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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倾巢乱(水惜潋)

引言

我所做的,已不是一句抱歉所能说清。直至后来,只有依循着昔日所厌恶不绝的丑恶,才能残喘而行。并不能矫情地说什么命运不公吧,可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会是这样。那么九惜,即使你不再原谅我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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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所说的告别和道歉,原来都不是偶然。

夜微凉,已有淡淡月光韵过云层,映在窗台。顾九惜光着脚丫走出浴室的身影在衣柜前停了下来,柜前有块落地镜,银白镜面正照出她滴着水的少女身姿。

她似有晃神,五指胸前勾绕,浴巾半退,隐隐,似有条浅褐纹理盘踞于白滑肌肤之上,指尖轻触,指端冰寒,连着胸前肌肤也是一阵冷涩微麻。她侧着头想了又想,终皱着眉悄悄将它藏在了浴衣下。

是因为害怕让他看到这个伤口吧,面对祝暮,终归还是缺了些什么……可虽然是这么替自己解释着,毕竟还是勉强一些。再怎么说,这般大小的伤疤也都不至于吓人,况且,甚至连她自己都记不得它的来历了。

换衣服前还是给祝暮打了电话。这事她犹豫了一会,主要还是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藏着几分内疚。她和祝暮认识二年,二年中他尽心照顾,所出现之时,无不必要之刻,她自然也不曾讨厌过他,照理来讲,男欢女爱,情意相合,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也该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顾九惜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思考过。可事情就是这么出错了,就在昨晚,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就突然胆怯了。全然不顾他事前已有询问,亦不顾任何体面婉拒,只是突如其来,连自己都出乎意料之外的给了他一巴掌。

话筒铃声响起时,她经不住深吸了口气,却是扬起了笑脸。

“暮?那个……要不今晚吧,我去找你。还有在生气吗?昨天……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却是听到略略爽朗的笑。不禁满是吃惊地开了窗探出头去。“什么?你已经在楼下了?”

便真的瞧见他悠然斜靠在楼下巷口的立柱旁,头发早是被风吹乱了,连话筒里也不时传来一声声风啸杂响。

忙忙穿好衣服,是真的担心这么大的风会将他吹病了。弄堂里的大婶妈子见祝暮在风里立了许久,朝着九惜责难。

九惜只是笑笑,脚下的步伐却更快了,等到了祝暮面前,才觉得彼此间多少有些尴尬,半是犹豫地停下脚步。半晌才看着祝暮的脸道:“怎么不在车里等着?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我想看看你。”祝暮笑着将她拉入了怀,怀抱很暖,他在耳边轻轻吻她,小心亦如珍宝。是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暮,他轻轻抱着她,连言语都似云烟般柔软。

他说:“九惜,I love you。”她在他怀里静静点头,许久才扬起了头,“暮,我们……去旅店吧,今天我不会……”

他却将她的话掐断。说带她去游乐园,等下也不去什么旅店,惜,我要带你回家。

“回家?”她被这个字眼触动,猛抬起头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却只当她是不信,忙忙保证。

嘴边的“不“字都已出了口,却活生生被那个关切的眼神掐入了喉。便真的是只字再未提起,只怕一不小心,又败了祝暮的雅兴。只是一路想着,多少有些耿耿于怀。

他对她的好,顾九惜是明白的,如同游乐园,亦是九惜自小的梦想。那些铁窗外,车围里,游乐园的种种并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相距太近,却始终不能触及,心头便就不自觉生了根刺。于是无端感伤说起,经不住提及过多。她只当是一般宣泄而过,祝暮却真是记在了心头。

如此,真是有了感激,一路疯跑,只觉快乐得如同孩童一般,如若圆梦,不觉间,天已经暗了。只是早已玩得兴起,便由着性子吵着让祝暮给买糖炒栗子。祝暮拗她不过,自然是笑着去买了。

卖栗子的在街对面,祝暮又怕她冷,将自己的围巾给九惜戴上,又将她塞进了一旁的红色电话亭才肯离开。

夜色迷蒙,顾九惜百无聊赖地透过阑珊灯火,怔怔看着远处那个挺拔背影,一刹那,

脑中却是闪过了那人的笑,小小的孩子,睡梦中反复而现的温润笑颜。映着长街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般游走,童话般飘渺。

下一秒视线才又找到了暮,街对面,祝暮穿着灰色绒衣拿着栗子朝着她挥手,九惜笑着回应,示意他快快过来。红色小门打开,冷冽的风直往衣服里钻。她哈了口气,连连跺脚。视线不自觉地追随对街暮的身影。

看到的却不是暮。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黑夜,他却带着遮住眼的墨镜,纯黑大帽沿隐去了半边的脸,游魂般行走在昏暗夜色中,是突然间,他回头朝她鬼魅一笑,左手分明是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对准着人群中的某个方位。顾九惜甚至是清晰的看到那只微微扣动的拇指,她甚至觉得,能看到这一幕,简直是出自那人的精心安排。四周涌动的人群阻了视线搜寻,却分明是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骚乱而动的人群的尖叫,索乱的步伐,四处逃窜的人群。街道似乎是一瞬间成了空。连着那个奇怪的黑衣男子,一同消散而去。

街的对头,人已空。只孤零零站了一个人。黄色袋子从他的指端滑落,褐灰栗子撒了一地。那一刻,他却只是平静的看着她,许久才露出了抱歉的笑,连着疲软的身子,一同倒了下去。

顾九惜几乎是怔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冷眼瞧着那个不太清晰的身影,直到许久后才意识到自己该是朝着他奔跑而去。几乎是万分小心的,触及了他的手,不太热也不太冷的手,连触摸她的脸时,都带着几分颤动,心是隐隐痛着的。

却听他只是来回着与她说着抱歉,这样的表情衬着他苍白的脸颊,让九惜在一瞬间认为他是要死了,她在黑夜中叫嚷,“祝暮,听着,你不欠我什么,我不要听你跟我说抱歉,你快起来。暮,暮,你别死啊。”

可他,却始终只是带着抱歉的笑,让人怀疑,他真是欠了她什么。

身后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拍了拍九惜的肩头,“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她没缓过神,想着有交警安排善后,多少安心了些,便由着让那两个警察塞进了车。

大概是见没了危险,街道四周才又稀稀落落探出了些人。九惜坐在车内,透过空中的无数双脚,搜寻着该被警察抬上车的祝暮。而那些人,他们穿着不同的鞋子,齐齐朝着一方,她万分吃力,才能透过他们的影,约摸不定的看到暮的身子,在这些各式各样的腿脚间,微微抽搐。

一瞬间,出乎预料之外的冷静。不知为什么,她直觉他已死了。那个在大二暑假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孩,是他曾说过保护之言。她始终分不清楚所谓爱情和其它情感之间的间隙,可却明白,这些年,多少对他已有依赖。可暮的身体明明还在动,明明他鼻翼的呼吸尚存,她却觉着他死了……

车子发动,带着窗外景致流走。许久后才是一惊,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猛然跳起身来,抓住其中一个警察的衣领:“他呢?你们不管他了?”

两个警察都没有动,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后来嫌她烦,狠狠就是一推。头重重撞在车壁上,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只好弯着身子坐下,这一疼,脑子却是冷静了些许。九惜又看了看那两人的打扮,哪还有警察模样,压根儿就是专门干痞子行当的流氓。再看车的方向,已是错了,约摸已察觉到了什么。

安宁片刻,几乎是将身子躲入了那个角落,蜷缩而起的身躯却抵不住心口的寒意,连着身子,都经不住的颤抖。他们偶尔问话,九惜也不再搭理,只手间抓着暮的黑色围巾,拧出了一道纹。

车子在通过一道象白大门后被两道铁门拦下,遗弃在车底的易拉罐剧烈摇摆,撞在她的腿上,九惜看到鞋面上有滴血,暮被枪击中的身体,是流着血的。开车的先是对着铁门大喊,后来却又点头哈腰起来,这才开了门,吩咐他们完了事赶紧离开,九惜于是便又走进了这座洋房,深深院落,她来不及将他们一一看尽,就被人强行拉下了车。

其间似是看到一束目光,黑夜中注视许久,她回头找寻,却又什么都没了,只剩树影涌动,一切,都似祝暮的那句“抱歉”般消散而去。

※       ※       ※

别墅里好不热闹,音乐,笑闹,自半掩的门内连连淌出。九惜被人拉到的步伐跌跌撞撞,眼却由不住朝二楼西面的小房间看了过去。隐约间,见两个影子纠缠,像是索吻。她的头便像是被人定了位,再不能动弹分毫。

冷风穿堂而过,带着某种兽般混乱的气息。顾九惜这才想要逃跑,腿刚自有许行动,远处却传来了声响:“不想见见他吗?”

顾九惜一惊,直觉般脱口而出:“司燃!?是你吗?”分明不是他,是有几分相似,可口气腔调却都不同。她回头寻找,却只是被人狠狠擒住了手,是刚才那两个“警察”,点头哈腰奉命回归而来。

黑暗中,是某个身影,皱眉握拳,连着身体都因为过度压抑的情绪而轻颤起来。他没有想到,她会回来,亦没有想到再次见她,竟还会如此失控,是生气吧,对于过往背叛的种种……只是想要某些证实,证实她并未全然将他忘记,可她轻易脱口而出的,却依旧只有他的名字。

“七墨?父亲找你去呢。怎么一回家就在这里发呆。”乐声淌出大门,灯光挥洒,照亮了男子眉宇间刚自隐去的忧愁。

七墨却不响,只是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司燃,让她回来目睹着一切,就是你保护她的方式?”

是云彩,将淡淡月光掩藏,黑暗中,老屋窗户亮出不同的光。

※       ※       ※

人被送进了三楼的小居室。黑通通的一片,虽则看不真切,九惜却是熟络的。后来,来了个打扮漂亮的女子,敲了门,开了灯,手里拿着套粉色小裙,见着九惜时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却又很快潋住了脸上的表情,只低着头劝道:“九惜小姐可不能板着脸啊,今天是司燃少爷结婚的好日子,这样着多不吉利。”见九惜不曾理会,又半分含糊的说:“再说,你离开这个家……。”

九惜一怔,压根儿没将后一句听到耳朵里去,只是无不惊讶的抬起了头,许久,才低声喃喃重复:“他……要结婚了吗?司燃……”怪不得今天这里这么热闹。窗前纠缠的身影,也是他们的吧。

女子似是有些失望,只得点头,“新娘子进门了。长得漂亮,家世也好,和司燃少爷很相配。”却是故意看了九惜一眼,“……老人家对两家婚事也十分满意,不想违了老规矩,又怕不够时尚,专程让人在巴黎设计了对金镯子。你也知道他自来严苛,想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新儿媳妇,才这么周到。”

九惜心头一紧,抬头又将女子看了遍,眉间轻拢而起的淡愁,偏偏又被爽落表情藏起。那双欲语而止的眼,是有话想要找人述说吧。只是看不透也知自己不该多言,便淡淡“哦”了声,当是她予自己的警言,不再说话。

女子见她不语,瞧了瞧手里的衣服,上前要拉九惜胸前的衣服。九惜本能般退了步,阻了她探伸过来的手,警觉的问她这是干嘛。当下又来了人,在那女子耳旁私语一番,大概事态严重,惹得她稍稍变了脸色,再说话时,语气中显然已带了某种不耐:“当然是替九惜小姐换衣服。楼下热闹着呢,老爷子让您换好衣服就马上下去。"

“九惜小姐?”九惜见她突然变了态度,又被人刺到痛处,经不住冷笑,“哪来的九惜小姐?我在外头住了这么久,倒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个家,还算得上是个小姐。”

女子眉头轻拢,深深瞧了九惜一眼,却还是低下来头,只规规矩矩地轻声答道:“洪冉来顾家不久,只晓得在这个家里最基本的规矩就是多做少说。至于其它,洪冉不能管也不敢管。既然老爷子说您是九惜小姐,那么您就是九惜小姐。即使是给洪冉十万个胆子,洪冉也不敢说差半个字。洪冉也是奉命行事,请九惜小姐不要为难。”

顾九惜本来只是心头存有几分对于往事的委屈,被这女子一说,想她寄人篱下,倒是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这一番话听来,多少了然他人处境亦是为难,便也解了气,“算了算了,称呼而已,随你怎么叫得了。”

洪冉也不见多少欣喜,又说:“九惜小姐想通了就好。但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九惜小姐若是有兴致,等散了场,洪冉倒是可以陪你聊天。但现在,还是快快换上这身衣裳为好。万不要惹得老爷子生气,煞了风景。”

顾九惜苦笑:“是是,你我寄人篱下,自然得多懂些规矩的。”又似半分苦恼般顿了下。“既然如此,那你应该也晓得,我在这里家里,是个顶顶无足轻重的人,你既然知道,却还是叫我九惜小姐——”

见她如此,洪冉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小姐总归是小姐。这个家也不同于其它家,有个小姐得名头总也比没有得好,况且……”

“况且什么?”

洪冉却只是摇了摇头。

九惜皱眉,拉起洪冉的手,悄悄说:“洪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又把我抓了回来?暮会不会有事?那人……射杀暮的人也是他们派去的?他们到底想干嘛?”

洪冉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九惜小姐,洪冉实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九惜见她这副样子,松了手,颓然坐在床上,失望道:“是,你是不知道的。你怎么可能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愿意说出来呀……毕竟我们非亲非故,连认识都是不久……哦,对了,我被赶出家时,好似你还没有来吧。”

洪冉淡淡微笑:“是新近才被买进来的。”

“买?”九惜惊讶,又是冷哼:“瞧瞧,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个家族竟还能买个人进来,真是——”

话没说完,却听到门口有了响动,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兽一般的气息,淡淡牢骚,再一秒,房门已被双黑亮的皮鞋踢了开来,怒气充涌而来,完全不顾是否扰了人:“弄好了没,怎么这么磨蹭,还非要我上来叫啊,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他这么说着,人已不耐烦得走了进来。方脸星目,眼似桃花,白嫩的下巴上似还有些许未有刮净的胡渣,他又对着九惜瞧了又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绕到了九惜身后。

“哟,好风骚的打扮。怪不得四哥说什么也要老头子把你弄回来了。”四哥说的是司燃。他声音有怒气,这么说着,就在九惜臀上狠狠一捏,九惜警觉着后退,脸已红了。只是顾忌着洪冉在,却也不便发作,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谨慎着躲开了。

“听说九惜小姐对我们家族有意见?”却又笑闹戏虐。

九惜不甘,不再一味退让:“顾七墨,你别过分。我没惹过你,你也别尽来招惹我。”

说完,才觉底气不足。顾七墨是离家后认识的,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人物,当时自己境况堪忧,有次他突然到访,什么话都不说,却用奇怪眼神看她,末了不无古怪地丢了些钱,说是家里给的生活费,九惜这才知道他就是顾家的七公子。

“没有招惹?”七墨怪笑着将她一把揽过,又是曾经所见的怪笑。那双眼,就像是自己前世就和他有了恩怨。

总总如此,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如此,先是惊讶她不认识他,而后便是这种阴恻恻的笑,直叫人看着全身不舒坦,像是随时要起一身鸡皮。

却又听他冷哼,“难得今天你倒是认得我了。认得我却敢说不曾招惹过我。顾九惜!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过分?难道你就不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你那么想见的人,你亲昵的四哥现在正抱着他老婆,等着你去祝福呢。”

九惜若有惊恐的后退了几步,许久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刚才……在外面说话的人是你……”

却是不无失望的。

略略掀起的衣摆,正激起了他人的报复之心,便是料做无意般,戏虐地自毛衣下将手滑了进去,指尖摩过细滑的肌肤,冰冷而瑟寒。

九惜想不到七墨竟会如此,心里头一惊,忙忙从外头抓住他的手,止住他进一步行动。这只手刚刚抓住,另一只就不无气愤地对着七墨甩了个巴掌。

一巴掌,不响,却已惊人。

七墨放开手,指端抹过唇角。舌尖****唇角,轻轻一滑,却是“呸”得吐了口口水。随手将身前的女子一拉一推,已将她压在了床头,淡淡不屑的闷哼自唇间流泻,她驼红着脸使劲咬住唇,眼间已是湿润。说话时,带有哭腔。

“顾七墨,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笑着抬起吻着她腰侧的脸,一缕银丝自唇边勾染。

“九惜,今晚……想上你。”他漫不经心的笑还在耳畔回响,一转眼,人却已起身。巴掌朝着她的脸怒意挥起,紧凝的瞳,深沉的呼吸,眼看就要落下时,九惜禁不住闭上了眼。掌风擦过,却是一下暖而轻快的拍打。是他手下留情?

“这次当作警告,下次你若敢再放肆,我发誓一定加倍奉还。”

意味不明的笑挂在唇角,又转身吩咐洪冉定要在五分钟内将人带下楼,这才快步走出了房门。

这才潋住了笑,迟缓的步伐,隔墙而望的眼神,以及手间尚存的她的气息,他小心握紧。

洪冉应了句是。就又走到了九惜面前。九惜身上的衣服已是难堪。她看了洪冉一眼,苦笑道:“刚才的戏码好不好看?”

洪冉也不说话,只是拉起她的身子,替她退去了白色毛衣。锁骨上的唇印还未退去,带着残留的口液,风吹过,丝丝凉。

“我不要别人帮忙。”九惜冷冷推开洪冉,凛色道。

※       ※       ※

身上残留着的味道让九惜无比嫌恶。她想冲个澡,浴室的门却是锁着的。无奈下转身问洪冉要钥匙,却说连她也是没有的。

却是再三劝告:“九惜小姐如果真想洗澡,我可以弄盆水来。但请多多配合,快快将衣服换上,千万别浪费时间了。”

九惜瞥了眼那件粉色的小礼服,挺和暖的颜色,在九惜看来却像是把充满刺的刀,她又瞧了瞧洪冉。只好点了头。

见她答应,洪冉果然马上就消失了。九惜这才好好打量起这间小屋。她离开这个家已有十年。十年间,无依无靠,几乎全是凭借着自己活到了现在。

当初是司燃一心一意将她带到这里,给了她名字,给了她未来。而她也终因着他,被赶出了顾家。眉头微锁,突然又想起了暮,他抽搐的身体还躺在冰冷的马路上。他死了……又或许还没死?会不会有好心的人将他送去医院?说到底,是她害了他。

拳头撰紧,奉劝自己不该这般听天由命,她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女孩,一切皆只能听得别人摆布。

如此想来,便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四周静悄悄的,喧闹声隐约自楼下传来,却并不影响判断。

没有人。

走廊上并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响。九惜又朝后头瞧了瞧。如果乘着洪冉打水,她应该还能逃吧。这么容易被人抓了起来,如若再如此轻易受困,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劳师动众?

手握住门把,心儿憋紧,像是稍稍松口气就要蹦出来似的。

一下、又一下……手心已然冒出了许多冷汗,她思量着这会手滑使不上力。寻着衣角擦了擦冷汗,又吸了口气,这才又用力转了下。

可突然,她笑了。笑着坐回了床头,笑成了苦。门被锁了!她突然明白到这门本就是锁着的。

那个叫洪冉的女子连着打水时都没忘记锁门。他们压根儿就料到了一切可能。她又去瞧窗,窗口很小,却封得密实,交错镶入几块豆腐干大小的彩色玻璃。装饰得确实漂亮,却是连个孩子都钻不出的。

多么好笑,他们竟怕她逃走。几年一过,她摇身一变,竟已如此吃香。正顾自嘲讽,门又被打开,洪冉提了盆水缓缓走入。水冒着蒸汽,氤氲雾气遮住了她的脸,瞧着还真不太像佣人模样。弯身将水放在九惜前头,撩起袖管,又来帮忙。帮忙,自然指的是服侍洗澡。

九惜想要拒绝。也不知为何,偏偏不知如何开口。这么一缓,洪冉已将白毛衣给脱了去。

毛巾在背后摩擦。“九惜小姐别多想,洪冉也不想锁门,可老爷子吩咐了要小心将你看好,我也不敢违抗。”

“你确信我动过那扇门?或者我压根儿连动都没动,看看,现在这样被人服侍着多好?街上一箩筐的人都巴望着这样的生活。”

“可你真的是这样的人?”洪冉幽幽一笑,甚是神秘:“何况,我若是你,也会想试着逃一逃。可终究还是没用,不是吗?"

“咔嗒——”声,胸口一松,胸衣的环扣被解了开来。九惜直觉般的用手护住胸部。忍着羞怯吩咐:“我自己擦就好。”说着就要接毛巾,洪冉却是不理她,低头拉开她紧环的双臂。却似是盯着她看了许久,九惜的皮肤很光滑,若说不够完美,就是胸口有个不小的疤痕,算不得大,但乍一眼看上去却也挺吓人。

九惜刚想用手挡掉,却见洪冉似失了神般,伸着手指要往她胸口上摸,她一吓,双手推拒,直生生将洪冉推得老远,摇摇晃晃,差点就真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九惜大声一嚷,这才似将她给叫醒了。

洪冉却是笑笑,眼中似有淡淡雾气弥漫,却好似若无其事:“小姐胸部的形状很好看。”

是真的吗?只是如此。

※       ※       ※

顾家在当地可说是权倾一时,借着日益宏大的生意和不薄的人脉,黑白两道各可摆明。加之当家的顾氏脾气古怪,家里规矩甚严,竟保留着几分古风古味。

这种人家的婚宴,自然是气派非常的。九惜穿着粉色小晚装下楼时,就看到了那个身影。她的呼吸猛然地就停止了。停住了,却还是走着。

白色西装。俊逸而忧郁的脸庞。男人揉着他的新娘,新娘如花似玉,偶尔他们亲昵言语,在彼此眼梢间调笑轻言。

人群中有了私语。他似好不经意得转过头时,就看到了她。四目相望。九惜甚至是无法控制的,就走到了他身旁。她的眼还无法移动,呼吸由着思绪索乱。

顾司燃,顾家的四少爷,今天结婚了。司燃对着老头子点点头,笑着向一旁的新娘子介绍:“希亚,这是我九妹。”

九惜这才回过神,说话时,声音是颤抖的。“是……我……”

她急得快要哭,又气自己不争气。想说声起码的问候,声音却似被机器分割过。脸涨得通红,却吐不出一个字来。那双手就在此刻覆在她头上,温柔的抚摸,似可平复思绪。

“小丫头从小就这样,一开心就忘了怎么讲话。”他为她开解。九惜抬起头,司燃正对着她笑。“我带九惜找个位置,希亚,你先去招呼林总。”

新娘点头,好笑着看了九惜一眼,笑道:“司燃,你这妹妹可真有意思。”

待新娘转过身,司燃就拉着九惜坐在了窗侧的位置上。九惜向来是喜欢靠窗位置的。他还记得。轻轻拥抱,耳侧轻吻。分不清情义或是礼貌,九惜却已心跳。

向来是极为欣赏和依赖司燃的。现在却不知是否已陌生。十年,他远离此地,她却苟延残喘活到如今。

司燃的声音轻柔而富有磁性,他说:“九,我很想你。”她的一生中,只有他执着的叫她九。

“晚上等我。”轻轻拍着的肩上带着暂别。如同被赶出顾家的那天,司燃也是如此安慰,他说,九,别怕,我一定接你回来。

九,别怕。

她是不怕的,甚至这些年都不曾哭,可看着司燃此刻的背影,泪竟失了控。

背影,是疲倦而孤独的。她不晓得这些年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又是度过了一个怎样的过往,却明白她始终无力分担。一整晚,她的眼里都是司燃来回忙碌的身影。他略带忧郁的脸庞已不再稚嫩,他拥吻着自己的妻子,替她分忧解难,他举手投足,众人皆可为他俘虏。一切都是如此迷人而又悲伤。

迷幻到,让九惜无法分辨,她眼前的司燃是否还是当年的他。

是突然回过了神,因着触及自大腿处放肆戏弄。转了个角度,想是谁不小心,可不想这一让,那只手却愈发大胆起来。冰冷的异物触及肌肤时,她猛然一惊。彻底自对于司燃的关切中脱离。抬头时,迎上的是七墨似桃花般的双眼。

他的眼偶尔掠过九惜时,笑得奸诈而得意。他气定神闲,与一旁富贵打扮的女士聊天。他的手却在她身下放肆异常。对面的宾客快活交谈,九惜估摸着,他是自信长长的桌布已然可挡住他们视线。顾七墨光鲜逼人,可自己的表情,却是淌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故作镇静,将自己的手摆至腿侧,才好在那只手再次行动时伺机阻止。却又是一阵恶意嘶磨,她忍无可忍,正欲下手,那手却好是灵活,顺着腿根而上,冰!冰就一路顺着她的腿部滑落……

“啊——”突来的冰寒害她经不住叫出声。手打翻了一旁的杯子,酒红的液体倒在七墨的名贵西服上。

本来是想乘机让他不得不远离,可七墨却是皱皱眉,夸张怪道:“九妹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好,衣服可脏了。怎么招今天你也得给我弄干净了。”

一旁几人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原来是不小心打翻了水,也都笑道:“这对兄妹感情真好,去吧去吧,把衣服弄干净了再来,不用顾及我们。”

九惜想着跟他去准没什么好事,便嘟嘴道:“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去就好,我又没脏。”

七墨本来已站起了身,这么一说,他又似赌气似地坐了下来。“我可不管,是你弄脏的,你就得帮我弄干净。否则……我就穿着这身脏衣服好了。”

穿着就穿着,关她什么事?

九惜还想推却,可旁人都开始规劝,穿湿衣服不好,感冒了怎么办……天,不就一小杯水,有这么夸张?偷偷瞟了一眼,正看到七墨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好不得意。旁人如此相劝,她不去帮忙,反倒是引人注意了。地下,冰块横躺,大半已化为了水。九惜悄悄拭去残余在腿上的冰水,站起身。七墨这才似满意了,拉着她的手,直往楼上跑。

两人来到了间小包房。房间很暗,他突然对她说:“九惜,想不想看四哥他们小夫妻两洞房?”

七墨这么说着,就推着她往里走,这本是间小屋子。沿着屋子的内角拐个弯,却有个小走廊。走廊里没有灯。只由着几个小孔透出微许亮光。九惜只觉身后有些发毛,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这套老式别墅,她不是不熟,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好奇心上涌,也顾不得两人距离着实太近,任由他搂着自己的双肩,身前是堵墙,墙上有几个小孔,正能看到对面屋内的半隅景致。

七墨的呼吸铺洒在她的脸侧时,九惜才觉察到了彼此间的暧昧,却由不住被那个小孔吸引,有阵寒风自孔间吹来,九惜只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想挣脱,却听七墨在耳边低嘘了声。她回神时,隐约看见屋内走进了人。

小孔,不大的小孔,看到的是一双女人的腿。女人穿着件中式红底镶金旗袍,这样的装束九惜是熟悉的,她记得司燃介绍说,她叫希亚,是他以后的妻。修长玉腿随着裙摆若隐若现,漂亮美丽又性感。

新娘走到一半时停住。不一会儿,视野里又多了个着西裤皮鞋的人。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钻戒闪着绚彩,手就揉上了女人的腰。

九惜几乎就要颓软了下去,她转头时,正看到七墨饶有兴味的眼,似在鼓励她继续欣赏这场好戏。胸口憋闷,挣脱着想要逃跑。房间的另一头,男人的手指掠过旗袍裙摆,女人的腿就勾在了他的腰侧。他的手指就顺着她的大腿,划出一轮轮如波涟漪……

沉重的呼吸带着女人肆意的呻吟声,钻入九惜的耳膜时,她再也经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她想离开,身后却有把枷锁囚禁着自己。她不想听,声音却不住淌出,春色无边,情意绵绵。男人终抱起了他的妻。九惜的心也就冷了。

还能如何?她的四哥,已抱起了自己的新娘。消失在她的视野,他们激情的韵律却还透着小小的气孔淌出,声声刺向她的心。

“七墨,求你,让我离开。”她低语求饶。隔壁春光无限。身后的男人却像是没有听着,抱着她的手环的更紧。他的手掠过她的胸前,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哭了。”晕暗灯光下,深敛的眉头。黑暗中,他捏着她的脸,吮去了她脸上的泪,泪水苦涩。他却好兴致。脸侧斯磨,粗重的呼吸在耳膜中化为激烈的噗哧声。“别想逃,九惜。好好听,好好看,也好好记着,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是怎么被赶出去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刺激着每一寸肌肤,瘙痒,羞辱。九惜禁不住使力将他推离,他却连动也没动,却顺势将她拉了个回转。双手被禁锢身后,她的耳贴着墙壁,墙壁另一头,有着他们的嘶叫。

身上还穿着粉色晚礼服,低胸。本是尽显女性撩人身姿的普通礼服。可现在,它却让九惜觉着紧张。对面的缠绵何尝不是种迷药?何况七墨正值青春年华。

九惜吞了口口水,七墨如墨般的桃花眼此刻正瞧着她,眼中,迷雾索绕。他笑着再次勾住她的下巴,压低着身子,啃着她的颈项。

“别出声,否则四哥就得过来瞧个究竟了。”他笑虐着警告。身体又贴近了几分。她拼命着挣扎,他的肆意妄为却未见停止一分,想掴他一巴掌,手却早已被紧紧制在身后,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是只断了翼的飞鸟,在仰望天空的同时忘了飞翔……

“惜,我能想象当初四哥对你的感觉。”他狠狠的扣住她的下颌。贴合的身子传递着欲望之源,像要将人撑破。

“七墨,你敢再动我一下。”她咬牙切齿,却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隔壁的璧人听到分毫。是的,既然他已有选择,她便不再打扰。

“动?”他笑,放肆。

她的眼已模糊,颤抖。她的头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前方炙热,后方冰冷,可身体却不住颤动。她死命的堵住了自己的嘴,唇已咬出了血来,嫣红,衬着白。颓然的侧头,隔壁的呻吟声似是突然停止。

她的心开始“噗通噗通”猛跳。连着七墨,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就彼此紧贴着彼此。心跳狂乱,彼此,都吞吐着彼此的呼吸。

“咚咚咚——”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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