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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身体:家族另史

一个人可以触及当下,伸手便是。可以寻找曾经,回望便是。可以切近将来,抬头便是。伸手,我触摸到一个人。回望,我看到一个影子。抬头,我撞破了一个梦。

在虚拟的前提下,叙事让这一切可能性得以清晰实现。

比如,现在我来叙述自己的身世。这样说,也许有些滑稽。就像乡下老人们的离世。老人们掐算自个儿阳寿已无几日的时候,无一例外地要找来好多人,年老的,年轻的,也有一群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叙说,也不管前来的人听不听得进耳朵。老人们的讲述,主题和线索都带有鲜明的自我解剖色彩。譬如,打来到这个旺盛的家族,一个人曾经尝试了许多的努力。成功了一些,也经历了不少失败。老人严谨的叙述,还是被我发现一个漏洞,他们总是刻意回避了一个重要的话题。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向那些即将告别村庄的老人问过一个同样的话题——那么,来到这个家族之前你又是怎样呢?

所有的老人都没能回答上我的问题,或者说他们的回答未能让我满意,就已义无反顾地离世了。老人们的离世是无可能自行决定的。正如我无可能决定自己的身世一样。我无可能决定自己的姓氏,因为我的血脉无可能决定。我的出生,仅仅被某种不可示人的力量掌握。

我问我的母亲,我从哪里来?果真如村庄里一直传说的那样:刮风刮出来的,霹雷劈出来的,垮山垮出来的,锄地锄出来的,打检水竹筒打出来的,砍大树砍出来的,甚至跌跟斗跌出来的吗?母亲笑而不答。村庄里所有的女人一概笑而不答,她们的笑意里似乎胸怀深刻的城府。如此明白的一个话题,为什么在村庄的女人看来,仅仅演绎成了暧昧的一笑呢?她们千篇一律的笑容里,难道蕴藏着某种暗示的成分,而我又不得而知?这让我很不解,也很不满。

我想我的猜测也不是一无是处。我的出生,对了,叫被出生也许更有说服力。我的被出生与村庄里曾经所有的重大事件一样,注定不能逃脱某一次偶然的命运抉择。

上初中时,学习英语,读到“I am born”,甚为疑惑。老师说,这是个被动态的短语。于是我按老师的提示直译成了这个样子——“我被出生了”。当这个句子情不自禁地跑出来的时候,我抑制不住地喜出望外,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印证!

我想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出来时是向上生长的。就像一枚正被春天渐渐充盈的种粒,头朝阳光挥洒过来的方向。母亲已经强烈地感受到我急于逃离腹体时,伸展芽叶呼吸阳光时的蠢蠢欲动。最先冒出来的许是一头乌黑的毛发。细软的毛发,长势有些稀疏,安静地倒伏在润湿的头皮上,仿佛一地透雨梳理过的衰草,经风一吹,而有了飞扬的欲望。

母亲清楚地看见了第一绺撩人的胎毛,我的毛发令她激动无比。父亲也看见了,家族里的许多人都看见了。我忙不迭地出来了,差点把接纳我的亲人们撞了个满怀。我擎举着属于自己的一头黑发,一路高歌,一发而不可收拾。这很重要,我高高擎举的一头胎毛,是母亲传递与我的身份名片,我的黑色身份名片分明镌刻着家族秘不示人的遗传密码。我很欣慰有了在这个家族里立足的雄厚资本。

母亲也有一头这样的黑发。梳理成麻花辫子,在春天的微风里也很飘逸,在夏天的骄阳下也光彩照人。秋天来临的时候,母亲的亮发悄悄滑落,今天掉一根,明天掉一绺,掉一根一绺都让人揪心。母亲的黑发像老树上的黄叶,止不住飘零的趋势。很快就看不见多少了,稀疏得就像现在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刚冒出时的模样。就是那么稀疏的几绺,也会褪去黑色,先是花白,后幻化成银丝,变魔术一般。花白了,银丝了,也兀自散发着来自家族血脉渊源里的一种遥远幽深的灵光。

我其实可以选择倒着或者横着生长出来的。就像毛孩子哪吒一样。那样,也许显得我很有个性。踩踏在母亲的怀里,把母亲踩疼,闹腾半天闹腾够了也未生长出来,直到母亲疼得晕过去许多次。这不是一个好孩子的所为。我最终没有作出这样的选择。是不是让家族里的人们一眼就能看见我头顶的黑色身份名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在生命还没有诞生之前,就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残忍。那种哪吒似的残忍令人目不忍看。我的几个姊妹也没有这样选择。我们别无选择。母亲生产我们几个儿女时,没有惊心动魄的场面,一切顺理成章。生大姐时,疼得厉害,也挺过来了。后来的几次生产,只是一点点的疼。母亲很幸福,也疼,疼痛是母亲生育孩子的幸福感里刻骨铭心的成分。

就要民国了。我的曾祖父正在因为一双小脚与邻村的一个女人打得火热。曾祖父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女人的纤纤小脚已经不止一次地拿捏把玩过了。见过世面玩过不少女人小脚的曾祖父,还是在那女人的三寸金莲前手足无措了。村庄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尤物!曾祖父嗟叹不已。把玩小脚是我的曾祖父每次到那女人家睡觉必经的程序,甚至可说是他与那女人之间发生一应故事的精彩序幕。那女人的男人,听说也患着同样一种流行病,而且比我的曾祖父还病入膏肓——一直念念不忘自己女人的那双小脚,真是楚楚动人呢。女人和我的曾祖父之间的事情,并没有让那男人失去对一双小脚的崇拜。似乎那男人对她女人的兴趣,仅仅止于一双小脚。尊严往往极容易莫名其妙地陷入一种无聊的欲望之中,不能自拔,因为怕承受伤风败俗的名声。我是这样做出逻辑上的推论的,否则很难理解为什么那男人不把自家的女人休了呢?

小脚女人怎么会看上了我曾祖父呢?看中我们家族的名声,也许。看中曾祖父袍哥舵把子的威望,也许。都是一些场面上的东西,看得见,摸不着。村庄的女人们公开场合议论这些话题的时候,观点往往是惊人的一致。她们需要一些场面上的东西,但不是首先需要。女人私密里的谈论,一般会撇开一些装饰性的话题。很多女人,包括那个背着自己的男人与我曾祖父暗地里苟合的女人,她们骨子里更倾向于某种简单的追求,比如看中我曾祖父孔武有力的辫子——一个女人的潜在情欲。这应是一种能自圆其说的可能。

曾祖父浑身上下都是大块小块凹凸不平的欲望。魁梧的身躯。横竖都是砣砣肉。女人看上去,很容易一眼生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女人喘不过气来,就闭上眼,什么也不说。那肉总不能生生啃下,女人的精力无处发泄。还好,我的曾祖父有一根粗壮有力的辫子。曾祖父的所有欲望似乎都缭绕于一根辫子之上。注意我回避了爱情的字眼,而去言说情欲。爱情与欲望,一个深沉,一个浅显。深沉的,故作;浅显的,直观。女人握着曾祖父的辫子,窒息,胸闷,而且愈加厉害。也许,那女人一开始就注定被一根很世纪末很男人的辫子纠缠不清。正如我的曾祖父被一双小脚死死迷住一样。这是不是所谓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流行病?此刻,心理学甚于生理学,更有着不可名状的说服力量。

已经是民国了。女人放足男人剪辫子的告示,贴在了乡公所的大门上。一些年轻人拿着剪刀,四下里寻找着扎辫子的男人,似乎还在念念有词,高呼着要辫子还是要脑袋的口号。那根长辫子在一群新潮的年轻人看来是多么的腐朽多么的愚昧多么的不合时宜。

毛发怎么能有脑袋值钱。村庄的男人们尽管不情愿,还是将一根辫子的命运交由一把新世纪的剪刀主宰。银色的剪刀割倒一群辫子的情景,就像割倒庄稼地里的一方丛生的杂草,壮烈,凄美,而且似乎很久不曾有过疯狂锄草的发泄快感了。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年轻人们发现,唯独少了村庄里最有名的那一根。年轻人便四处寻找,还是未果。曾祖父的大辫子失踪了,一桩乡村谜案一段爱情传奇,却在黄昏来临之前静静地上演,主角就是一根辫子和一双小脚。这是年轻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黄昏来临的时候,曾祖父一个人偷偷离开村庄,藏匿到属于他和那女人的角落。女人像一只蝴蝶翩翩而出,牵着曾祖父到了屋后的草坡。秋天的深处,野长的曼陀罗草足足能把两个人影淹没进去。黄昏渐渐来临,正适合一种暧昧的情绪滋生和蔓延。小脚和辫子,相互抚摩,惺惺相惜,一往情深的样子,就像两条耳鬓厮磨的长蛇。暮色很快抹过草坡的高处。女人从怀里取出一把剪刀来。随后发生的与村庄里类似的故事结局相似。一把利刃,一绺青丝。剪不断,理还乱。老掉牙的爱情故事,被一个扭曲暗伤惊心动魄的细节,再度演绎和见证。

女人这样决绝,显得一相情愿,我相信她是爱我曾祖父的。我的曾祖父并不曾投入地动过爱情的念头。我的理由是,那女人最终并没有成为我的另外一个曾祖母。我的曾祖父与好多世纪末男人一样,对于外面女人的付出不会超过一双小脚。我的曾祖母没有一双令男人们魂牵梦绕的小脚,她同村庄里更多的普通女子一样,常年在村庄的田野里行走劳作,或是为她所爱的男人大大咧咧地怀胎生娃,厮守整整一座老宅。

那女人终于在将一绺青丝绞杀之后,一个人把脸转过去。爱情的泪水轻轻滑落,凉透整整一个黄昏。女人将一绺青丝揣进怀里,很快消失在二十世纪初年的暮色里,直到看不见一点痕迹。我的曾祖父还没有回过神来。我想我的曾祖父不是在十九世纪的辫子与小脚的情结里纠缠不清,就是还在那个虚幻的黄昏里恹恹欲睡。二十世纪初年的黄昏,似乎已是隐约地嗅到一股什么东西渐渐腐朽的气息。

我在叙述这个场景的时候,也许更多地糅合了我个人的感情色彩,甚至于添加了某些想象成分。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于一根男人辫子的表达。我想,那根宿命暧昧的辫子,那根关于村庄里的一个大男人的标志,那根复活了一个坏女人所谓爱情的辫子,就这样一声不吭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二爷根本把那些破经书读不上心的。线装书里的字,黑黢黢一片,看得人眼睛发花,头皮发麻,手脚散架,屁股下如坐针毡,坐针毡说不定都没有这么叫人坐不住。背!背!背!背你狗菖的《诗经》、《论语》、《千字文》!

二爷坐在民国的私塾里,恨恨地开骂。私塾先生是我的祖父,二爷除了管我的祖父叫先生外,还应该管叫“叔”。被一个叫“叔”的迂腐老头管束,怎么也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不好好背诵经课,回头先生告状,挨自家老子死骂不说,可得随时当心一顿飞来的大餐光顾自个儿的一张白生生屁股——“笋子烘肉”。

打屁股打便是了,还“笋子烘肉”,听起来像是一道光鲜的美食,实则暗藏陷阱。二爷一开始就不曾喜欢这个名。二爷是个做事光明磊落的人。

“笋子烘肉”是老祖宗发明的玩意。此“笋”非笋,实为竹板一块,沉重厚实,怎么也看不出一点笋的温柔感来。去林子里伐竹一竿,取隔年生的。隔年生的竹,见风就长,很快就苍老了,老得老辣,老得硬朗。刮了青。留下簧。上火漆。挂檐口。阴干备用。有的先生临用时,喜欢过一层黄油,说那样鞭打起来更干脆更响亮。险恶的用心!而“肉”呢,就得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屁股”,有肉的屁股,没肉的屁股(没肉的屁股也有二层皮)。什么“笋子烘肉”嘛,分明就是使用暴力,与贾二老爷惩罚宝玉的“家法”无二,何必说得那么婉转!我没见过贾家二老爷惩罚宝玉的手段,是如何如何的高明,但那“家法”的厉害分明我是明白的。宝二爷伏在春凳上,皮开肉绽,两块屁股没一处好肉。宝二爷怎经得住这样的皮肉之苦,于是昏过去好几次。昏便昏了,还装死卖活,就是死了又何足惜!贾家二老爷不管死活,要的只有一个效果——读书人的听话和乖戾。

二爷不怎么听话和乖戾,用那时的话说,叫不懂得好歹和规矩。于是,祖父总是在二爷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时候,从墙上取下那块光亮骇人的竹板子,漫不经心地踱到二爷身后。接下来,二爷只能做三件事。脱了裤子。伏上板凳。再咬紧牙帮……二爷候着吃点心果子一样候着挨竹板子时的模样,显得从未有过的听话和乖戾。

我不晓得二爷的屁股挨竹板子,是不是很疼。想来也不会很疼的。若忍受不住疼了,二爷就会杀猪般呼号着“救命”,我的祖父也就下不了那重手了。二爷才不会像宝二爷那样不识时务,挨了打,一声不吭,嘴巴硬管啥用,下来还不是一个人生生地消受那肉疼。还好,竹板子只是打在屁股上,不是打在脸上。我想象不出来竹板子打在脸上会是一种什么后果!要是仅仅是疼也便罢了。二爷说,挨过板子的屁股,肉会变僵,一层一层地变,变死了再挨板子就不会疼了。我很遗憾自己生不逢时,未能真切体验一回挨板子的滋味,即使不能如此,但能亲眼目睹一回二爷挨板子时的情景,想来也是感同身受。但从二爷讲述挨屁股时的那种漠然,我怀疑二爷从来没有觉得那屁股是牵连着自己的每一片血肉!我这样猜想的时候,正坐在新学堂的教室里,昏昏欲睡。我的先生不用竹板子,我先生的镇学之宝是一根竹鞭。先生的竹鞭又细又长,总是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及时地挥舞在午后的课堂上。我的先生挥舞教鞭击打课桌或者黑板的时候,学堂西边的弹花匠家,正传来噼里啪啦的脆响,像绳鞭或者软和的竹扳子抽打在一沓厚实的棉团之上。我怎么会把这两种声音捆绑在一起呢?噗嗒,噗嗒,噗嗒,噗嗒……夏日的午后,乏味粗糙的节奏。不断重复的调子。缠绵不清的声响,穿透至少两壁木墙。我分不清哪是先生的鞭声,哪是弹棉花的脆响,哪是梦里的竹板子。梦里,竹板子依旧义正词严,二爷的猪号依旧鲜活夸张。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爱情的过程是一条河淌入另一条河。而爱情的结果呢?爱情没有结果。如果一定要追问一个什么结果,爱情本身是不会回答的。爱情一直在流淌,直到流淌出一条新的河流——水到而渠成。这是现时的说法,感觉说得虚了点。要是把这种理论的背景放在老村,把话题局限在更小的范畴——比如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以及生育子女,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父亲想生儿子了,想得急了,父亲就比母亲更用劲。父亲就知道瞎卖力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以为,力气大些,母亲肚子里新长成的肉掺和男人的成分自然就多些。父亲之上的更多上辈人就是如此口传心授的。要是母亲想生女儿呢?母亲的脾气自然就会收敛许多,表情也要显出淑女家的婉约风范,言行举止绝对地与平日判若两人。低眉落眼,言语也顺,仿佛一肚子都是心花怒放,都是春意灿烂。要是这样,父亲自是心不在焉。生个姑娘是女人家的事。要做的一切早已完事。父亲靠上门楣,或者蹲下来,点上一杆儿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个姐姐就是在这个时候降生的。我的几个姐姐还算幸运,世俗冷冷的目光并没有阻止她们作为母亲身体不可或缺的某一部分,独立于世。

而现在,母亲却想生个男娃。母亲想生个男娃,至少能举出十个以上的理由。母亲太想改变自己了。母亲想生个男娃,就自个给自个儿叫上了劲。父亲帮不上什么忙。别看父亲是个粗糙男人,书没读上几天,书呆子的迂腐恶习倒是招惹上了不少。一身的蛮力使不上,使不上劲就瞎着急。快了吗?快了。看见小鸡鸡了没有?差不多了。半天了,咋还没有看到哩?急什么,你以为是吃枇杷吐枇杷核!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接生婆把父亲好一阵数落,像父亲这样自私狭隘的男人,接生婆见得多了。接生婆的话硬是硬了点,但丝毫不影响父亲对我母亲的信任。像生育这样宏大的事情,父亲只有袖手旁观了,母亲是那个冥冥之中唯一值得托付的女人。

母亲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心潮也随着我的一点点临近蒸腾蓬勃起来。我已是感受到她的气喘吁吁了。我的血液在升温。我四肢的力气在积攒。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贲张。我的一个隐秘处正在为自己快成为一个男人而殚精竭虑!

呀,是个男孩!有人小声尖叫。作为一个男人,我的身份标志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中粉墨登场。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最含情脉脉的一双,是属于我母亲的。所有的人都在关注我,关注我母亲的身躯里特别生长而成的一块肌肉,关注一枚令整个家族都沸腾不已的显著标志!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作为一个男人,我的命运从我的身份被确定的那一刻开始,被彻底改写。尽管性别的确认不是一个男人的全部,我也应该感到幸运,我的母亲也是幸运的。母亲制造了我的性别,注定已经成功了一半。当然,这不是我母亲一个人所能决定的,我的父亲同样也是功不可没。不过,我宁愿相信我的角色是我母亲一个人的杰作。我说过我有恋母情结。

“那天她叫我老老实实地端着糨糊,跟着她到处刷大字报,刷完一处,我们又到另一处,直到后来把村子里的所有白墙都刷上至少一遍。我知道,那些大字报都是批我父亲的,可我还得跟着她,虽然手脚免不了有些战战兢兢。她好像说过这是对我的考验。我的父亲是地主,我就是地主的孝子贤孙。她的出身好,大哥好像还是个当兵的。她的话对我来说,总是那么的神圣和不可侵犯。她个子矮,刷大字报的时候得站在一个凳子上,还要够着手。我得帮她,一边掌着凳子,一边递过去糨糊。她张贴大字报的时候,衣服总是要撩起来,高高地撩起来,像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而她似乎一点也不曾察觉。她胸前的衣服第一次飞起来的时候,我是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那一刻,我正全神贯注地昂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没有想到她的衣服飘荡起来的时候,一片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领地竟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一览无余。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像一场大水一样很快洗刷尽我头脑里的所有念想。我没想到她的胸前有那么的美丽。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如此美丽的所在。我真的惊讶无比,我不知道我的脸是不是有些绯红了。我在学校的男厕所里偷听背面传来的神秘声响时,我也感到很可耻,但却从未有过如此的脸红。呼吸明显地加快,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让我气喘不止,我甚至隐隐约约地触摸到一个野兽一样的东西,在身体的某处蠢蠢欲动!所以,当她转过头来蘸糨糊的时候,丝毫也没有察觉。我所有的注意力以及全部的想象力,都还沉浸在那片飘荡起来的空白里。直到她怒不可遏地呵斥我,直到一记耳光朝我的脸上重重地拍打过来……那处美丽的风景,很快消失在我的想象里,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糨糊洒了一地。我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刚才还是隐隐约约的奇妙感觉,还没有等到释放,就已彻底地瘫倒如泥烟消云散了!从那次后,我见着女人总是把头埋得很低,我不敢正视她们的眼光,我觉得她们的眼光是有毒的,我怕她们含毒的眼光刺穿我的内心。我知道我的内心从女娃的衣服飘荡起来的那一刻起,自此再也不曾光彩。”

讲这话的那男人,名字很拗口,我依稀记得他的名字里带有一个“根”字,很刺眼的一个名字。他是家族的一个晚辈,我家是老房,他家是长房,按辈分他应该叫我高祖父,因为不大好称呼,就叫老辈子了。只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倒是我还胡乱跟着母亲唤他的母亲是“他老嫂”的。他的成分现在看来是家族里最值得炫耀的——地主。他身上也有很多蛮肉的,也上过初中,讲的那个故事就是上初中的事情。年过半百了还没有讨上女人。似乎有过一个外村女人到他家睡过一夜,天还没明,女人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现在也没能娶上女人。村庄里的人都说他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因为那病,他被村庄的女人彻底忽视了。这话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一个男人,身强力壮的,怎么可能得啥病哩?能叫人相信的是,后来他好像真是疯了。他疯的时候就讲那个衣服飘起来的故事,逢男人讲,逢女人也讲。他发疯病的时候,眼里的男人女人都一个样儿。我想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早已忘却了自己的性别了。他没疯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喝酒,喝那种几毛钱一盅的玉米酒,喝得人事不省。我每次回村庄的时候,都要给他带一瓶玉米酒的。我宁愿看着他醉酒后死人一样睡去,也不愿意看着他疯了的时候,被那个故事纠缠折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一出娘的肚子里就有了一双脚。这话看起来是废话,但我必须要交代清楚。我的这双脚,和任何一双套在鞋子里的脚,没有两样。

我的脚,早已大白于众目之下,失去了营造某种悬念的可能。就像青蛙的四足,抑或小鸟的一对翅膀。

青蛙出生的时候,没有手,也没有足,靠一条尾巴游走。那时的青蛙还不能叫青蛙,青蛙是有脚无尾的。蝌蚪的尾巴,是会掉的。但不是现在,是摇身一变成为青蛙的将来。将来,蝌蚪的尾巴,一不经意没了,足又在另外的地方爬将出来,好似变魔术。我小的时候,常喜欢寻一种菌子,叫“伞塔菌”。我们习惯叫做“三塔菌”,因为那种蘑菇往往是一篼三丛,分生三处。都会隔得不远,无意中觅着了一丛,寻香而去,往往数步之外,又会发现另外两丛。还真是一篼三丛呢,不多不少正是,从没有看见过一篼两处或四五处的,真是奇了。

雏鸟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时候,翅膀尚未发育。我们看见鸟身前端有个瘦骨嶙峋的突起,那是小鸟的“前肢”,只是现在羽翼尚未丰满,不会飞翔。等到丑小鸭熬成了白天鹅,鸟雀的“前肢”就会插满了翎毛。很多时候,我们在赞颂鸟儿的翅膀时,很难再回过头去计较曾经的“前肢”是个什么模样。

与鸟儿及三塔菌一致。小鸟的“前肢”,是鸟儿催生翅膀的悬念;蝌蚪的尾巴,是青蛙暗藏美足的悬念。

我继续陈诉我的双足。

母亲正在细细打量我的一双大脚。母亲真是独具慧眼,竟然在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准是一双大脚坯子!大脚好,踏实,好用,而且威武。嘴大,虽不大好看,但大嘴吃天下。脚大,亦然,大脚走天下。大脚,往往只能是男人才配有,所以有一说,说什么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云云。话说得腐朽,却不无道理,至少在我这个男人看来是这样。我显然已是一个男人无疑,母亲已是在先前明确无误地验证了我的性别标志。仅仅有性别标志,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充其量只是一个男人,还不能称是一个大男人。大男人穿大脚,大脚载大男人。就像大水载大船大船航大水一样。

一双大脚板。可以看出男人的轮廓。将来少说也要穿四十二码的鞋子。母亲启动了定向思维,很快确认了她的直觉。这就好比又在先前定制的性别名片上,又浓墨重彩地标下一个大大的“!”。这是母亲在思维上的独特优势,很多学做母亲或者做过母亲的女人,似乎都有着如此的优势。

母亲把我的脚翻来覆去地打量了数遍,最后才放到床上。床,是最结实的树做的,上面垫了些谷草、棉絮之类的东西。我的脚放于床上,宛若踩在母亲的腹部。母亲的身体,盛开如花,松软如泥。我的脚还没有开始学习行走,但已经学会尝试感受。

接下来,母亲就应该为我穿上绣花鞋了。鞋的大小,是依据刚出生下地的男娃的脚样做的,母亲还特意把尺寸加到了最大。母亲一直喜欢把我看得很大。度量双脚做布鞋是。我穿的鞋子,穿烂了孔,鞋子都还在当船撑。比照身体裁衣服也是。穿上身,根本就是一个小老大人。还别说,我一直心理年龄就比实际年龄偏大。母亲的远见卓识,打我一出生时就已初见端倪。

忽然听见谁家女娃的惊哭声,从老屋那头传来。似乎是撕裂空气的那种尖叫,多么的苍白无助。刚才还真切地听得见的,颤巍巍地惊哭,时断时续,泣不成声。之后是一阵不可名状的空白,空荡荡的留白,不见底不踏实甚至有些失重的空白。显然不是水墨画里故意用干笔皴出的那种。水墨画里的飞白,飞扬,灵动,暗含美好的意味。

那是谁家的女娃,哭着哭着,怎的又断了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有传统戏曲才有的悬念效果。看见一只风筝扶摇直上。线索忽然陷落在云端里。翅膀的摇晃不着边际。命运多蹇,前途未卜,令人忧虑。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惊哭着的女娃,依辈分算来,应算是我的长辈。她们的年龄太长,等不到现在就早已谢世,她们离开村庄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她们的晚辈一眼。论辈分,她们大致属于我的曾祖父曾祖母或者祖父祖母这一代,也许是我曾祖父曾祖母或者祖父祖母的某个同胞姊妹,也许是出嫁到我们家族的某个外姓女子——她们的身世与家族和老屋的命运一样并不确定。倘若是我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那一代的,时间应该上溯到十九世纪末至上世纪初年。

而我现在正背离老屋远去,敏感易伤,长吁短叹,或是为那一阵阵女娃的尖叫兀自掉泪。村庄的老屋,老态龙钟,门可罗雀,改换门庭的冲动,一触即发。倘若仅仅只是叹息和惊叫,不是更容易加速老屋的腐朽吗?

我的叹息和惊叫,就在这样一种情绪里被牢牢定格。那年秋天,我常常因为老屋里传来的啼哭和尖叫异常揪心。虽如此,倒是让老屋不怎么空旷和寂寥了。所有惊哭不止或者泣不成声的女娃,我一直未曾得以谋面,但她们又会是谁呢?

第一声惊叫传来的时候,阳光正斜斜地漏过天井和窗格。三秋的晨曦。庭院深深。阳光淡淡地洗濯过老屋的所有房间。女娃的视野不及窗外,虽然窗外的秋阳正好。女娃现在正坐在床沿,必须站立起来才能够得着窗口。女娃试图扶着床沿努力地站立过,即使完成如此简单的动作也几乎无望。女娃忽然觉得挺绝望,好像自己正困于一根钢丝或者一根针尖上,周围空无一人,寒意从四个方向逼来,有些不知所措了。村庄里常有跑江湖的人来耍各种把戏。有耍刀枪不入的,也有翻筋斗爬狮子山的,最为要命的数一个女娃独自撑一把油纸伞走钢丝,真忍受不了那份扣人心弦和惊心动魄。所有看戏的人,无一例外地惊讶得大气也不敢出,前胸后背早已湿润一片,何况现在命悬一线的是一个女娃!女娃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命悬一线的走钢丝的女娃。双脚被钉死在钢丝中央或针尖,脚下烘烤一盆滚烫的火炭。猩红的火舌早已对女娃垂涎三尺。先是舔舐女娃的皮;舔尽皮了,再舔肉;舔尽肉了,再舔蚀生命终点的一截骨头。要是身轻如燕该有多好。就像天井里闲游的燕雀,纵身一跃,即会轻松掠过屋檐,一路小飞至林间了。然而身轻如燕又如何呢?还没有等到学会飞翔,孱弱的翅膀早已沦落为一条裹脚布的阶下囚。可恶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就像一句骂人的俚语。似乎也像一眼深不可测的陷阱,阴柔的面具背后,暗藏无限的杀机。但更像女人上吊时挂在梁前的布扣,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布扣,女娃想起来就感到无比的恐怖和胆寒。孱弱的翅膀,孤单无助,最后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切肤绵长的疼痛里,女娃不止一次地晕厥过去。那一刻,女娃的尖叫,戛然而止。好长的一段空白呀。似乎漫长得有些不可思议。漫长的停顿,不是疼痛的终止,而是更大的一次疼痛来临之前的情绪酝酿,是疼痛再一次地被无限拉长。难以承受的时间的慢啊!

我在考察前面讲述的几个裹脚女孩的乡村原型时,终于发现家族里确有一个女人的身世与我讲述的情节惊人相似:“三裁缝”,曾祖父的同胞姊妹,她的名字早已被家族淡忘了,“三裁缝”的名号倒与一个女人的命运相关。一手女红活同一双小脚一样名声在外。早年嫁过人,不出三月,丈夫犯病暴死,家族便传她有克夫命,回娘家住,再未嫁。老时染上鸦片,败尽一应房产,潦倒而死。

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奔涌而出。我高高擎举的手,像两面猎猎飞舞的旗帜!我的躯干,我的四肢,以及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它们在双手的指引下,正放任自由地舒展。

为什么,我不是抱着双拳出来的呢?这个亮相,应该很出彩的。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朋好友,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在下这厢有礼了。这不是江湖义气。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复杂的世界不是为迎接我一个人的来到而准备的。我太需要你了。你可以递过双手迎接我,你可以张开胸襟拥抱我。你也可以双手合十,为我祈祷,抑或为我呐喊助威。不是因为我需要掌声,是因为我孤单,你的掌声是装饰我的舞台最温暖最美丽的背景。你甚至可以同样双手抱拳于胸前。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彼此吧!彼此吧!我们彼此都在被这个世界感动之前,首先被一双手感动。

为什么我也不是一双手拖着腮帮出来的呢?拖着腮帮,两眼出神,一脸的故作深沉。我见过很多标榜思考的读书人,就是这副扮相。似乎不拖着腮帮凝望,就不足以传达自己头脑里的智慧与信息。我拖着腮帮,欲说还休。我无言,因为我陷入思索的深渊,黑暗一样的深渊。我思,故我在。这是一种很新潮很酷的哲学。我喜欢哲学,尽管有时哲学显得多么的黑色幽默,甚至是不合时宜。

为什么我甚至不是倒剪双手出来的呢?倒剪双手,有着世纪末诗人似的孤独。倒剪双手,抬头望月。看见月光了吗?故乡的月儿正照过来,圆月也照,弯月也照。无尽的乡思是游子的双手凭空剪出来的。倒剪双手,低头寻觅。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倒剪双手,比黄花还瘦的诗人,把国仇家恨倾泻在一朵羸弱的黄花之上。还可以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倒剪双手,兀自闲庭信步。好一个闲庭信步!抬起头来,是踌躇满志。低下头来,是运筹帷幄。怎样都是胸有成竹,怎样都是志在必得,岂是一个“闲”字了得!

这些都不是。我已经说过,我是举起双手,一路走来的。这副模样有点像鬼子投降。别动,举起手来,我是八路!这是句电影台词,黑白的,我再也熟悉不过了。我上小学后,班主任老师问,哪个同学来背句电影台词,滑稽点的。老师还没把话说完,我马上就联想到鬼子举起双手的镜头,好像那年头的电影差不多都有那样一个镜头。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张嘴就来!我太需要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认可了,也许我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强烈的表达欲望。

我看见一个孩子在南方潮湿的课堂里,神情幽默而忧郁。

我的大哥就没有我幸运了。我的大哥举起双手来,是为了打倒我的父亲。

万炮齐轰走资派!坚决打倒菖菖菖!口号一浪高过一浪。大哥站在游行队伍最前。大哥的口号声,喊得最响亮,最卖力。大哥矮小的身体,因为他的一双高高举起的小手,即便站在父亲魁梧的身躯跟前,也凭空膨胀出一种异样的“伟大”!

那是你的父亲啊!有个女人从人群里挤过来,悄悄对我大哥说。那个低头说话的女人,也许是我母亲,也许是我几个姐姐中的谁。

大哥高举着小手,仍在继续,就连声音也开始嘶哑。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母亲或者姐姐们的提醒。在一群偌大的压倒一切的声音面前,什么提醒也许都是无济于事。

此时,站在跟前的那个男人,除了是我大哥的父亲,还附加了阶级敌人的色彩。阶级敌人是个什么概念,打倒了还能够爬起来吗?何况双重的身份,更是让一个对敌人的了解从没有超过课文知识来源的孩子。迷惑,茫然,心事重重。这不是一个孩子需要闹明白的问题。大哥的肚子还没有填饱过一顿,就连他的名字也都还没有学写端正。肚子和名字的事情,顶顶要紧。我的大哥才十岁,他还无法真正理解口号里“打倒”一词的险恶含义。但他的确是举起了双手,把他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在一句激昂的口号里彻底“打倒”了。也许,父亲深感自己罪恶深重,需要自家后代的“打倒”。对于这一个问题的认识,父亲比人群里的很多人清醒。

我的父亲把头低下去,低过他儿子的双手,一脸忏悔不已的样。忏悔什么呢?向我的大哥也就是他的儿子忏悔吗?我的大哥和他的伙伴们仍在继续振臂高呼,父亲的身影很快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殆尽。

我举起双手,是因为表演。我的大哥举起双手,是因为被表演。我们的双手,都被不顾一切地轻视和利用了。我们高举的小手,都是出于孩子的不谙世故。更多高举的双手,是出于不可告人。

这是发生在那十年的事情。大哥的双手,一直高高举过村庄的头顶。风刮过来,又吹过去了,大哥的一双小手,在秋风中不是瑟瑟抖索,也是左顾右盼,看不见小手最终被风刮倒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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