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样一来，可以令到人们的思想先入为主地，先去考虑下放何金水。他有两个目的：一是转移人们考虑他下放的视线；二来如果何金水真的下放了，科内接班人的人选，就少去了强烈的对手。
“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人选，何医生最好还是留下。因为这里最需要他。”主任还是舍不得他多年培养出来的助手。就拿这次他下乡巡回医疗，以及他去进修，这些日子，他都觉得失去了他的左右手那样地不自然。因此，他是反对的。
可是他从没有想到他也会被考虑下放的可能。因为全科没有第二个主任，他以为自已的江山是稳固的，所以他也处之泰然，仍是同以前一样，不紧不慢地处理日常的一切工作。
“大家今天来这里开一个座谈会，讨论一下下放谁的问题。”一天，李支部书记又再召开一个小会。这是内科党小组扩大会议，成员有党小组的全部四个人、团支部委员及甘涌。甘涌之所以被邀请参加，完全是谭永富的主意，因为甘涌是科代理秘书，与谭永富两人都有他们共通的点，就是想如何取代何金水的地位，从而向内科最高权力上爬上去。这个共通目的，使他们两人紧紧地联结在一起。因此，这次党小组扩大会议，他有份被邀参加，对甘涌是一个很大的鼓舞，也是甘、谭联盟合力向何金水往下拉的第一次尝试。
“我意见最适宜是何金水，我的理由第一：他在内科这么多年，有经验，有理论，也有实践，符合上级的要求；第二，他也有一定的组织领导才能，这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第三：历次到下级医院会诊、出差、下乡防病治病、巡回医疗等，他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说明他对下级医疗业务较熟悉。综合以上三点，我认为他下去建立新的县医院，是最好不过的人选。”甘涌医生在公开的场合对何金水都是称赞的多，那是因为何金水是内科有影响力的人。这次也是如此，不过他这次称赞的目的，却是为了他更好地将何挤掉出局。于是，他用尽最美好的词句，来达到他目的。
“我同意甘医生的意见。不过讲真的，我来医院时间尚浅，还未接触过何医生，对于他如何，根本不能提出更好的意见。但是如果下放何医生，顶多是作为县医院的内科主任。那么地区卫生局要求我们给他们一位院长，何医生能不能胜任呢？有没有比他更胜任此职位的人呢？是不是下放了何医生，再下多一个更强的去当院长呢？这就需要大家深入讨论。”谭永富提出他的见解。
“内科甘多医生，近年来从全国各地毕业来医院的医生很多，我认为下放何金水如果条件适合的话，我也同意，至于今后，可以在现有的医生中不断培养，同样可以补充本科的不足。”一位毕业不久的护士，共青团内科支部委员，年青的姑娘惠玲发言。她今年才19岁，是地区护士学校毕业分配来内科当护士。她无经验，也无生活经历，只有一颗对党的无限忠诚的、天真无邪的少女之心。她从直觉地感到，人是可以培养的。何医生虽然有不少优点（但她来时，何医生已经下乡了，她还不认识他呢！），但是别人也可以通过一定时间获得同样的经验，所以她同意甘医生的意见。
“陈医生，有甚么意见？”李支书问陈大锡。这倒把他难住了。他一向都无甚么主见，人说甚么，他跟甚么，“紧跟”是他的坐右铭。可现在似乎不太对头，难道同意主任下放？不，绝对不能，去了主任，内科怎成！那么同意何医生去？他也打从心眼里反对。委实，何医生来阳关医院十一年了，他同何医生也共事十一年了。从何医生来时，像一个娃娃一样年青的医生，看着他如春天的竹笋般地茁壮成长，也看到他能为内科的发展、壮大，付出了他最大的一切。
今天他的成就，与他个人的努力分不开。就在他获得这样大的成就时，却要将他下放？医院不再需要他？在一般人的意念，被下放的人，都是些“不受欢迎”的人，才会被“光荣下放”的送走，陈老医生也有这般意识。因此，他迷惑，他不解，为甚么现在的讨论，围绕在这两个内科最重要的人物身上？
“噢！我？我！我无甚么意见，大家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吧，我无甚么补充。”陈医生唯有含含糊糊地讲了，模棱两可，他真的找不到更适当的言词。
“我提一点，我认为可不可以考虑一下主任。当然我科只有主任一个，他如果下去了，科内就没有了主任了。但我觉得这是次要的问题，无主任，可以提升嘛。如果下放一个主任下去，他可以跃升为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兼内科主任，对他来讲是升了职。如果在阳关医院，想升为院长，不是那样容易，外调之后，立即提升。如果何金水去，只能提到主任这一级，不可能将他提为院长，这是必然的。我意见可以考虑。”谭永富最终提了他的见解，直接向主任开刀。
没有人再出声，无人表示同意，也无人反对，沉默。
“我看这样吧，今天的讨论，也不是要大家有个决定，决定权在院党委。大家今天的意见，我会拿到党委会上去研究讨论。再有，在党委未正式大会动员之前，今晚讨论的内容，不要向外泄漏，大家紧记。”
人心有点浮动。各种类型的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仲使问！梗系放我们下去啦。”一些平时被认为是“落后”的人会这样想，因为凡是下放的，都是这么的一个规律：“汰弱留强”，拔去眼中钉。于是被看成是落后的“箩底橙”，还不是一脚踢开！
“我怕这次会轮到我们下放了。”像欧医生那样有理论水平，有技术能力，年青有为，下去之后可以提升为主治的人，他也心里着实害怕。“两夫妇一齐下放，省得以后县医院再找牙科医生。”他是这样想。于是，他把他的想法告知他的爱人杨医生。
“有这个可能，我们在这间医院工作那么些年，说差？不差。说好？不太好。
嘛嘛地，过得去。”杨医生也是担心的，因为欧医生曾经犯过一次错：将降压药误为升压药。险些致人于死。
“我是喜欢下放，我会写申请的。”不过，有些医生宁愿下放，不原意留在阳关。这些医生他们有远见，认为自已在阳关医院没有出路。“这么多医生，何时才能提升我？下去就不同了。虽说是下放，但到底那是一间县人民医院，加上是新开办，需要用人之际，容易被提升。“冒出冒出”，不出去，如何能冒头？”外科施医生是这样的想法。施医生是山东医学院毕业而分配到阳关医院，已有五年多了。他平时有哮喘病，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有哮喘，本来是不太好，要你做一台手术，你却哮喘发作怎么办？不过。他还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应付过来。但是要想在阳关医院提升？真不易。于是，他极力提出申请自已下放，“今次不去，难道留在以后放去山卡啦？”（落后的山区）儿科的黄唯医生，与内科的龚珍珍医生是两夫妇，他俩是贵阳医学院同届毕业生，他们也觉得留在阳关医院无出息，下放会对他们的升迁有邦助。黄唯是广东中山人，他的妻子龚珍珍却是贵阳人。黄唯觉得下放的地点接近家乡，有甚么不好，别人不想去，他却积极要求。
…………
经过了全院的下放动员，也经过了科室的反复讨论，更经过了个人写申请。这些都做了，也初步得出一批名单。这批名单足有上百名，在这批名单中，只挑选30名左右，这30人包括医生、护士、临床技术员。
赵主任没有想到，在讨论中，很多意见集中在他身上。认为他下放去当院长兼内科主任最合适，而他的爱人去当护理部主任。
起初，他思想上始终转不过弯来“内科是我一手搞起，也一手搞好，现在却要踢开我？”他知到，这是甘涌夥同谭永富搞的鬼，他们想将主任搞走，自已摆上去。趁何金水不在，无人同他争，他也无办法，谭永富是科内唯一有说话能力的党员，他发动党小组、团支部来对付主任，这个似无脚蟹一样的主任，这时的确无他的办法。
“不过，深想一层，去了县医院，你是院长兼内科主任，我是独一无二的护士部主任，无人管我们，我们可以管别人，这有很大的独立性，有好处的，做事用不着处处受到制肘，你想想？”他的妻子李志兴反而想得开些。因为在阳关医院，她也是护理干事（等于护士主任），但受制于人。最初受制于姚爰意。
其后姚爰意成了右派分子之后，又由一个共产党员的外科护士长何悦华代替了姚的地位。她处处受制于人，而不能全部发挥自已。所以，她想要是下放了，可以有更大的自由，去发挥自已的力量与才能。
“这也不无道理，如果在阳关，我甚么时候才能升为院长？但下去县医院，即时就可以，为甚么摆着院长不去做，要以后同人争做地区医院院长呢？虽说县医院不及地区医院大，编制也健全过县级医院，但是县医院虽然细间，但容易搞好，人事关系也无地区医院甘复杂。”于是，他想通了。怨言也少了，他知到今后甘涌与谭永富必在内科争权方面搞个天翻地复。
院党委在讨论人选的最后决定。
“我认为内科赵主任同何金水一起下放。赵可当院长，何可以当内科主任。”
内科支书李贾善发言。这是甘涌最乐意见到的，主任及何医生一齐下放，没有了顶头石，谭永富也很支持这一决定。他两希望今后的内科，就由他们把持：
“这是我们支部讨论的一致意见。”
“你们支部有无考虑过，两个得力主将都下放，内科如何办？”李青定书记问。
“内科很多医生，他们都是一些多年在内科有经验的医生，这些人都可以接手内科的事务。”李支部书记说。
“内科医生现在不少，这点谁都清楚，来自全国各地有名大学的毕业生、高材生也很多，但是有些人来的时间不多；有的虽然学问好，但不够全面。这点大家是有目共睹，我不同意两个一齐下放。”院党委李青定书记说得很决坚。
“那么就让何金水下放吧？”张付顺副书记无头无脑地说。
“也好，何医生下放，可以当内科主任，让他去也好。”王副院长也说，她这是紧跟张付顺，她不清楚放何医生去好，还是放赵主任去好，反正张付顺说了，她也应和着。
“如果从考虑兼任县医院院长，我认为赵主任去较好，我不同意何医生去。”
护理主任、党委委员何悦华说。
每个委员分别发言，有同意何金水的，也有同意赵主任的。似乎未能取得一致意见。
“好吧，我发言。”最后李书记说：“我不同意何金水去，作为医院发展，我们应该留一些可以造就的人材。当然，我不能说凡是下去的人，都不是好的。
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是很好的骨干。但应该有比较。拿何金水与赵主任比，某些方面赵主任强。比如他下去应该是作为院长的人选；而按何金水的年资，不足以作为院长的候选人，这点赵主任比他强；但何金水却是一个年青、有魄力、有上进心的医务干部，从他来医院十多年的观察，内科之所以有今天，他的贡献不能忽视，而目前正当是他刚步入中年的阶段，也正是发挥他最强大实力的年纪。论他的学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教学、科研、论文的发表…等等方面，都是走在我院的前头。像这样年青而有为的干部，为甚么我们不大力培养作为我院的接班人呢？今天，他下放了，不能成为县医院的院长，如果不下放，则可培养成为内科的科主任，这是一块很好的材料。在内科如此，在外科陈以徽、儿科王瑞喜、及放射科赵予容他们四个人，都不适宜这样下放去。尤其是内科的何金水。”院党委书记李青定是一个明白人，他在阳关医院这么些年，他深深地了解这些知识份子。在执行党对知识份子的政策过程中，他不能说是每样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他也是尽量地去做，使党对知识份子的政策得到落实。他清楚地知到在本院，尤其是在人事部门中的干部，如黄学长及李贾善，他们对知识份子不理解，有时执行党的政策有偏差，他也尽量地去纠正这些偏差。李书记爱护这些辛辛勤勤付出了自已最大努力的知识份子。而且他做到“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对于出身不好的何金水，他尽量看他好的一面，尽量发挥他所长。一个人家庭出身是不能自已选择的，但道路是可以选择。十多年来何金水在医院的工作，在医院的成就，以及历次政治运动中他的表现，都说明了他一心一意向着党，一心一意热爱祖国，像这样的青年，我们为甚么不去培养他呢？就算陈以徽在58年被打成右派份子之后，他同样地照顾他、信任他、同样在各项医疗业务中重用他，发挥他的所长，而没有歧视他。这个出身于城市的工人，在解放军中受过锻炼的党委书记，按照党对知识份子的政策“批评、团结、教育、改造”，使知识份子感受到党的关怀，感受到党的温暖，与时代一起，共同进步。
就这样，决定了一批以赵主任为首的34人下放名单。这批下放的人，都是医院的精英。凡是差的人，一个也没有被提名上去。这是保证了新成立的县医院，能有一批可靠的医疗干部队伍，也使下放的人员安心地去建设新医院。当然最顶尖的，还是留在医院中。
内科赵主任去了。科内无主任，日常医疗工作由内科核心小组把关，核心小组成员是：何金水，甘涌，黄大诚，林月瑛，欧润华，黄大琴（护士长），郑银凤（护士长），赖汝华（护士长）等。何金水下乡，医疗暂由甘涌代理主持，何金水回来后，由何主理。护理部由大琴姐负责。行政事务由内科党小组协助。过去内科订下的一切规章制度，暂时一切照旧，不能更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