妥协吧。”楚易道。
“但是如果那里的人，过得比你想的要好呢？”赵三望着天空，别有深意道。
“怎么可能。”楚易笑着挥了下手。
睡在一旁的衙役突然站了起来，他一边在听着两人聊天，一边盯紧前方的山谷，那是流民潮将会出没的地方。他看见北方一支队伍缓缓走出了谷口，就像是一只黑色的舌头从谷中伸了出来，一字长蛇般沿着古道向西走去。
流民潮来了。
“走。”三人对了个眼神，从公车上取下破布包裹，朝着那条古道走去。
这一波流民潮比他们想象的要浩大，黑压压的人群沉默无声地前行，手上背上都是包裹工具，年轻人扶着老人，大人背着小孩，各**匹牯牛拉着大大小小的车，在古道绵延出足足两里长。楚易仔细审视着流民潮，在心中算着人数。
“大概有两千多人，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他们原来所在的州府，官员们在做什么。”楚易脸上阴沉不定。
“流民潮都是在途中慢慢壮大的，他们有的是一个镇受了灾，就像去年太湖水灾一样，就算领着官服的救济也没法生活，只有举村迁离。然而县下属基本都有数百个镇，有时不一定顾得到他们头上。”赵三解释道，他确实对这些很了解。
“但是沿途经过的官府接待也应该有人负责分化这个队伍吧。”流民潮每经过一个镇或者县州，官服都会设置接待处，不是这些接待处，流民潮在路上就会因为疾病或者解饿而伤亡惨重。楚易的意思是，这些接待处的官服人员完全可以给流民找到安顿的地方。从而让这个队伍越来越小，最后在前往墟城的古道上彻底消失。
“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到墟之城。”赵三说到。
三人已经来到队伍旁边了，耳边满是各种各样的轰鸣声，他们站在路旁，看着队伍像是流水一样从身旁趟过。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只能从队伍得最后面加入到流民潮中。
楚易干脆原地坐下，等着队伍走完，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长龙般的队伍里，突然走出个人，他来到楚易面前，和善的笑笑，变戏法般掏出个白面馒头来。原来他以为这瘦瘦的孩子饿得不行了，于是好心送了点干粮过来。
楚易有些尴尬，但还是接了过来，对那人道谢。那人笑着表示不用客气，又转身走回队伍，追赶自己的家人去了。楚易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队伍渐渐稀薄起来，已经快要走完了，楚易对两人递了个眼神，一起走进队伍里。队伍前方有辆牛车，牛车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光着的两只小脚脏兮兮的，在车边摇来摆去，楚易看着那女孩，心里突然想起小棠。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现在在干什么呢？
女孩察到楚易在看她，笑嘻嘻地抽回双脚，盘腿坐在车上，转头看向前方。楚易感觉自己像是讨了个没趣，也收回目光，跟随着队伍机械地前行。队伍的前头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在晌午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困乏，楚易混在着无声的队伍中，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太古洪荒中走来，和千万人一起，追随着落日的方位，走向这个世界的尽头。
队伍居然一直走到了黄昏，在夕日沉沉欲颓的时候，才停下来准备休息。看来官服的接待确实有用，这帮流民的体力好的简直不像样子。楚易作为修士，此刻神墟中还是灵气充沛，完全没有意思倦意，而赵三和另一个衙役就累得不行了，衣服都和后背贴在一起，刻意弄散得头发更加地乱了。
三人围在一起，身边的土丘将他们和大队伍的休息区域隔开，楚易双手按在干柴堆上，火焰腾地冒起，赵三和衙役笑着对视了一眼，表示有个修士先生就是方便。
“前面那座山就是青木山，青木山主峰后还有一片绵延的山脉，山中就是魔兽聚集的地方了。”楚易左手捏着面饼，右手指向赵三身后。赵三两人回头一看，一座高细而漆黑的山峰在月下静静地矗立着，仿佛一根顶天的柱子。
“魔兽不会跑出来吧。”衙役喝着水问到。
“不会，听说是江南十州的司马一起给那片百里连山下了禁制，实力媲美魂虚的魔兽都没法从山里冲出来。而魂墟级别以下的魔兽，山中还有官府设置的钦查府，由他们负责清除对人有害的魔兽。”楚易说到，但语气中明显对那组织不以为意。钦查府虽然都是由修士组成，但实力参差不齐，普遍都没有达到冲虚级别。而且那百里山脉中，只有三个钦查府，作用有多大，明白人自然心知肚明。
“然而魔兽伤人的事还是发生得极为频繁。”赵三摇摇头，想法与楚易不谋而合。
“那这路上，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衙役心里有些虚，他是为了跟着楚易大修士混功绩才出来的，可不愿意半路就折戟。
“路上是没什么问题的，都是些萌萌的小灵物小魔兽，完全无害。”楚易笑道。衙役则皱着眉头，思考着‘萌萌’一词的含义。
火焰将干柴烧得噼里啪啦直响，楚易埋着头，想着一天以来的疑惑。为什么赵三说万一那里的人活的很好，自己会怎么想。为什么，流民们会拒绝官服的安置而一心前往墟之城。仿佛那里不是充满罪恶的废墟之城，而是令人趋之若鹜的天堂一样。
“你们等我一下。”楚易起身，觉得有些事还是问一问比较好。他冥冥中有种感觉，这些流民，是被某个人，或某个势力给引导了。
楚易翻过土丘，前方就是流民们聚集休息的地区了，火堆像是散落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空旷的土地上。楚易走向一座火堆，火堆旁坐着的是白天他看到的那个女孩，正孤身一人在那里烤火。
“嘿，姑娘，能问你个事么。”楚易走到火堆边，毫不见外地坐下。
“我记得你，白天你一直在看我的脚。”女孩咯咯笑道，火光下脸上浮现出一抹醉人的嫣红。
楚易无奈地耸耸肩：“你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这周围全是我的乡亲，好几百人呢，你一个人能斗得过他们吗？”女孩还是咯咯的笑，眼中闪烁着无邪的光。
楚易微微一笑，对此不作言语，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往墟城走吗？”
“是呀。”女孩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想去哪里？还是说有人告诉你那里很好？”
“瞧你这问题，你不想去墟城，干嘛跟着我们呐。”
“跟着人群走，有个照应。”楚易面不改色。
女孩看着衣衫比这里所有人都还要褴褛的楚易，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吗，墟城的传闻？”
“那是什么？”
“是说，墟城一座从废墟上新生的，没有修士，没有官服，没有压迫和剥削的地方。”女孩看着楚易，眼里闪烁着憧憬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