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那有一个国家的人民，享有如此充分的自由？有这样充分的民主？你可以拿起支笔写任何一个人的大字报，所写的不管是不是事实。只要你原意写，就有人围观，就会成为家传户晓的新闻。这些大字报不会贴很久，就会被人用新的一轮大字报复盖，就又有一些人围观。
大字报的内容不实，会不会构成“污蔑”呢？大可不必担心。在这个伟大的年代，只要你有“敢想”的精神，“敢干”的魄力，你就可以做，尤其是写大字报，那是伟大的领袖所号召的。因此你要写谁，就写谁；你要写甚么，就写甚么，不必忌讳。“如果写得不对，就改嘛！”。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事出有因，查实无据”八个字，轻轻带过。加上“群众运动嘛！那有样样都对的，不要限制群众的思想，让他们讲出心中要讲的说话吧！”。于是任何“污蔑”不实的言词，都可以不必再追究。
民主，自由有没有限度？有，就是不能写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以及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统帅，否则：“谁敢污蔑伟大领袖，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红卫兵是杆卫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假如有某一张大字报或小字报写上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恭敬的话，那么就会被沏查。除此之外，就是最大的自由，最大的民主。
伟大领袖毛主席曾有一篇著名作品，就是“论人民民主专政”，这篇作品不单是全党、全民都要学习的文件，而且，还是介定一个人是不是“反革命”的一个重要指南。你是“人民”，就给你民主！你是敌人，就给你专政！这是一条铁一般的定律，绝对没有商量余地。对待地、富、反、坏、右，还有现行反革命分子，特务以及形形式式的国民党分子等等，这些人统统是敌人，都是“专政”
的对像。他们只能“规规距距，不许乱说乱动”，否则必定给与无情打击，绝不手软。因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也是只给人民以充分的民主与自由，但，对于一小撮阶级敌人，他们只能是规规距距，绝不能有丝毫的自由可言。
还有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涌现的新生敌人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动的学术权威”、“赫鲁晓夫”式的人物。但是这一类人物，党的政策还是宽大的，只要他们能承认错误，往往会获得党的宽大，而给予“敌我矛盾当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就这样人们疯狂地去“深挖”这些阶级敌人，大字报、小字报，各种形式的小刊物，都以耸人听闻的“新闻”，来揭发这些新出现的阶级敌人。
我们伟大领袖深明事物的真相，提出了好人占大多数，全国95％以上都是好人，坏人只占不到5％。这是重要的指示，但凡政治运动，都要保护95％，不能打击一大片，只能集中力量去打击“一小撮”。这个提出，目的是要将“一小撮”坏分子打倒。但是，每个地方、每个团体、每个单位，都按伟大领袖这一英明号召，去进行“深揭狠批”5％的阶级敌人、坏人，全中国那么多人口，5％着实也不是少数！
“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大军阀朱德………”
“沏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沏底批判刘（少奇）、邓（小平）的资产阶级司令部……”
“彭德怀是土匪出身……”
“沏底批判彭（德怀）、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
这些大字报，无日无之，这些大字报的内容越出越离奇。但围观的人却津津有味地观看，不管这些文字有多少是真实？有多少与事实近似？无人去理会，只有当成是一种趣味性甚浓厚的东西去观看，去传播。
“市委宣传部长乱搞女人，到广州出差时要找医生打睾丸素……”
“XX市委书记有小老婆……”
这些大小字报最吸引人的注意力。谁去管他的真实性！
………
不久，护士学校的学生们也去闹革命，无人上课了，何老师也清闲了。每天除了上班，看病之外，就无事可做。他习惯了以前那样上班、抢救病人、带实习、同实习医生、进修医生讲课、同护士学校学生讲课、备课、写文章、搞科研……无休无止的工作。他感到有工作，才有兴趣。一但工作得如此轻松，只是上班落班。如此清闲，他的思想问题来了：
“他们为甚么不来搞我？为甚么现在那么平静？难道他们放过了我不成？”他越想越怕。
“可我无做错啊！十多年来我只是辛辛苦苦地工作，我错在那里？”
“誓死保卫毛主席，深揭狠批睡在我们身旁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我们组织一个“红旗兵团”欢迎革命知识分子踊跃参加。”科室不少人在传这个消息。
“何医生，你也参加吧！”护士锦容天真地向何医生说，医疗队已经在何金水回院后不久也全部回来了。
“我能参加吗？不要连累你们了。”何医生拒绝她的好意。
“怕甚么！只有五类分子不能参加“战斗队”，你又不是五类分子！”护士阿颜常常是快人快语，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
“话虽如此说，毕竟我是大字报的重点鸣放对像，我参加了你们的兵团，会影响你们鸣放，还是自已避忌些好。”何还是不答应。
“唔怕！怕乜野！四大自由（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人人有分，除了五类分子之外，每一个人都可以参加战斗队，向一切阶级敌人猛烈开火，你不是五类分子，也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你也有这个权利，为甚么不参加呢？”凌医生说，他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而且也是一个口水多过茶，讲得出就讲。
“参加吧！”不少同科的人都在劝他。
“好吧，试试看。”何金水报了名。
原来在医院中组织了不少“战斗队”，每个战斗队的“头头”叫做“勤务员”
，这个勤务员是该战斗队的带头人，意思是说他们不是当官做老爷，只是人民的勤务员吧了。战斗队的意思是：杆卫毛主席、杆卫毛泽东思想，保卫党中央，向一切非无产阶级意识及行为进行不懈的斗争的无产阶级革命队伍。每一个自命为革命的人，都得参加一个这样的战斗队伍，否则，“你为甚么不参加战斗队？不想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的真理，你懂不懂？任何一个革命的人，都不能置身于革命之外。骑墙派是没有的。”因此，如果不参加任何组织，会被视为不革命，罪行会因此而加深。
当然，战斗队只是群众自发性的组织，没有任何的约束力，它可以随时由三、五、七个人组成一个小型的战斗组、战斗队之类的组织，不必由任何上级的批准。
也可以组成一个几百人的庞大的组织，有多少人参加你的组织都可以。大的，可以组成“兵团”，更大的可以成为“大兵团”或“司令部”，都可以，无人可以制止你，只要你有威信，有人信任你，参加你的组织，你就可以“拉山头”，自己成为“头头”。这样的战斗队之类的组织，也可以随时宣布解散。“合则来，不合则散”，无人管你。
何金水知到，如果不参加任何组织，会被人反过来说你“置身于运动之外，消极、抗拒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也是一条罪状。但参加了，这些做头头的，不知原不原意容许像他这样的人参加自已的组织？“啊，对，这个“红旗兵团”
谁当“勤务员”？我还未问清楚。”何暗自私忖。
“谁是红旗兵团的勤务员？”何问陈医生。
“是谭永富及甘涌两个。”陈医生答。他无参加这个战斗队，他自已另外组织一个叫险峰战斗队，他这个战斗队只有三个人。是一个属于逍遥派的组织。
“是他们两人做头头？”何这时感到不妙，他们怎能容得下他？但名单已交了，收不回。
原定当晚开战斗兵团成立大会。到了晚上七时，有些人已到达指定的会场：三楼会议室时，突然临时宣布：“今晚的成立大会取消，原来红旗兵团解散。”
无讲原因。何金水知到了，是他的存在，使到他们的兵团不能成立。这个讯息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仍在继续与他作对。他们之间是水火不相容！
“何医生，参加我们的组织吧？”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传过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护校老师马文斌同卢汝英。
“不！”何简单地答了之后，想走了。
“为甚么不？”卢老师问。
“以免没趣！”何答。
“怎会没趣呢？你可以参加我们的组织闹革命嘛。”马老师答。
“闹革命是你们“响当当”的工人、贫下中农出身的人的权利。我没有，我出身不好，无资格，我只能是等待别人革我的命，那能去革人家的命呢？”
何金水仍是毫无表情地说。
“不能这样讲，今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单单是只容许工、农、兵参加，也容许革命的知识分子、革命的干部参加，我们是搞“五湖四海”，而不是只搞“孤家寡人”。谁说你不能参加战斗队？谁说你只能被别人革你的命，而不能起来闹革命？当然，每一个人本身都有不少这样那样的缺点，都要在运动中自我革命地来改造自已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但这并不能说就不可以参加革命运动，绝不能因这样地剥夺了参加运动的权利。”马文斌是护士学校的政治教师，他出身是一个贫农的儿子，在成分论方面，他占尽优势。他是一个讲义气的青年教师，他看不惯谭永富那样不择手段地向上爬，也根本讨厌像谭永富那样的人，持着自已的成分论来企图扼杀出身不好的人。相反，他处处同情一些出身不好的人。他有一种青年人的正义感（他才三十出头），就拿卢老师的出身也不是那么好，她是出身于工商业兼地主的家庭。当然，这比何金水好了，可是马老师却协助卢老师，两个人组织一个战斗队，叫做：“红色革命兵团”。这个兵团得到绝大部分护士学校的年青护士姑娘的拥护参加。所以，他的队伍从一开始，声势就不少。加上他们不属于某一个科，可以招揽到医院内各科的医生及护士参加，再加上每一个科在文革初期被大字报鸣放的人，他们都不但不拒绝，而且还热烈欢迎。“我说，你不要固执，参加我们的兵团来吧！”
“我不是不想参加，但我的身分不同，别人都不要的，你们要我来做甚么？难道不怕我连累你们吗？”他顿了一顿，然后再说：“我刚刚参加过红旗兵团的成立大会，结果因我的存在，这个兵团未开始，即宣告解散。你们总不会因为我的参加，明天又再解散吧！而且这样，对我的心情也不好受。”何说。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红色革命兵团”的勤务员，我叫得你参加，就不会因你的存在而解散。这点你大可放心。谭永富及甘涌怎能容得下你呢？你参加时连打听都不打听一下就插只脚落去，这是你的失策。”马老师说。
“好吧，我参加，不过不要因为我的参加而令你们有甚么不便。如果是这样，可以通知我退出，不必连累你们要解散组织。”何最终同意了。
“红色革命兵团”简称“红革团”，红革团成立了，成员占了医院及护校的三分之一。这些人的成员冲劲大，但出身不好的几乎都参加到这一兵团来了，如出身于：地主、资本家、旧国民党官僚、工厂厂主……等等的家庭，这些人尽管他们本身不是这种成分，他们绝大部分本人是学生。由于成分论的提出，医院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这类家庭出身的人变得集中而多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大部分是出身好的人如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等参加这个红革团。但这就显出了这个兵团在出身方面，不是青一色的响当当，而是一个“大杂烩”了。
红旗兵团在何金水参加了红革团之后，他们又再重新成立了。原来他们报名时很多人，但他们宣布解散之后，红革团即宣布成立，一大部分人参加了红革团，因此红旗兵团减少了一大半，只有不足二三十人。但是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战斗力很强，因为他们这批人都是出身于无产阶级革命家庭：工人、农民、革命转业军人、革命干部。不但如此，而且大部分都是目前担当重要职位和掌握实权的人如每科的党支部书记及委员、各科团支部书记及委员、人事部们、专案组的全部成员，以及一些正在申请入党而要求考验的人，而这些人，一般称之为“积极分子”等等。这个兵团实际上是专案组的扩大组织。
不过医院的正副党委书记，是不能参加这些战斗队的。而且，也有一些人，从头到尾都不参加任何组织，这类人自称为“逍遥派”。逍遥派的人也占了一定的比数。
何金水参加了“红革团”。这个团一成立，就与红旗兵团成为对立的两个组织。
一个是保党委书记李青定，那是红革团；另一个是保党委副书记张付顺，那就是红旗兵团。张付顺一开始，就被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对他十分讨厌。在阳关医院那些年，没有得到过一些知识分子对他有半点好感，尤其是一些高级的知识分子。不过，这次文化大革命，却得到红旗兵团对他的拥护，他们掌握着人事大权。
“今天，我们开一个“兵团勤务员”会议。”谭永富在红旗兵团成立后，召开第一次兵团主要负责人会议，由于当时流行的“人民勤务员”的说法，因此所有当领导的人，都谦称自已是勤务员。这些称呼只限于群众组织。“首先我们欢迎今天特别抽空来参加我们这个重要会议的张副书记。请大家鼓掌。”在坐的约有七八位勤务员一齐鼓掌。
谭永富在运动一开始，就紧紧地利用政治运动的有利时机，当运动的带头人，将他锐利的政治触角，完全放在政治运动方面。红旗兵团的成立，是他打响今后政治生崖的唯一资本。他紧紧地抓紧红旗兵团的“头头”这个勤务员的衔头，顺着这个阶梯，一级级地爬上去，步入青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