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透过漩涡，看到白色辟空兽那视他已如死物的目光。
他已经接近漩涡黑洞的中心，此时此刻，那股强大的吸噬力却匪夷所思地消失了。不，它没有消失，漩涡中心正是漩涡最薄弱的地方。
漩涡的力量似乎感应到弱点，渐渐向中心转移。
“快走！”听到木铁生声嘶力竭地狂吼，林晋回头大喊。“白夜，你们快走！”
“即便我是淫贼，你也不用为了这个，命都不要，何必这么幼稚。”他摇头苦笑，自言自语。
他如画面定格一般，飘在半空里。
死亡临近了，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黑甜的气息，像是因存放过久而发酵的蓝莓，静静地把那股腐烂甜腻的味道散向四周。
闭上眼睛后，意念重新回到那片海水深处。海水已经干枯，只留下皴裂的海底。一道道粗大的裂纹蛛网一般四处蔓延，抬头看，海莲也消失不见，唯有一片混沌的雾气，笼罩在头顶，化作令人喘不过气的阴霾，久久难以散去。
举目四望，广袤的平原上没有树和飞鸟，荒凉之气静悄悄地在四方游走。看不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同样是化不开的阴霾，与天空相连，形成紧紧缩小的包围圈，慢慢向他所站的地方聚拢过来。
恍惚中，那阵微弱无助的呢喃再次向他飘来，在远处的浓雾里似远似近。
“它一定无比的需要我，需要向我倾诉着什么。”但是，当他刚一这么想，呢喃声便忽然消失了，它好像感应到了林晋的臆测，故意避嫌似的，赌气离开。
“是的，不仅仅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是的，是的。我迫切想把内心深处某种坚不可摧、难以融解的东西向你坦白，向你赤裸裸的展示。”了解到自己起了这种想法，林晋自嘲地一笑。神秘的声音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即便不是错觉，也不过是一些迷惑人的伎俩。
他忽然心中一惊，被倏然想到的一件事震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这声音来自于钟火山地底下的龙睛，龙睛向他召唤，昨天的梦境绝不是巧合，那是龙睛在向他揭示。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神秘声音悄然消失。
或许龙睛真的出现了，或许只是林晋的错觉。不管怎样，当它不期而至，悄然消失后，林晋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求胜欲望，这份欲望遽然来临，让他不明所以。
干裂的海底像是受到感应似的，细细冒出泉水，冷冽的泉水渐渐没过林晋的头顶，紧紧闭拢的海莲再次绽开两瓣。就在这时，漩涡的力量转移到中心点，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力陡然把林晋往黑洞里拉去。
林晋浑身充满新生的能量，胸腔里充满着可贯长虹的意气。他猛然伸出两掌，十指如钩，同时喷涌出十道乳白色的气体，气体互相缠绕，迅疾地搅成一股，势如惊龙一般笔直地捣向黑洞的中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可撼日月的场面，只听见噗嗤一声，像是巨大的肥皂泡被针尖刺破，漩涡状黑洞顷刻间荡然无存。蹲伏在地上的白色妖阶辟空兽沉默无声，一齐垂头，如消融在时间长河里的神祗雕像一般，在烈风里破碎成片状物体。
等一块块剥落的飞灰在风中飘散殆尽后，片状物体变得晶莹剔透，被林晋射出的能量柱纷纷吸附过来，随着能量柱的回归而消解在林晋的身体里。
就在那一瞬间，在林晋的内观里，含苞待放已久的海莲完全绽放开来，光华照亮辽阔的海面，璀璨夺目至极。
他从赤子境进入到了身证境，自此，一个全新的境界向他展开。
望着兽阶辟空兽们仓皇逃远，林晋紧了紧腰带，把过胖的麻布袍子撩起来，塞在腰间。大风带着尘土从身后猛吹过去，脑门凉凉的，伸手一抹，满是扎手的短发。
“林兄弟，好身手。”跑过来的木铁生一把抱住林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也顾不上注意林晋那满是尘土的袍子了。
白夜也走了过来，不跟林晋对视，只是扭着颀长的脖子，望着辟空兽消失的方向。那边翻涌着十来米高的风沙墙，把群兽奔跑的声音吞没殆尽，隐约传出一阵号角声。
林晋一边拍着木铁生的后背，一边忍不住向他微笑。看了一眼他的头发，从身上掏出手帕，递过去。
“干，干嘛？”木铁生微微一愣。
“你头发上，草叶子。”林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无所谓。”木铁生憨憨地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门牙最中间的那颗只剩下半截。“你也脏得得不像话了，来，我给你弄弄。”
在被木铁生上下拍打灰土的时间里，林晋一直竖耳听着，号角声不再响起，四周只余呼啸的风声，风中的肃杀之气虽然还剩下一点，但更多的却是近似挽歌一般的响声，说不出的萧瑟疏凉。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刚刚落下帷幕后特有的氛围。
把林晋彻底地拍打干净后，木铁生上下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把手帕放进自己怀里，自然是拿回去洗净晾干再还给林晋。“等回到营地，我先要洗个澡。”他转脸望着营地的方向，心向往之的说道。
“恐怕再也不能回营地了。”白夜走过来，俏目冰凉似水地转向林晋，冰蓝的眸子里少了之前的鄙夷，却没多出任何东西。“以后扯平了，不管你说没说谎，不重要了，我不会再提那件事。”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林晋忍不住讽刺道。
白夜转过身，晾给林晋一个后背，不再说话。
“为什么不能再回营地了？”木铁生好奇地问，见林晋和白夜两人都不搭理自己，粗心如他，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只好挠挠脑袋，顺便把干草抓下来，皱眉看了看，甩在地上。然后举目望着远处的风沙墙渐渐散开，从中缓缓走出几匹披着重甲的骷髅独角兽，恍然大悟之下，喊道，“不好，第三波攻势！”
林晋拉住木铁生的胳膊，从白夜身旁掠过，掠出两丈远时，回头朝她冷冷说道，“再陷进包围圈的话，虽然答应了凤囚要保你性命安全，但拼死救一个故意找死的蠢女人，傻子才干。”说罢，用力拉着频频回头的木铁生，钻进灌木丛里。
“喂喂，林兄弟，咱们不能丢下白姐一个人，多危险啊。”一路上，木铁生都在婆婆妈妈，虽然有几次极力想挣脱拉扯，回去找人，但在今非昔比的林晋手里挣开，谈何容易。
“我生气了。”木铁生把脸一沉，果然生气了。
林晋松开手，见木铁生哧溜一声扭身就往往回跑，忍不住骂了一声蠢货。转身独自朝森林高处跑去。他今天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了，压抑已久的暴躁脾气一发而不可收，把升级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一路跨越涧，林晋关注着自身，明显感觉到体内发生的变化。与赤子境相比，身证境之下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越发精纯明净，迎面而来的风与周围的鸟鸣、水落都无比清澈地进入他的感官。
脚尖踏在泥土上，踏在草叶间，踏在一片片风的尾端，身体固然轻盈得像是失去了重量，变成了透明体，连五感也敏锐得让人有些不适，一切声音，一切变化，无论是花苞的开放，还是草茎的拔节，都纷至沓来，仿佛各自安装了扩音良好的设备。
小腹处的海底轮不再是力量的着力点，肚脐处的脐轮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能量的源泉。不知名的气体正在肚脐那里氤氲着，一场新的能量变革正在酝酿。
跑到一处高坡上，他停下身形，掀开浓密的枝叶向下张望：骷髅独角兽流水般地冒出来，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方才的战场。兽背上端坐着一尊尊数丈高的铁甲人，铁甲人以皮罩遮脸，催动着坐骑朝白夜所站的位置涌去。
一时间，风沙大起，如此多的铁甲人和独角兽，却没有发出半点象征生命的声音，只有铁甲与铁甲，兵器与兵器的摩擦声粗暴地传向四周。
那些铁甲人无疑是青铜城的金刚人，金刚人多半留在城里谋求着世界霸主的位置，少半则散布各个大陆，以雇佣兵的身份服务各大世俗政权。
林晋凝眸俯视良久，心里一直犹豫不决，救还是不救？天知道白夜为什么故意不走，以至连木铁生也再次身陷重围。
救，正如之前他撂下的狠话，傻子才干。
不救，不仅有负好友凤囚的嘱托，自己这关也难过去。
“救？”他冷冷一笑，“去送死吗？”
他前腿弓着，后退踩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扶着前腿，默然注视着三里开外的场景，金刚军团继续潮水一般涌进战场，数不胜数。前面的军把白夜他们围成一圈，默不作声，也不见挥剑砍杀。
后头的虽然不知道状况，也随之簇拥过来，层层围堵。
这么多人，即便不出手，也能把白夜二人踩成肉泥。
忽然，军团中一尊体形最为高大的金刚拔出长剑，发出一声怪叫。
林晋第一次听见金刚人的声音，浑重里夹杂着刺耳的哨音，像是发动中的重型机器突然有了故障，螺丝或者轴承什么的断掉了。机器虽说一时不至于熄火，但却让人浑身不由得一阵紧张，好像眨眼间就会目睹一场暴烈的变故似的。
众金刚听到怪叫，纷纷止步。
最高大的金刚催动坐骑，昂然走过去，举起长剑。众金刚相继拔剑，纷纷高举，一起嗬嗬喊叫。
林晋低头看着地上褐色的泥土，看了片刻，猛然转身，离弦之箭一般地奔下高坡，分开迎面跑来的灌木荆棘，抄近路往战场那边掠去。不想跟一个人撞个满怀，嘭地一声巨响后，两人各自捂着脑门，一齐张嘴，准备大骂对方时，又都愣住。
“你们？”林晋指着衣衫不整满脸尘土的白夜和木铁生。“不是..”他朝战场方向指了指。
“我不确定，所以还不能死。”白夜冷冷地说。
“不确定什么？”林晋问。
“不确定凤囚已经死了。”白夜眼眶一红。“只有他死了，才不会来救我，来的才会是你。”
“蠢女人。”林晋心想。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应该先问问我，凤囚好端端地在河里呢。”
“我不敢问。“白夜把脸扭到一边。
”那，金刚们围攻的是什么东西？”林晋问木铁生。
“我的本命宠物，一只长毛魔兔，正处在长眠期，掉在那儿了。金刚们供奉兔神，所以才趋之若鹜。”白夜说着，眼泪滚滚而落。这么一个冰山般的女人，偶尔柔弱地一哭，简直动人心肠，催人肺腑。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夜哭了一会儿，等她哭完，不约而同地递上手帕。木铁生掏出的帕子脏得不行，林晋的则洁白芬香。
白夜接过木铁生的那块，擦干眼泪：“金刚军团应该受雇于妖庭，前有辟空兽，后有金刚军，厉害的还没现身，我想，它们是冲着凤囚而来。”
“凤老大的身份是..”木铁生有些错愕地看着白夜走远，接过她扬手朝后抛来的手帕。
“先去找凤囚，其他的慢慢说。”林晋向木铁生点点头，转身去追白夜。
林晋一路上都在窃喜，白夜挑的那块手帕是他之前用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