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正大家写了三个字:“一”、“回”、“主”。他先自己写,边写边口述笔画,然后让所有人举起手来书空,跟着他写,最后让他们自己写。三个字写完后,有人意犹未尽,居然还要让他教,他又教了一个“仇”字,但仍然有人还要学。
“不能再教了,再教大家写,明天,我没有这么多糖发给大家了。说句笑话,今天我们还要听评书,如果再学写字,就误事了,你看,那几个大爷已经有些不满意了。好,接下来,我们一起来读这两排字,把先生给叫出来。”
所有人的都一起读起来,有的人兴致很高,完全可以叫做扯破了喉咙在叫喊着。
说评书的先生立即从黑暗处走到了光亮的地方,边走边说:“哪些人想听评书,我来也!”
评书正式开始,只听先生惊堂木“啪,啪啪”,*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睁大了双眼,惊奇地望着台上。
“却说北汉主刘钧,听知大宋平定各镇,与群臣议曰:‘先君与周世仇。宋主之志更不小,今既削平诸国,宁肯容孤自霸一方乎?’谏议大夫呼延廷出奏曰:‘臣闻宋君英武之主,诸国尽已归降。今陛下一隅之地,何况兵微将寡,岂能相抗?不如修表纳贡,庶免生民之祸,而保河东无虞①也。’刘钧犹豫未决……”
评书讲得绘声绘色,听众听得如痴如醉。“忠惊曰:‘倘汉主得知,则吾家有灭族之祸!汝速宜收拾盘费,往贺兰山,投耿忠、耿亮二叔叔,以避其难。’赞领命,即日拜别父母而去。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大家意犹未尽,舍不得离开,曹延正提醒大家,明天一定带写好字的纸来换糖,而且如果没有纸的,还可以到讲桌前领取。
按照曹延正的设想,杨家将五十回,每回认识十四个字,全场下来,除去重复的,就可以认识四百个左右的字,如果再加上一些大家关心的人物的名字各重要情节的名称,认个七八百字应该没有问题。有了这样的基础,继续学习下去就容易得多了。
果然,经过差不多五十几天的时间,评书五十回合全部讲完,已经有好多人能认识几百近千字了,虽然写得较少,但能认,也算是不小的成功。
先前那两个与曹延正秘密来往的人来过一次,对曹延正的这种做法赞不绝口,但也希望他能在识字扫盲的基础上再多增加一些鼓动百姓争取自由、权利、民主的内容。这让曹延正费了不少的神,因为以杨家将的故事,与当前社会变革很难拉上什么关系。不过,他总算在评书完结之时找到了办法,他让大家讨论杨家将虽然精忠报国,但为什么却老是受坏人的陷害,然后朝民主组织上引。
“为什么像杨家将这样的家庭,明明为了国家,但却老是受奸人所害?一代代男人战死沙场,而那些没有死的人,不但不能报效国家,还得东躲西藏,这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听的是评书,是因为老百姓决喜欢听大团圆的结局,但实际上,我告诉大家,历史上杨家将的真实结局,并没像评书里讲的那样,他们的结局远没有评书那么风光,更没有能取得那样的功绩。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都跟当时的社会制度有关。皇帝高高在上,他哪时管得了老百姓的死活,因为老百姓在他们的眼里,跟牛马没有任何的不同。其实,就你你们一样,只有老百姓才能真正看清谁忠谁奸,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皇帝又不听你老百姓的。所以,唯有改变这样的社会制度,让人民来当家作主,才能保证这样的中奸不分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而这样的历史责任,就要落在在坐的各位普通百姓的头上。不要瞧不起百姓,也许他们大字都不识一个,但是,历史却是由他们创造的,而不是皇帝或者大臣,他们只是盗用了人民所取得的成果。你们看一看,哪个朝代的创始人,不是利用的人民起义,是人民把他们推到了最高的位子,但反过来,他们却要瞧不起人民,这样的社会,是合理的吗?肯定不是,作为人民,我们在推翻了一个暴君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权利交给别人呢?为什么不由我们自己掌握呢?那是历史,因为人民都没有文化,现在,所有的人民都在努力学习文化,只要人民个个有了文化,就能当家作主人,自己来管理国家,这是摆在当前所有人民面前的任务。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能建立一个由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人民当家作主,谁忠谁奸,一目了然。而且,我们自己生产的粮食,全部都归我们自己,不用交租给谁,因为土地是所有人民的,而不是绅粮、官僚的……”
曹延正讲得滔滔不绝,但下面的人已经有了很多的议论,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更有人无动于衷。
评书讲完,秋收也就接近了,各家各户都得做好秋收的准备,夜校便停了下来,学校也准备开始放农忙假,但曹延正却没有停下来,他开始了更为繁忙的工作,他要把全村人进行分门别类,通过他们的表现,找出可能的积极分子,为进一步提高他们的觉悟作好准备。
今年的收成较去年要差一些,因为在接近秋收时,好多稻田都遭了大风,风顺着山沟一路朝上,将很多的稻子吹倒在地上,再加上接踵而来的大雨,稻子倒伏在田里,很多都掉了穗。有的人家就开始愁眉苦脸,因为交了租税后,自己就所剩无几了。也有人期盼着曹仁江能减租降息,因为在大灾之年,曹仁江确实这样做过,但今年,曹仁江并没有这样做。而那些租种另外几个小绅粮地的人,只能开始打算着明年如何度过春夏之交这段时间,因为他们除了靠天,就只能完全依靠自己。
在秋收这段时间,曹延正一直都在各家跑着,了解大家的想法,听大家的意见。他向他的父亲曹仁江撮出了减租降息的要求,但曹仁江却没有答应,因为他认为,如果是大灾之年,穷人们不能度过这个难关时,可以考虑一个分担一些损失,但是,今年也仅是十来户人家受灾,他亲自到实地看过,灾情也不是那么严重,损失不会超过两成。虽然这些受灾户明年的生活会紧一些,但还不至于达到影响生存的程度,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装出仁慈,天灾年年有,不可能每次都让他家来承担。如果他家主动减租降息,那么,其它的人家怎么办,也要跟着他们减租降息吗?这会招人忌恨,弄不好会出乱子。曹仁江还告诉曹延正一个道理,同情穷人是没有错的,人人都有慈悲之心,但是,先例一开,以后怎么办?别的人家会怎么办?这不是一家人或一次性的问题,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很多时候,你处于这样的一个社会,哪怕是大户人家,也只是身不由己。办一件事不难,办好一件事也不难,难的是判断这件事办好后,会对其它人家,会对自己以后办事有什么影响。
曹延正本来与父亲的交流就比较少,两人见面,显得都很拘谨,全都一本正经,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所以他的争取一点也没有取得成果。
因为我与曹仁江有过协议,自然就成天跟在曹延正的身后,东家走走,西家看看。曹妈因为得了我给他的钱,也大概猜到事情,所以并不让我参加劳动,而是利用我交回家里的钱来请了几个短工,把秋收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我家虽然也受了不小的损失,但因为自己有那么几亩薄田,除了交税粮,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影响很小。
秋收刚结束,曹妈就告诉我,为我谈了一门亲,对方虽然是个瘸子,但人挺能干,屁股大,肯定很能生肓。我当然完全回绝了,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曹延正,他倒是乐得开了花,开玩笑说哑巴配瘸子,正好是一对儿。一两天后,这件事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曹妈却以直放在心上,他与嫂子一商量,认为我是嫌弃对方是个残疾人,于是又想方设法替我寻个正常人家。但人家都是正常人家,一听说我是个哑巴,当然不可能答应。媒人的话,死马都可以说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她要把一个哑巴说成跟正常人一样,那几乎就不可能。因为本地大多都是本家,要寻亲,得到远一些的地方,最好的就是曹妈与嫂子的娘家,但那里的人根本就没见过我,只听说过我打死一只金钱豹,就算把我当成个英雄,一听说是个哑巴,便一口回绝了。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嫁给弱一点的人都可以,那自己算是个正常人,如果嫁给残疾人,哪怕他再能干,始终都不是正常人。就算生活上不受影响,但是,人家轻轻的一句话语,轻易就能把残疾人所有的好抵消。我知道,我们是一个最讲面子的民族,最在乎的就是别人怎么说,一个不像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生活在别人的评价之中。别人说好,哪怕你生活再穷困,也是快乐的,别人说歹,就算你锦衣腴食,也总会受到折磨。这并不是一无是处,我觉得,这也许还可以在某种时候进行提倡,它是我们民族文化中重要的精华部分,就看你怎么引导,它能让人对社会产生敬畏之情。你现代社会,所有的人只对金钱敬畏,其结果就显而易见,为了金钱,不择手段,走到了传统的反面。
我没有成家立业的意愿,我只想静静地度过余生,现在,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很难想象我会再组建一个家庭,过上为家人承担责任与义务的日子,我不想,我也做不到。我知道这应该算是我一个无法弥补的缺陷,但事实却是,在我最需要体验家庭的时候,我的家庭破碎了,我的人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阶段,无法再向前走去。
曹延正也告诉我一个消息,他家正准备在年后为他把婚事办了,他知道父母的意图,有个家后,他可能会完全改变现在的思想与行为方式。他告诉我,这是他父母的一厢情愿,他的观念,在国外的那两年里,已经完全改变,他已经立志为改变这个社会而贡献一生。爱情,是他所追求的,不会放弃,但是,他也绝不会因为爱情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与信念。他现在还没有信仰,但他相信自己不久就会有,而且正为此而不懈地努力着。
李丽妍是他所爱的人,她温柔、贤淑,富有同情心,没有一点娇小姐的脾气,而且非常好学,曾经在城里读过几年书。本来,她是很支持曹延正,但是,自从到学校当老师,居然为穷人家的带孩子后,他的家人就断然拒绝了她再当老师,把她禁锢在了家里,连和曹延正见面都被严格限制。她们俩是指腹为婚,也就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但是,却经历了自由恋爱的过程,二人相互敬慕,结合在一起,理所当然。但曹延正却有些担心,担心婚姻为成为他实现理想与信念的拖累,更怕这个家会受到父母的利用,成为约束他的武器,而事实上,他的父母也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因为家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但能拴住男人的身,而且也能拴住男人的心,更能用责任与义务将男人压服。
面对自己所爱的女孩,曹延正居然产生了逃婚的念头,真是匪夷所思,他居然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信念,放弃与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的机会。
“我并不是要放弃丽妍,而是要等我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先做好后,没有大家,哪来小家。我相信丽妍会理解我的,我也会找机会向她说明,让她多等我两年。”
“就算她过了门,也不一定妨碍你,而且,说不定还会给予你帮助,你们联合起来,一起与家庭斗争。”
“她是个女流,支持我已经不错了,如果我让她参与到我与父母的斗争之中,那不是太过自私了吗?那肯定会毁了她的生活,让我心中有愧。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是要让她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如果作为一个男人,把她当成可以利用,来实现自己目标,那么,这个男人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所以,她不能到学校来教学生,我没有太勉强她,战斗,是男人的事,而不是女人的,除非是女人为争取女人的权利而战。”
我能理解曹延正的话,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事业或者所谓的理想与信念,去拼搏,去战斗,那理所当然,但是,如果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利用心爱的女人,或者把心爱的女人卷入其中,那就太没有人性了,那也不是真正爱自己的女人。张心在我的心目中虽然也算伟大的读书人,她对陈可茜的的作所为,与曹延正比较起来,就太缺乏光明正大与坦诚了。
曹延正正式向父母提出延后婚期的主张,这让老两口也觉得诧异,觉得这个宝贝儿子越来越不可思议,明明两小无差,青梅竹马,到现在还卿卿我我,怎么就不愿意结合呢?按说,两人自小指腹为婚,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得两人发此心心相印,居然就不急着洞房花烛,婚期一推再推,现在两人都已经二十有余,再这样下去,女方必然受到人家的笑话。
曹延正的母亲亲自做曹延正的工作,实在说不通,曹仁江一狠心,说:“你不是想给那些人减租降息吗?只要你适应春节期间把婚事办了,我就以庆祝你大喜的理由,将所有佃户的押佃减掉一半,所有的利息,全免,你看怎么样?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说你败家吧,你又从不像那些公子哥们那样花天酒地。这样行不?”
曹延正却说:“你们把我的个人幸福与减租降息联系起来,那不是很可笑吗?这是对纯洁爱情的侮辱、玷污?社会问题是社会问题,爱情是爱情,这两码子事情,毫不相干。你们放心,婚我是肯定要结的,不过,不是现在。”
曹仁清已经气不打一处了,说:“你成天社会问题,你算个什么,能解决社会问题?不要以为你读了几天洋书,喝了几瓶洋墨水,就能对一个社会指手划脚。我活了几十年,也算见识了好些,年轻时,我也走骗了大江南北,见到了社会的风起云涌,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的沉浮,也像你一样,以为凭自己的办量就能改变这个社会。现在,我明白了,社会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生下来就不一样,后来发展的条件更不一样,当然生活的状况就会大不一样,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也看书,我也学习,历史上,几个替穷人说放而成功的。变革是有,但都来自于上层,只有上层才有这样的脑袋。像你我这样的家庭,保住祖上的财产就已经足够了,不必有非份的想法。你不要以为读书了那么几本讲歪理邪说的书,就以为能把握天下,那是书生意气,秀才造的,三年不成,别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