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沙条哥戴着口罩墨镜,出现在杨季欢的新公馆门口。
沙条哥最近很谨慎,由于自己不慎成为网络红人,他的烦恼开始越来越多。听说他常去的那家男科医院出两万重金请他当代言人,被沙条哥纠结的婉拒后,医院竟然自行为沙条哥树立了高达十六米的广告牌!广告中沙条哥微笑着,旁边一排大字“某某男性专科医院,沙条哥的选择”。当沙条哥愤怒地提出交涉,并威胁以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肖像权后,医院的负责人开心地用浓重的莆田口音表示,尽管去告。至此之后,墨镜、口罩就成了倪伟松的标配装备,出门必戴。
望着眼前的破楼,沙条哥有些唏嘘。
这座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倾斜,墙壁上还依稀可见的毛主席语录,宛如一个时代标记鲜明的时尚纹身,记录着它曾经不凡的过去。
由于地处偏僻,且不靠近主路。这里才被众多黑心烂菊的开发商和雄才大略的“拆拆”领导们遗忘,幸运的矗立至今。
而里面还住着的,大多是被儿女遗忘多年的老人们,掰着手指计算着自己何时被阎王爷或上帝召唤去。也许他们儿女出现的时候,就是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房屋需要过户的时候。
杨季欢租的房子,就在巷口一单元的一楼的第一间,门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掉漆的搪瓷门牌“101”。由于这楼里住的都是老人,大都不接触网络,因此他不怕自己再次被大家“人肉”。这也是他以350元每月的价格选择这里的原因。
一位年过九旬的老太太,每天端坐在单元门口的烂藤椅上,望着小巷的深处,眼神迷离而惆怅。有人说,那是她在等他的儿子来看他;也有人说她的儿子早已死于八十年代初那场惨烈的大战,她不会再有希望。不过,杨季欢看来,她只是苦苦等待着死神的出现。他知道,孤独远比死亡更可怕。
来这一个多月,杨季欢已经目睹了六次葬礼了。每当花圈摆在单元门口的时候,杨季欢就会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这些老人的儿女们。他们摆出万分悲痛的表情,在烟雾环绕、临时搭建的灵堂里,数着死去爹妈换来的钞票,熟练地记录着送泊金人的姓名。而后泪眼婆娑地在爹妈遗像的面前,用麻将宣泄着自己失去至亲的苦痛,一整夜。在哀乐声中,孝子贤孙们欢笑着,庆祝自己又一次摆脱了人生的包袱。
每每至此,杨季欢总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沉思。自己死时,会不会也在这诡异的气氛里飘荡。失去灵魂后,他的下一世究竟会到六道轮回的那一道彷徨。
“你打算怎么办?”沙条哥谨慎地环视着四周,仿佛潜伏多年的老特务。
“不知道,等着报应吧。”杨季欢有气无力地答道。
“啧!”沙条哥发出一个怪声,显然他对杨季欢的答案并不满意。
“要不,我们跑吧!”沙条哥左顾右盼地小声说。
“跑哪里去?何况你这样的名人,大家都认识。”杨季欢调侃道。
“别说这个啊!再说我跟你急!”沙条哥显得很敏感。
“那你说,我们跑哪去?”杨季欢说,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缅甸。”沙条哥摘下口罩,神秘地说。一对肮脏的沙条荡漾着。
“走路呢?还是坐飞机?或者从版纳骑大象去?”杨季欢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
“开车去。”沙条哥凑近杨季欢的耳朵说,同时杨季欢闻到一股浓重的当归味。
“车都被扣了,我看你糊涂了。”杨季欢哼了一声。
“我找了辆报废中巴车,我们就开它跑。”沙条哥拿出手机,递给杨季欢。手机上是他被重庆异装癖人士痛骂的视频。
他发现了杨季欢戏虐的表情,赶紧用手一划,找到了破车的照片。
说是一辆破车,明显抬举了这东西的身价,这东西路上确实不常见,唯一常见的地方来自废车拆卸厂。
“我们化妆成旅行团,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跑到缅甸,然后东山再起。”倪伟松继续说道。
“我们到缅甸怎么生活?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杨季欢问道。
“那里都是汉人,明朝时候过去的。缅甸当地土著基本上在南方。”倪伟松嘲笑着杨季欢的无知。
杨季欢沉默了,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况且这座城市也没有时间去包容他的窝囊了。
“什么时候走?”杨季欢终于下定了决心。
“越快越好,最好后天前。”倪伟松捋着沙条小声说。
“哪些人?”杨季欢继续问。
“就你、我、涂浇浇。”倪伟松说。
“齐大全和肖桂君呢?”杨季欢问。
“他们就听天由命吧,总有人要留下来负责的。”倪伟松叹息道。
肖桂君这家伙,是倪伟松的天敌、冤家、前世克星,倪伟松是绝对不想把这个东西带上的。而齐大全,倪伟松认为万一他疯病发作,暴露了大家,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这个考虑也有一定道理。
“大家都是一起出的事,他们不走,我也不走!”杨季欢固执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倪伟松焦急地跺着脚,像个暴躁的娘炮。
杨季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好,好!都带上!行了不!”倪伟松气急败坏地说,心中却已设计好了把肖桂君丢在版纳的想法。
“那我们今天就去接齐大全。”杨季欢说。
“今天?接他?那可是精神病院!我们连见都见不上他。”倪伟松为难地说。
“我不管,跑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这个也该你来想办法。”杨季欢言语中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倪伟松气得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一根沙条应声落地。但是鼻血,却没有冒出来。
当天中午,戴着口罩墨镜的倪伟松出现在远郊的德安精神病医院里面,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季欢。
“市局的,送精神病人过来。”倪伟松亮了亮自己辞职后没有交回去的警察证,随后指了指轮椅上表情呆滞的杨季欢,而杨季欢并没有刻意伪装。
接待台前精瘦的中年护士面带不满,不耐烦地丢给他一张门卡,指了指前面的自动门,然后端起自己的盒饭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倪伟松推着杨季欢,熟练地用门卡刷开了自动门。
“挡住监控。”倪伟松突然产生了自己是特工的感觉。
杨季欢连忙拿起盖在身上的毯子,挂在老式监控之上。
监控室里,保安们正看着沙条哥被骂的视频笑的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人发现监控被挡的事。
“齐大全!齐大全!”两人挨个对各个病房小声喊道。
“滚出去!没看见这正在办公吗?”一个穿病号服的领导模样的男子吼道。
“下一个!”骂完,他拿起一枚图章在一个排队的病号脸上盖上“同意”两个字。
很快,杨季欢发现了齐大全,他蜷缩在角落里,面带憨笑,脸上印着“同意”两个字。
杨季欢心中一阵酸楚,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大全!”杨季欢喊道。
齐大全完全没有反应,杨季欢上去摇晃着他的双肩。想努力唤起他的记忆。然而他只是痴痴地转过头来,双眼满是迷茫地望着杨季欢。
“看!激神!”杨季欢拿出一个空的激神啤酒瓶,在齐大全面前晃了晃。
“激神!上市!”齐大全终于有了点反应。
杨季欢忍不住激动,紧紧地抱住了齐大全,眼泪夺眶而出。
“你脸上咋没有批文呢?”领导模样的病号发现了躲在一旁的倪伟松。
“我是特批的!”倪伟松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放屁!没有批文!就是犯罪!”领导吼道。“抓起来!”
病友们很快将看起来更不正常的倪伟松围了起来。
“看!******!”倪伟松指着对面的墙壁吼道。
“快跑!”就在病友们向墙壁投去爱慕目光的同时,倪伟松冲过去,抓起齐大全,丢在轮椅上,然后向杨季欢大吼。
两人推起齐大全向自动门冲去。
当他们冲到门口的时候,两人才发现,门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