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别人不能体会到的事：坐监、游街、批斗、监督劳动、被侮辱、被打……他都体会得深刻、透沏。“疾风知劲草”，无论多强的暴风骤雨，将劲草吹倒，过后，它又会蓬蓬勃勃地生长！
大搞中西医结合，在全国蓬蓬勃勃地展开。阳关医院也在大搞中西医结合治疗先天性聋哑。
“伍医生，我的儿子出生至今仍不能讲话，可不可以医好？”一个三十上下的女性，抱着她那四岁大的儿子，来到中医科门诊。门诊的主诊医生伍平是一个三十未到的年青医生，他也是阳关医院由内科送去中医学院进修中医之后，回到阳关，被派到中医科去。这时的中医科医生多了，都是些年青的，中医学院毕业的医生。文化大革命之后，开展了一系列的中西医结合研究。但是结果不如人意。就拿前年开始的大搞中药圃的种植。中药是不少了，但是除了利用这批“牛”来种植中药之外，研究是谈不上。因为高级人员全部、或大部都入了牛栏，脱离了工作刚位。好彩剩下的，也要应付庞大的工作量而无暇搞甚么研究。不过，近年来有一个特点，就是甚么事情，都要来一次“大搞群众运动”
。这种群众运动一搞起来，总是热热闹闹开始，但十之八九都是冷冷清清收场。不过上头要你搞，不搞不成，做下门面工夫，应付下是必须的。
这次，中西医结合治疗先天性聋哑也是如此。
伍平医生提出应用针灸哑门穴治疗聋哑，本来是有根据。因为哑门穴是治疗语言障碍的一个穴位。但是哑门却是自古以来的禁针穴。如果要针此穴，一定要施针者非常熟悉穴位的解剖状况、深浅度、入针的手法以及经验。否则如果针错，足可以致命，因而古人将它列为禁区。
哑门穴的解剖部位：上方是小脑延髓，那里有生命中枢的存在。即很多基本控制生命中枢及生命现象的反射性调节均在延髓内，如调节呼吸、心脏、血压的升降、肾上腺髓质等等。如果下针太深，伤及控制呼吸的呼吸中枢或控制心脏搏动的心跳中枢。以及血压的急剧改变，都可以引起致死。
伍平医生，按他西医的年资很浅，中医也只是去进修了两年，按照一般进修故然足够，但是按照针剌延髓外围的哑门穴，显然是未够资历及经验。
当医院的喇叭天天在吹嘘针剌研究先天性聋哑时，何金水在防空洞内对人说：
“肯定他不会成功。”
“为甚么你这样武断，肯定他们失败呢？”一天，在防空洞内，一边用风炮打洞，一边聊起上来，何金水说他们这样搞研究，是不会成功的。阿富问。
“原因很简单，单纯目前中医科那几个医生，他们的西医知识不足，中西医结合的知识亦肤浅。因为都是新毕业的中医，临床经验少不在话下，而且努力而勤奋学习的人不多。本来中医科新毕业的医生中，陈中鸣医生是最肯学习及钻研的一位，可是，在文化革命开展后不久，已调离阳关到广州中医学院任教去了。
而老中医只懂中医，不懂西医。对哑门穴周围的解剖学知识非常不足。”
“老中医对针灸有经验吧？”阿富再问。
“在我院那几位老中医根本不做针灸，不是每一个中医都原意做针灸的。针灸是中医的一个分科，正如西医，不是每个都做外科医生一样。”
“那么内科医生，会不会去协助他们呢？”阿财问。
“内科能不能配合他们？按理，甘涌曾经在中山医学院进修过神经精神病，对中枢神经系统的解剖应该是很熟悉。不过，一来他现在已经升了官，高高在上，只喜欢去“指点”别人，不原意去做实际工作；二来，对于哑门穴附近的解剖虽然也知到，但没有实际的经验，因为他根本不做针灸，连针灸的基本功都不晓，何来的哑门穴下针经验？因此，他不会去中医科协助开展研究。他口头上支持，实际上不会去做。谭永富不在话下，他根本是个脓泡，完全不懂！”
何金水很不客气地在这些新镇仔面前说谭永富是个脓泡。而这些贫下中农们也不怪他，当开玩笑。
何金水很清楚目前国内推广中医学习及中西医结合。因此，凡是报章提到别的医院搞些甚么中西医结合研究课题时，他都去认真的注意，研究他们的可行性。本院提出的治疗先天性聋哑，他第一个就翻查大量资料。何金水对哑门穴的熟悉情况，比现时医院的任何医生都要清楚。因为早在1958年，那时他只是毕业后第四年，他就注意到中枢神经系统感染的病人应用“小脑延髓池”穿剌的需要。从那时起，当每一个死亡病例，他就在尸体上反复进行练习，练到一针即中，练习剌中后的感觉。因此成为内科第一位小脑延髓池穿剌能手。每逢有需要时，主任必定指定由何金水去做，绝不找第二个医生。而甘涌虽然是进修神经科专科的医生，可是小脑延髓穿剌，仍是何金水坐第一把交椅。甘涌取代不了他。这也是无形中得罪甘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小脑延髓池穿剌的部位，接近哑门穴针灸的部位。问题是哑门穴的入针方向，同小脑延髓池有“小小”不同。哑门穴是在第一、二颈椎之间入针，沿此上缘向喉方平剌，针尖不要穿过硬脑膜，不要偏向上而伤及延髓。而延髓穿剌却在第一颈椎剌入，平枕骨下缘微向上斜剌。问题是第一颈椎与第二颈椎，对于一些不太熟悉解剖的人，往往不易区别。再讲，平剌与微微斜剌不易正确理解，必需要一定的经验，才能准确地辨别。
“老何，是不是一针哑门穴，就可以医好那些哑人呀？”还是阿富问。这个学生出身的年青人，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但遇着何金水，则有问必答。
“不要那样天真，一个哑门穴，不能即刻就医好先天性聋哑。对于一些后天性原因，而导至一时失声变“哑”的人，哑门穴有它特有的效果，因而被古人称它为哑门。但先天性聋哑却不同，最主要的是它“聋”，不少儿童是因为聋，听不到声音而学不到发声。不管是先天性，抑或是后天性，凡是因聋而学不到发声的，都应该治疗聋，才能协助、训练其语言能力，而不是单靠一个哑门穴。”何金水越讲越有劲。一边做工，一边讲话，完全忘记了劳动的疲劳。
“那么除了哑门穴，还有那些穴位可以治疗这些病人？”区仔哥也插把咀来问。
“最重要的是治聋的穴位。其实现在有很多治疗聋的穴位，如翳风、听宫、听会、耳门等穴。最近我翻查一些近年新发现而有效的穴位，有不少是针对聋哑病的。这些穴位有上聋穴和下聋穴。这两个穴位，前者位于耳门和听宫之间，向外耳道方向斜剌，其作用是调节耳大神经、耳颞神经及面神经。同听宫听会穴相配合，加强耳听力的恢复。而翳风穴深层位于耳大神经的后支，面神经干，影响耳部后侧的神经恢复。这几个穴位，加上哑门以及廉泉穴，诱导发声，再加上语言训练。要经一段颇长时间的耐心训练，有部分病人或许会逐步恢复。”
“那不是好麻烦？”阿财说。
“麻烦总比聋哑好。医生是人，不是神。人所做的一切，都要慢慢来，不可能像小说所写的那样，一下子就成功。对治疗聋哑儿童，缺乏一点耐心都不成的，绝对不可能用“轰轰烈烈”地“搞运动”的型式，就可以成功。尤其是那些新发现的穴位，几个穴都是集中在颈动脉孔下方的颈内动、静脉周围。此处各结构情况，以颈内血管为中心排列：后方有颈上交感神经节，前面是三叉神经下颌支、面神经、脑膜中动脉；舌咽、迷走、副神经则在颈内动、静脉之间，各神经间有交通支并形成神经丛。这些穴位针感入耳十分明显，但要入针者小心，不能大意。”
这场轰轰烈烈的中西医结合研究先天性聋哑，后来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全院革命职工同志们，请注意，30分钟后在我院大礼堂传达中央文件。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文件，请各位同志们以科室为单位，集队进场。五类分子不准进场。”突然，广播室响起了临时集合，传达中央文件的消息。这是从来未有过的现象。过去，传达中央文件，都是在晚上开大会的时候传达，从未有过在下午突然间临时由播音室通知来传达，而且要集体排队进场。
这是一九七一年九月中旬。
“传达甚么文件？如此紧张？”
“从来未有过下午广播通知传达重要文件，这一定是个十分重要而又紧急的文件。”
“哗！不准五类分子进场！是一个甚么样的文件？”
“要集体排队进场？听传达文件都要集体排队，未试过！”
…………
人们纷纷地以各种疑问，来表达他们的惊奇。互相询问对方，谁也答不出所以然。
“我算甚么分子？我可不可以去？需不需要去？”何金水问。
“对啊！我们需不需要去？”王瑞喜也在问。
“去，你们两个都去，但徐方方、赵亚兰、张霭玲、姚爰意四个不能去。”
那是发叔请示过上级之后的答复。
“为甚么准我们两个去听文件，又不准他们四个去？奇怪！”何金水同王瑞喜细声地谈。
“你真傻！他们四个是右派分子，明摆着“五类分子”不能参加。”王瑞喜答。
“可我两个比右派分子好不了多少！”何金水答。
“但我们还未定案！”
“这也是。”何点点头，其后他补充：“从这点看，是不是预示我们开始见到一个生机呢？”何自问自地说。
“刚才不是说过“全院的革命职工同志们”吗？那我们两个也算是革命职工同志啦！”王瑞喜似乎有点忘形。
人类的心态，是一种奇怪的心态。这是一个“革命”的环境，人们之间的称呼是“同志”。他们两个过去一直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生存、工作、生活，在这样的称呼下与人际交往。但这几年不是了，他们变成另一类人了，他们被看成是反革命，因而也不是同志间的关系。今天，当他们一时之间，不知为甚么能够同其他的人，能够称得上是“同志”的绝大多数人坐在一起，听一个传达。这对于敏感的他们来说，就像一个迷路的人，长期摸索着在漆黑的洞穴，寻找出路，寻找生机，突然看见一丝丝光明那样喜悦。
中央文件，传达了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党中央副主席，毛主席接班人，林彪，带着他的老婆叶群及儿子林立果，趁毛主席南巡，去了武汉、长沙、南昌、杭州、上海之际。而林立果策划暗杀毛主席失败，不得不仓忙乘坐飞机外逃。飞机摔落外蒙古温都尔汗，机上全部人员死亡。一场中国内部共产主义运动中，有史以来最大、最严重暗中策划的叛变，就此结束。
功劳应该归于周恩来总理。对于林彪的预谋策划，他一直在观察，预防，及时向主席汇报。最后果断的行动，避免了一场巨大的叛变所带给全国人民战争的灾难。
“李丽珍。”放射科技术员、兼放射科医生李明卫，穿着白大衣，带着厚厚一件防护X射线的围裙，拿着病历，叫一个在X光室门口候诊的椅上坐着的年轻女性，唤着她的名字。
“到。”那个女性应了一声。
“请入来！”
李丽珍是来医院检查胃肠病。今天是预约做胃肠吞钡检查。
李丽珍同李明卫已经认识一段时期了。她是一间丝厂的女工，经常不是这样，便是那样地，三天两头，就来医院找医生看病，开病假休息。内科医生对她颇有烦意。但是，不知怎的，她却认识了李明卫这个由放射科技签员，进修为放射科医生的人。于是，当某个医生烦了之后，她就找到李医生给她介绍另一个医生。如此先后介绍了三几个内科医生，仍然未好。这次，她找到了一位中医，就是中医科的丘德心医生。丘医生也经不起她的纠缠，给她开了个“胃肠钡餐检查”。
其实，内科医生诊断她是“神经官能症”，神经官能症也可表现在胃肠道不适，比如胃口欠佳、作闷、恶心、不定期上腹暗痛、大便不规则、头晕、失眠、耳鸣等等症候。这些症状完全找不到阳性体征。内科医生写假单写得多，工厂也会怀疑她是不是真病。因此，她仍整天嘈着要检查胃肠，而内科医生没有满足她这个要求，她埋怨内科医生看病太过“马马虎虎”。今次中医科丘医生总算还了她的心原。
她的希望达到了一半。因为假如X光照出来的结果是正常的话，那么她就失去了“病”的有力证据。而医生也很难再写太多假单给她。因此能够照X光，只是她目的的第一步。最重要的是“照出有病”，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李医生，今次多谢你邦忙，才能作X光检查，你要仔细同我检查清楚，以免有病睇唔出，那时就糟了。”李丽珍进入X光室之后，第一句就说明来意。她言下之意，是要李医生“不要睇唔出她有病”。
“你放心好了，我会仔细看清楚你的病，不会睇唔出的。”李医生当然会意，她的意思其实早已明白。他认识她，她天天说“那些医生不成，看不出她的病。”今天能作胃肠检查，她也希望他给她作检查，这样可以有商量，有说话的回旋余地。她觉得她有把握令他满意她所想得的结果。
李明卫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但他不是一个“柳下惠”。他对于美色是十分喜爱。这位李丽珍是一个未婚的20岁少女。是一位风骚到极点的娇娃。
她体态轻盈，不肥不瘦，两道弯弯的眉毛，衬托在那两只永远是含情脉脉而明亮的眼睛之上。白里透红的双脸，微微略尖的下巴，整齐而洁白的牙齿，镶嵌在那红红而带湿润的咀唇内。胸前那突出的双峰，配合圆圆而结实的臀部。这个具有美丽曲线的少女，散发出青春活泼气息，加上她经常摆出一副撩人的恣态，早已使这位三十多岁的李明卫神魂颠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