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中国开始“大跃进”,中国有许多传统的东西、传统的观念从大跃进开始就被打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为了扩大耕地,五八年开始“迁坟”运动。所谓迁坟就是把在平坦土地上的坟茔(墓)迁移到山坡上;没有山坡的地方要“深葬”,就是把先人的尸骨往地下深处埋,上面照样种庄稼。
1958年迁坟时,我记得大哥在湖南工作,二哥被鞍钢招工,姐姐已出嫁,家里只有两位老人。一个茔地要移,往往由同族同宗几家人共同完成。这样,我只好请假参加迁坟活动。说实在话,干这活我不怕累,只是心里有些害怕。小时候从不同渠道受到的教育和影响,脑子里早就形成“鬼”的概念,所以读小学时放牲口、割草我从来都远离坟茔地,冥冥中我总觉得坟中躺了一个死人,一个“鬼”。特别是天黑的时候,我走在坟茔边头都不敢朝那边看,很怕在坟茔中看到什么东西。但本族本宗几家人一齐干,胆子似乎壮了一些。
先挖的是我奶奶的坟,奶奶好像是1954年去世的,我原想可能挖着挖着就会露出一口红色的大棺材,至于棺材里边的奶奶什么样,我不敢往下想。奶奶去世时,用的是什么样的棺材我记得很清楚,但几锹下去毫无踪影。原来棺材的“天”(盖)已腐烂,沉了下去,两旁的“帮”还能依稀看出,但已变成黑土色,木板也已腐烂。把这些腐烂的板子扒出来,也没见奶奶的尸首。再往外铲泥土,奶奶的骨骼才不断地露出来,但已不像学校生物实验室中完整有序的骨骼,有些手骨、脚骨已找不全了。奶奶去世时入棺的遗容我也记得,我原以为还会有个干枯的形象,但一切都已灰飞烟灭,被黄土化整为零了。奶奶是我家坟茔中去世时间最短的一位(四年),其余那些先祖我连面也没见过,所以,挖那些墓,只能找到一些大骨骼,其余的骨头都不见了;年头再久的墓除了头发之外,再很难找到别的什么……
事先准备好的小木箱子,分别写上先祖的名字,不论从旧坟中挖捡出多少遗骨,都对号装进新的小木箱中。然后用车一起拉到山坡上新分配的茔地,按旧茔地辈分位置挖好新的小的墓穴,放炮下葬,用土培成新坟,这项“迁坟”活动就此结束。短短的一天时间,一切关于“鬼”的恐惧已化为泡影,我基本上从一个有鬼论者变成了无鬼论者,完成了从恐惧鬼到无鬼无怪世界观的转变。
感悟
奶奶活着的时候常说,人的一生吃土、穿土,到老还土。通过迁坟过程,我还要加一句,还土后被土吃了又变为土。一辈辈人,都不知不觉地把鬼呀怪呀的概念以不同的方式传给了下一代,所以关于“鬼怪”的观念生生不息,历久不衰。通过这次迁坟活动,我才明白了所谓“阴阳”,所谓“鬼怪”,都是活人给“造”出来的。人真的死了,就像一盏灯灭了一样。青少年参加一些社会实践,在“实践”中增长见识,增长阅历,是青少年成长中一堂很生动的教育课。从此以后,我对人生、人死,对祖祖辈辈的沿革,甚至对历史的发展,都有了新的认识,这是一次值得记忆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