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
我们知道，绿色的橄榄枝和白色的鸽子，使和平具象地充溢着脉脉温情。情人在夜晚的花前月下拥吻，老人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晨练，婴儿吸吮着母亲甘甜的乳汁……对于在和平环境中成长的我辈人，五十年前那场几乎席卷全球的枪林弹雨和惨绝人寰的血浴，却只能在历史的回顾中追溯了。观看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电影，无疑是最直接的方式，有故事、有人物、有情节，比历史教科书要生动形象得多。我又是一个这方面的收藏者，截至目前，我已经收藏了为数不少的有关二战的影碟，大体上可以归纳为灭亡篇、胜利篇和情感篇，其中有很多影片堪称经典。工作之余打开看看，那诸多的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让我一次次领略和平的对立面、流血的政治：战争。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来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收藏二战影碟这样的方式，算不算是一种纪念呢？
同时，我也还注意到一个让人感到有些困惑的现象，这就是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无论是媒体或者民间，国人普遍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是淡然处之了。当然，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中日关系正常化是好的，两国交好没有什么错，这符合两国人民的愿望。另外一个现象是，世界各国特别是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其他国家，却进行了各种各样庆祝胜利的纪念活动，甚至充满了节日和庆典一样的气氛。两厢比较，大相径庭，我们难道是一个健忘的民族吗？如果真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太可怕了？
于是，我还是想写这样一篇关于“纪念”的文章。
其实，绿色橄榄枝和白色鸽子，它们的枝叶和尾翼上至今还留有血腥的染织，只是我们已经很少认真地思索罢了，或者不愿意承认这个几乎每天都存在的事实。直言不讳地说，在世界范围内，法西斯的幽灵依然伴随着渴望和平的人们。
对于国人，我们不大可能阅读到法西斯的“经典”、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我们是不会容忍这样一部丧心病狂的法西斯“经典”在自己的国土上蔓延的，哪怕是作为反面教材都不行。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我们比任何一个民族都加倍承受过战乱的痛苦和异族的蹂躏，中华民族的近代史几乎就是一部被帝国主义侵略和蹂躏的屈辱史。所以，倡导和平共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参与国际事务的根本原则。据悉，新近摄制完成的电影《南京大屠杀》，就因为片名过于血腥而遭到有关部门弹议，最后放映时易名为《1937，×××》了。在这样一个问题上，国人倒是表现得十分敏感，神经绷得格外紧张。大概是五十年前的那场大屠杀太血腥了，太惨烈了，也太屈辱了，记忆犹新，伤疤犹存，触摸一下都疼痛得厉害。若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心理，那三十万死难者确也该入土为安了，再惊扰他们的灵魂，未免于心难忍。如果真是这样，这部电影最好不要拍摄就是了，何必投入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省下这笔经费建几所希望小学岂不更好？然而，这场惊世骇俗、骇人听闻、视人道主义为粪土的世纪大屠杀，就发生在我们的国土上，在人类历史的档案里永远不能被抹去。如果有谁写一部《中华民族屈辱史》，我相信，这一笔是千万不敢被忽略的，而且要大写特写才是。尤其令人愤怒的是，时至今日，现在日本的某些内阁成员置历史事实于不顾，还在极力推卸发动侵华战争的责任和罪行。假如我们这一代一代延续的后人，遗忘了这样一场曾经惨绝人寰的灾难，那才真叫可悲呢。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不能失去对那场可怕的战争和灾难的记忆。
由此，我还在媒体上看到过这样一起鲜为人知的事实：二战结束时，波兰集中营被解放，发现里面堆积的死囚头发竟有七千公斤之多，有的已经被纺织加工成背心和披肩。我看到这则迟来的报道时，心情特别复杂，除了震惊，还有深深的悲哀。法西斯杀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且不说，单就将这些死难者的头发纺织加工成背心和披肩，已经容不得一颗善良的心平稳跳动了。天下之大，物产之丰富，穿什么不行？披什么不行？法西斯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时候，又将战争演义为一种病态的炫耀。如果上述事实不被披露出来，谁能想象到这种令人瞠目的“时装表演”？至少，我不曾听说过更不曾见过人发的背心和披肩。和平时代科学地利用人发为人类自己造福，那是另外一回事，与之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我行走在大街上再看到穿黑色背心或者披黑色披肩的俊男和美女时，会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五十年前波兰集中营那已经被纺织加工成背心和披肩的头发，心头止不住地掠过一阵阵悸动。请原谅我的“无中生有”或者“多愁善感”吧，因为紧接着我还有一个祈求。祈求和平永驻人间，让潇洒和美丽永远成为人类的流行色。
在唯物主义不承认上帝的今天，世界当然是由人类自己主宰的。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并不安宁。被人们以各种方式和语言点缀的灿烂绚丽的未来21世纪行将到来的时候，仍然没有拂去灾难的阴影。不仅没有拂去，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电视、报纸和广播等新闻媒介，几乎天天都传送着这方面的消息：德国新法西斯分子、意大利新法西斯分子、日本欧姆真理教，等等，不断在世界各地制造非理性的种种恐怖、暴力和屠杀行为。演习着希特勒法西斯的“名言”：“不能用和平方法得到的东西，就用拳头夺取。”
作为战争的对立面，和平的存在往往表现得过分理性，作为理性化了的善良和道德，使得其最广泛使用的道义声援和谴责反而显得苍白无力，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最为典型的就是，利用极端民族主义煽动硝烟烈火，将大批被蒙骗的无辜者投入仇杀，而专制统治者却坐收渔利大发横财，而道义谴责的力量却很微弱。办法总是有的，就是严厉的法律审判。必须将从人类共同利益和生存基础中产生的铁的纪律，上升为具有国际通用性的法律，用法律手段坚决制止法西斯重演人类灾难的各种因素。最近，有这样一条好消息，很是鼓舞人心：联合国安理会因卢旺达种族屠杀暴行作出决议，在全世界范围捉拿凶犯并予以审判。
据说日本广岛和平馆所在的和平公园里，一年四季都有满地的和平鸽在悠闲安然地徜徉。这个公园里，同时还矗立着一块慰灵碑，上面刻着这样一行字：“安息吧，不会重复过去的错误了。”但愿如此。但是（似乎是凡事都怕但是），这或许只是善良的人们的愿望而已。为什么要这样讲呢？我们现在不是经常将和平、发展挂在嘴边吗？但是为了准备应对战争而持续不断投入和增长的军费，却成为了人类对地球资源造成的最大浪费。黑格尔还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人类的良知永远不会泯灭，但愿在血腥中放飞的和平鸽有一片永远湛蓝的天空。
警惕啊，善良的人们……
1995.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