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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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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童年时发生的事,大抵都已记不清了。于是只有在梦中浅淡拾掇,而时间久了,便也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只是幻想而出的梦境了。

十年多了吧。那一年也是冬天。司燃十五岁,正是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年纪。天飘着小雪,飞飞扬扬风间散落。他戴着厚厚的帽子,欢天喜地自学校回来。到了家门口,还是禁不住的迟疑。后来进屋,听到的又是母亲低低的哭泣。他在门口站住,故意弄出些声响才敢进去。其实眼睛还是红的,母亲却是笑着接过他手上的包。温柔得摸他的头。

“累不累?”

记起父亲忠告,他低头迟疑着,冷冷将母亲的手挡开了。兀自走进房门时,忍不住回头悄悄瞅后面。恍惚间,母亲呆木的眼神和红通通的眼,亮得摄人。他的心也便跟着绞痛起来。

那时晚上总是热闹,热闹的却是吵架,东西砸一地。打闹与宣泄,却不曾泄漏更多秘密。司燃只知道母亲是病了,不轻的神经衰弱常让母亲变得陌生不堪。偶尔夜间惊醒,呼吸困难,脖子是被制住的。他温柔的母亲掐着他的喉咙,笑得得意而妖媚,偶尔呓语,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话。她温柔叫唤他的同时,手间的力道却似要将他送向地狱。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他温柔如水的母亲。母亲只是病了,病到无法控制自己。

与父亲争端不断增多,终引来下人诸多猜测。面前无声,但背后的窃窃私语却愈发多了。各种猜测,不堪入耳。后来吵闹平息,却似打入冷宫般的老死不相往来。

有晚,母亲甚为古怪,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她拉起他的手:“司燃,我带你走。他容不下我们了。”行囊收拾了一半,他依旧平静地坐在书桌前,只决然说了一句。

“不走!”

母亲欲言又止,之后就愈加苍白起来。天越来越冷,学业开始繁忙。圣诞夜,天飘起小雪,真正白色圣诞。他在商店逛了半天,终挑中了七墨的礼物,回到家时,天已蒙蒙有些发黑。不该热闹的时刻,家里却乱成了堆。他好奇,顺着人群往来的方向走去。

视线透过人群的狭缝,却被满目的血迹闪了眼。他心头一沉,急急就往里挤,脑子似被轰然炸开,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呆目,看到母亲的那一刻,他是如此的震惊,甚至忘了伤心。直到那双小小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四哥,大妈妈死了吗?”手儿指着那滩血泊,苍白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亮亮的桃花眼在皱起的眉头下显得异常水润,大口白白的雾气,空中飘散。

“不,她只是睡着了。”司燃蹲下身,替孩子拉好敞开的衣襟。“七墨,你有没有看过红色的雪?”

小小的七墨摇了摇头,眼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树下苍白的女人。“这是你大妈妈给我们的,今天起,我们就该长大了。”随手抓起一堆血红,雪在手中揉成了冰。司燃便一口口咀嚼着。腥而甜的,他母亲的血,在他体内温暖流淌。他一口一口饮食着母亲的血时,泪就慢慢自眼角滑落。他突然想起昨晚,母亲曾绝望得想带自己离开。是他没能答应!

是他没能答应!

“好吃吗?”七墨好奇的嘟着嘴,却轻轻抱住了他。

“七墨也要?”他对着蹲在一旁睁着双眼的男孩,友好的伸出了手,手,绯红。七墨皱皱眉,却是笑着张开了嘴,凑上他手中的冰朵,啊呜就是一口。

他也笑,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猛得捏紧……又松开。“七墨,这就是大妈妈的血,你要好好记得。”是的,一切都要好好记得。这一夜,血的味道……

忐忑不安,母亲葬礼之后,他想着以往点滴,终从母亲的只字片语中怀疑到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忐忑的等着属于自己的宣判。可父亲那里却似并没任何动静。

“司燃,你母亲的死我很伤心。可我们还活着,以后家族的生意还需要你来兼顾。”顾老爷子长年冰冷的脸上,他还是寻不找一丝变化。

他点头,再点头。却是在母亲的房里找到了属于他的血液鉴定书。同样的文件,他曾在父亲书房里看过的,只是那时年幼,除了父亲生气的脸,再读不出丝毫。如今一切明朗。他顾司燃,并非顾老头子的亲子。父亲的无视,母亲的委屈,都已明朗。

之后几年,他开始接手顾老头子的一些生意,并没有涉及白面和军火,想来他还没这个本事接管这些。这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贩卖孩子的勾当。倒不是真如儿时所说,将孩子卖去了什么渔船。

凌虐,是一群有着都市压力的人,对于孩子的虐待。他们抽打她们,鞭笞她们,在女孩们死命得嘶喊中寻求心灵的释放。顾家的生意一天天做大,靠的已不是表面那些光鲜的买卖。

顾七墨生日那天是圣诞,圣诞,也是他母亲的忌日。那天七墨嚷嚷着要把家里打扮得红红火火,他吃了那些血后,倒是死命的喜欢上了红色。“四哥,带我出去玩吧,老呆在家里,我都快憋疯了。”

去哪里好呢?他并没有时间玩乐。刚想拒绝,顾老爷子也吩咐了下来。他是拒绝不得。上午时,听说童窑新来的两个女孩又惹了麻烦,据说是对姐妹,拗得很。倒也是顾老爷子亲自吩咐的,他不敢疏忽。思量着,还是带上了七墨。他想着处理好这些事,还能带着七墨到处玩玩。

“在这里呆着,不准乱跑。”司燃递给小男孩一包糖,五彩糖衣。是小时候母亲最爱买给自己吃的。

走进灯光辉煌大厅,留着黑胡子的人翘着二郎腿抽烟。手里的鞭条正抽打在女孩****的身上。“妈的,都到了这里你还跟老子谈生意。洪家早就垮了,你当自己还是大小姐。”又是狠狠一鞭子。女孩却是闷着不吭声。蜷缩在一旁,眼神没有幽怨也无恐惧。

黑胡子倒是累了,命人将女孩拉了下去,丢下鞭子在一旁坐下。嚷道:“这倒也是个厉害的货色,来了几天,打了几顿,还是拗得可以。昨天本让接客来着,你知道这妞怎么着?妈的,老子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这么黑的女人。她还有个妹妹你知道不?就是那个歪豆芽,整天神经兮兮的那个。她来这么多天,都是让她妹妹给去的,说什么睁着眼珠子就是假的,闭上了才是真的,也不知道乱七八糟什么名堂。跟中蛊似的。”

司燃凝着眉,瞧了眼一旁留下的血迹。“洪氏集团的那两个?”黑胡子又吸了口烟,这才稳了下来。“就是那两个,老爷子当初还好好吩咐过绝不能出什么纰漏。”他又悄悄凑到司燃面前说,“听说那小丫头当初看到了全过程的,老爷子还暗地里让给做了催眠。这才放心送了来。”

“这我倒是不懂了。”他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干掉不就得了,干嘛放在身边。”

“你小子书看多了,你当处理个人真这么容易,当初在火堆里全烧死了也干净,偏偏差开了,警方那里盯得可紧,杀了是容易,处理起来就难了。再说,那俩丫头长的都还不错,一看就是粉粉嫩嫩的,杀了岂不是可惜。”黑胡子这么说着,便****的笑了起来。两人又谈了会,安排妥当了,司燃才离开了那间亮堂的屋子。

人走出来时,眼神已是不同。正巧看到七墨开开心心的自哪里跑出来。“四哥,四哥,我跟你要个人。”他白嫩的脸因跑动而涨得通红,还大口喘着气。

“人?”他将七墨的衣服拉好,“这里的人可不是随便能要的。”

“我可不管,今天是我生日,你怎么着也得依了我。”七墨嘟起嘴,好似真不开心了。

“那你自己跟父亲说去。我可做不了主。”司燃只是随口一说,想着七墨忌惮着父亲平日的威严,此刻总有放弃。却不想七墨却是当了真。五彩糖果撒了一地,他兴高采烈,跑着说要跟顾老爷子要人。司燃看着他的背影,蹲下身,一粒粒将糖果捡起。也不知多久,身后似有了响动。他转头时,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拿了粒糖果好个不安。

糖果,也是五色的。

她鼓着腮帮子,白色的小裙早就肮脏不堪,她有些害怕,皱着眉,小手捏的很紧。“糖果是五色的,是不是?”看着地上撒了一半的糖果,她咕哝着提问。

司燃看看她,小小的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说起来比七墨还小上几岁。司燃依旧捡着糖果,却突然想起七墨刚才的话。他想着这些话时,瞧着小女孩也就仔细了几分。

“我叫顾九惜是不是。”她蹲下身子,一幅哀怨模样地望着他,手里还摆弄着那粒糖果。见司燃依旧没什么反应,她似真失望了,“你真的忘记我了?哪有这么坏记性的人!”她这么说着,竟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好伤心地哭,眼泪鼻涕整整都擦在了他的身上。

“九惜……?”他便摸着她一头长发兀自好笑起来,笑里,却又藏着伤。

七墨刚被接到这个家时,只孤零零的一人,常常爱哭。那时将他带在身边的,也就是自己的母亲。

“大妈妈也有名字吗?”晚上时,他歪着胖乎乎的小脑袋,在被子里探出个小爪子。

“九惜。严九惜。”

“九惜?”小小的七墨在口中重复着,像是决意要将这名字记住。

“久久珍惜的意思,七墨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也要好好珍惜才是。”他母亲就用小指撮撮他鼓起的小腮帮逗弄他。他母亲的名字取义为久久珍惜,可终其一生,到底是没有找到能惜之爱之的人。可虽则如此,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隐隐了然了七墨的心意。

小家伙有了想珍惜的人了吧。司燃摸着九惜的头,不禁笑了。再一看,那小丫头竟已在自己的怀中睡熟。

“四哥,四哥,老爸答应我了,他说,以后那个人就是我的了。”七墨远远地跑来,扑通一声,脚一绊,就摔了个大跟头。他笑着吐吐舌头,抬头时就看到司燃手中抱着的女孩。一双眼睛就立马神奇地瞪得老大。

“哇!”他压低声音惊叫,竖起个大拇指头,“四哥你真棒,是她,就是她!”他这么说着,又嘘声道:“轻些轻些,她肯定是累坏了,咱们不能把她吵醒了,是不是。”

司燃听了,忍不住骂道:“傻小子,个小丫头,还真当成宝贝了。”

七墨这下可不乐意了,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本来就是宝贝,本来就是!”

两个人就一路往回走,路过西边的铁门时,司燃觉着怪不自在,他回头时,就看到铁窗内,女孩那双冷然的眼。一个寒颤自脑门打过,他回望一眼,隐隐不安。

“四哥,她怎么还不醒。”房间内,女孩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脸庞上洒下淡淡阴影。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七墨开始有些不耐烦。他一下子摸摸女孩的腮帮,一下下拉拉她的小手。却又不敢真将她给吵醒了。

“你不知道刚看到她时,九惜有多可怜,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冷得发抖,四哥,你说她是不是被坏人欺负了,等她醒了,一定让九惜告诉我,我便帮她报仇去,你说好不好?”走出房门,他又拉着司燃念叨。

司燃放下手中的书,笑道:“这可不好,人家女孩子的秘密,你总不能全知道了,更何况若是伤心事,还是不提的好。”

“不提?那仇不是不能报了?”他怪叫,“这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兔崽子。”

“你才是小兔崽子。”司燃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七墨的脸也就红了,他本是兔年出生,小时候,大家总开着玩笑儿得叫他兔崽子。

“四哥,四哥。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我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哦。她可是喜欢得很。”七墨又得意地叫嚣。

“知道知道。九惜,顾九惜。你刚才已提过不下三次。小祖宗,麻烦你别在我这里叫了。明天还有考试好不好。”司燃捏着他的腮帮,心情甚好。

“四哥,四哥。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大妈妈说,碰到喜欢的女孩子就该叫她九惜的。我姓顾,我的女人叫该叫顾九惜是不是。”

司燃整个有些无奈起来,哪来的如此霸道。“七墨,你给我闭嘴。”

“四哥肯定是忌妒我找到九惜了。”他嘟哝着嘴,就搬了把小板凳在一旁坐了下来。坐了会,又跑了出去。进来时,他又一脸失望。“我捡回一条小懒猪了,四哥,你说九惜是不是属猪的。这都睡多久了。不过也好,顾妈说,猪和兔子最配了。”他这么说着,又兀自得意地笑了起来。

“七少,你醒醒好吧,回家到现在,你这已是念叨了几个小时了。我估量着这顾家不知道您七少今儿个找了个小媳妇的也就剩聋子了。但我若是那个小姑娘,却也不敢醒了。”一旁的顾妈正收拾床铺,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他一本儿正经,以为真找到了关键理由。

“这不醒已被你念叨成这样,醒了还好?而且,您就知道人家小姑娘要当你的小媳妇了?”顾妈又笑。

“我不好吗?”家里人可都喜欢他呢。他又嘟嘴,“兔子和猪最配,这可是你说的。反正她就当定我老婆了,当定了!哼。”

“顾妈,你也别跟他争了。”司燃终于开口,“这小子就这脾气,你说了,他还就真倔给你看了。我们先姑且不论那小姑娘是不是属猪,愿不愿当他老婆。反正此刻,他安静些总比其他什么都好。”

这一晃眼就是晚上,熬到十点,七墨终于扛不住了。司燃过去时,就看到那小子在九惜身旁睡倒了。小手还握着小手,好一副亲密的模样。司燃甚至还能想到七墨睡前肯定在小姑娘头上吻了又吻。他这么想着时,就又笑了起来。倒是九惜是真累了,被他这么折腾,睡得还是死死的,倒真是有几分小猪的模样。安顿好两个小家伙时,已是十一点,司燃刚想睡下。就被顾老爷子叫了去。

他还未进门,一个巴掌就死死盖了下来。

静夜风寒,他走出这幢古屋时,风便卷着沙砾划过他尖削而冰冷的脸颊。屋子的灯是关着的,司燃走出门时,月光便洒入他的眸。眸,清幽中带着茫然的忧伤。他轻轻关上门,动作是如此轻柔而又寂寞。他只是轻轻带了门,却似关上了整个世界。

冬夜自是有风。寂静的夜中,有叶自头顶飘落,他注目,忍不住就伸出了手。叶儿空中兜转,划过掌心,转了个圈,终顺着指缝溜了出去。他唇角微动,像是笑了,静夜中的微笑,却比什么都来得凄凉。

古屋西院的长满了珍树奇花。在这样的季节里,叶飘零,枝已成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步步走来,越过奇花,穿过异树,却独独停在了一株枫树前。枫叶枯黄,泛红,普通到再难吸引任何人注目。他便蹲下身子,将铺了满满一地的落叶片片拾起。又一片片的丢弃。他的手有些苍白,连同指节都透着病态。

落叶散开时,他竟如失了所有力气般倒了下去,弓起的身子紧贴着枯木。月光照在他清冷的脸上,这才看清,他终还只是个孩子,纯粹而略带稚气。唇角显红,他呸了口,朱红色伤痂就又裂开了,如石缝间裂出了血。他却又笑了。

司燃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孩子本该对生命充满了憧憬和激情,他却是个迷了方向的孤儿。孤儿不该有骄傲而固执,可这两种东西偏偏铭刻入了他的骨血。风中,再掩不住他压抑着的咳嗽声。他心中呢喃,是不甘,是忏悔。他明明可以说出口的,可他却偏不开口,活生生将一切吞没。

风飘零,云幽转,无人能懂他的寂寞。无声的呼喊,沉沉的哀伤,消却在风中。终是责怪,怪他的母亲,为何独独留下他一人。留下一人承担这分罪孽。

夜冷,地寒,心寸寸陷入黑暗。拳头由着眉头皱紧。

“你还问自己做错了什么?蠢!是谁准你把七墨带去那种地方的,还让他把那个女娃子带回了家,你以为她是谁?七墨还小不懂事,难道你也还小?”父亲的声音再无儿时的温情。他是明白的,其实他早已是明白的。不是他的儿子,又何来他的关爱。他低头,终是无语,脑中想起的是当日,母亲哀哀怨怨,声声求援。

司燃,他容不下我们了,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好不好?

如果当日走了会是如何?他会不会不甘?会不会后悔?可到底他选择了留下,所以母亲走了,只有母亲一人离开了,离开的只是一人,带走的却是整个世界。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他却一次次活在悔恨之中。握紧的拳,未出口的话。

司燃忍不住又瞧了瞧面前低头披着文件的他的父亲,不,或许此刻,他已该称他为顾先生。顾先生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背后,母亲的相片已是发黄,边角卷起折页,显得她苍老不堪。明明那般美艳的女子,却已老了。他这么看着,心便开始绞痛不堪。

“左心衰,且已有恶化现象。”

十六岁,母亲离开时,他一口口吃掉了雪地上她留下的血。每吃一口,心就经不住得疼。后来终是熬不住去了医院,相陪的是七墨,他在医院门口玩着球。听到这个消息时,七墨的球正重重砸在地上。他只觉是松了口气,经不住笑了。缓过来时,苍白的脸上却是满满的理解,温文儒雅却终是难掩恐惧。

“会死吗?”他的声音颤抖了。死亡终有些残忍。

“你现在还小,断没有想象中这般严重,好好照顾自己,定会好的。”医生像是想了想,又道:“但往后要好好注意才是,切忌情绪上的波动,剧烈的运动更是万万不能。……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起就可以找寻匹配的心脏。”

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道了声谢,询问的却是生命的期限。他比谁都来得冷静,他只能冷静,谁人能承受他的疯狂与崩溃?那年母亲刚刚离开,司燃战战兢兢,发现血液检验书时,只觉整个世界是漆黑的。他想着父亲终也是要抛弃他了。可顾老头却委以重任,他慢慢在这份期许中愈合。

可伤口却在母亲死亡的真相中轰然裂开。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日记,母亲的日记里记录了谋杀的一切。钱,终还是为了钱。母亲娘家底子并不单薄,只是到了母亲那代,便只她一个独女。外公死后,可观遗产便落在母亲头上。可即使数年间顾家生意风雨飘荡,母亲却固执坚守着要将这笔资金转于司燃手下。后来又是诸多风雨,司燃的身世终是泄露,母亲想着带他离开的那夜,司燃还在学校狂欢。回来时,母亲已死在了那棵枫树下。

普通的枫树,却是母亲最后的葬所。没有人看到他们争吵。母亲最后的行径成了空白。顾家的口供一致到成了谜,母亲是自杀的,是的,她的母亲是自杀而死。这就是她的结果,她的善终。

他终还是想通,顾老爷子没有赶走他,并非为了所谓恩情。他走了,便带走了母亲的遗产。他留下,遗产便成了顾家资产。那年他十六岁,想通一切时,顿觉偌大世界再无他顾司燃立足之地。

“十年,医生,请务必给我十年。”对着医生,他开口,是请求也是要求。医生以为他害怕,轻轻拍着他的手安慰。回答却依旧是一句不定。没人能对生命夸口。

“四哥,你病了吗?”离开医院的路上,七墨贴着他的脸,小声问道。

“四哥没有病。”他轻轻哄他,却笑道:“四哥只是觉着,这往后的十年,一定会很长。”很长,却也很短。那年开始,他习惯对一切倒数。

※       ※       ※

又是清晨,园中鱼鸟鸣,清晨的露水总是最冷。他睁开眼时,视线逐渐清晰。然后司燃看着了一双大而灵动的眼。那双眼望着他,认真又带着几分探究寻味。她蹲着身子,支着脑袋。一脸微笑。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过长的深色睡衣。七墨的睡衣,非要给九惜穿上了才肯罢休。

“九惜喜欢这里。”她歪着头拉起他的手,用小嘴对着它哈气。却又嘟嘴道:“可终究冷了些。九惜怕冷。”

司燃没有回答,却似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就将她拉入了车。车儿奔驰,难明方向。九惜一路都很安静,车子停下时,她望着司燃,眼睛眨得吧嗒吧嗒。

“你可以下车了。”他打开车门。九惜看了他一眼,就勾着脚丫子乖乖跳了下去。她转个身,又回头望他,扯开嘴就是大大的微笑,满满期待。司燃心里一震,移开视线,立马踩下了脚下的油门。车子突然行驶时,隐约瞥见九惜脸上的茫然。司燃却是踏实了些许,他想着回头终是可以向顾老头交代了。有意无意回望反光镜时,心却似被眼中的景象重重锤了一记。

身后,小小的孩子撒着脚丫,她那时的表情,为何如此委屈而又惊慌?又是为何如此努力?他们最多只认识了一天,不是嘛。油门又踩重了几分,九惜跑动的身影在反光镜中越变越小,终是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小点。车子停定是,他深深吐了口气。

可事情却远没有解决。七墨在那之后闹个不停。

“七墨,你安静些。”司燃想着让他安静下来,他的头有些疼。

“四哥,是你带走了我的九惜是不是?”司燃被他吼得一惊,再看七墨时,他那双眼睛里分明有了隔阂和愤怒。“顾妈说,早晨看到你带着九惜出去的。如果九惜不回来,我定不会原谅你的。”

※       ※       ※

夜晚时,司燃躺在床上,头还是疼得厉害,他估量着自己可能发烧了。正想爬起来吃些药。门口却似有了动静。门豁然打开时,一鞭子就狠狠打在他身上。

“跪下。”坚毅的声音冷得如同夺命的死神。司燃爬起身,犹豫着,他的眼在黑暗中闪着光,亮光。他的腰挺得很直,他曲膝一跪时,所有的事物却似失去了神采。鞭子,如同狂风暴雨,呼啸而来。他只觉头上的疼渐渐被背部火辣辣的灼热所掩盖。咬着的唇,渗出朱红。

“司燃,谁教你的擅作主张。”男人这么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他是真愤怒了,连着脸都变扭曲。司燃犹豫着,终是开口。“父亲说不能让七墨迷上她,我想着,也只有将她放走了。”

“混账,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现在就滚去将姓洪的丫头找回来。如果出了岔子,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是的,他的父亲曾有忌惮,而九惜就是那颗令他恐惧不堪的炸弹,她所目睹的那场血债,无时不可,都映照在他父亲的心头。

“父亲,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他苦笑。不做是错,做了亦是错,他能如何?

顾老爷子深深吸了口气,许久后才似下了决心般叹了口气。“算了,把她带回来,好好照顾那个丫头。至于七墨,近来你们的关系走得太近,我怕他太过依赖你,反而不是件好事,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让人安排七墨和你们见面,到时候,你什么都别说就可以。”

司燃终于还是失望,“父亲,你想让七墨恨我?”

七七四十九鞭,这是两年来,他第七次犯错。司燃想着顾老爷子应该是手下留了情,否则自己不会有力气为他做事。他披了件黑色的西装,能很好德掩盖住身后的难堪。出门时,听说七墨在雪地里找了一天,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他轻轻打开门,摸着这孩子的额头。想来,自三哥死后,他便是顾老爷子唯一的血脉了。

“四哥,你会把九惜找回来的,是不是?”黑夜中,七墨带着哭腔央求。他转了个身子,肥肥的小手丫就正好握住了他的手。司燃一惊,后来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七墨的梦话。抚着他的额头,黑色的眸在夜色中愈加残碎。小心吻了吻他的额头,眼间终是放软。

“七墨,你本该期许我们从未见过她的。自此间,你我兄弟情义,却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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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学者说,异天使是上帝派来的。他们非善非恶,既不属于恶魔阵营,也不属于天使阵营。他就是来昭告世界,所谓的天使已犯下了过错。他们傲慢,无礼,藐视一切。天使自以为极善,但是却已极善之名理所当然地做尽世间恶事。而他岐山老人却认定,异天使必然是那个寻找有上帝存在的、那个失落之神境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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