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你遇见我之前的颠沛流离,即使满目苍夷也罢,我停在你的必经之道,这场相逢无处可逃,怀抱为你铸造,承诺靠你耳旁。
“我不在乎你遇见我之前的颠沛流离,即使满目苍夷也罢,我停在你的必经之道,这场相逢无处可逃,怀抱为你铸造,承诺靠你耳旁。在你丢失了方向,不知道何去何往,请听见我的召唤,我在,我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好听声音,轻柔语气,他的脸隐在一片大白光线中,看不清楚,轮廓隐约,不碍英气阵阵。她在看他,不用眼睛,因为她发现自己是紧闭着双目的。她努力去睁开眼睛,才发现一种对抗的,蓄力的重量存在,与她较劲,你弱我弱,你强我强。
她命令自己身体里的千军万马地奔赴此处,攻开城门,她要睁开双眼,她要看见。她要看见他的模样。
所以,集天下佣兵,开赴城池,云梯架,大炮轰,总之,尽一切手段,打开城门,城墙深深,铜雀楼台,锁着一个他。一个素未谋面却会对她说 “我在这里”的他。
她骤然睁开了双眼,却是如星坠空,如灯熄芯,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思维从水面下挣脱出来,耳边急促短暂的汽车笛声渐渐把她拉回真实,她终于笑了出来,自己低声骂了自己一句:“笨夏洛,你又做梦了!”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夏洛再无法入睡,而是躺在床上把《牡丹亭》里的这段话又背诵了一遍,她是有点羡慕杜丽娘的,至少人家梦见的那个他,是看得见面目的,自己梦见的这个人呢,面容模糊,总是在梦里说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虽然这些话很漂亮)。当然,她也不想与杜丽娘一样,为了想念这个人,生病死去。她也没有足够的信心保证自己可以因为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而“死者可以生”。她听见隔壁房间有些声响,聪明如她,自然听得出那是妈妈尽量克制却仍然不小心发出的声音,她突然鼻子一酸,薄薄的木板,目光若是透过,能看见妈妈弓着身子,步子轻轻地搬弄煤炉,大电饭煲,她是要一早就去街上摆摊卖早点。人们睡至快要迟到,匆匆跑上街,递上一元两元,就拿过可口的点心,谁能想到这个瘦弱的女人是在凌晨4点的时候就起床工作了呢,而他的丈夫,往往那个时候才在夜市摆摊回来。夫妻交集,是短短的,疲惫一瞥,他们是处在社会最无关紧要的一环,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又是攸关性命。他们家摆放一尊小小观世音,每天朝拜,年年供奉,也相信,岁月恩泽,终于会等在某个时候,现时艰辛,于是也被原谅。
只是那向神灵的告慰,更多或者全部是自己的宽恕。
与生俱来的罪恶感,夏洛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爸爸妈妈这样辛苦,我竟然还一连好几天为一个梦中的男孩子牵肠挂肚。真是不争气不懂事。夏洛在心中深深自责,她也不敢爬起来帮妈妈做事情,她实在看不了妈妈以为自己吵醒了女儿而流露出来的那种愧疚神情。一个母亲对一个女儿,就像是君对臣,怎么可以这样卑微掉天择的身份等级呢,她知道这其中是妈妈一辈子也不会去想到的那个字眼,“爱”。夏洛闭着眼睛,眼泪走失在她错乱的惆怅里,她的心里默念那几句话。
“我不在乎你遇见我之前的颠沛流离,即使满目苍夷也罢,我停在你的必经之道,这场相逢无处可逃,怀抱为你铸造,承诺靠你耳旁。在你丢失了方向,不知道何去何往,请听见我的召唤,我在,我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可是,你在哪里。为何还不出现。我快要坚持不下去。
有一天她下了课回来,妈妈不像是往常在厨房里忙碌,而是坐在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客厅的小桌子旁等她,虽然她用打毛衣掩饰掉了等待的意图,但她是她的女儿,总是能一眼看穿母亲心思。爸爸鼾声传来,不过母女都没有去在意,夏洛隐约能够瞧见妈妈脸上浮现的那道光芒,由此看来,妈妈要与自己分享的,至少不是一件坏事。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或者这种感觉一直都在,他们这样的社会阶级的人,从来不盼望有什么幸运降临到头上,只要可以避免苦难就可以了。所以,至少不是一件坏事,就值得庆幸。
“来,来,你过来。”妈妈向她招手,兴高采烈的样子,另一只手还拿着几页纸。
夏洛不知道妈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妈妈把那几张纸塞到她手上,一边说道:“你是读书人,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