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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终有一天我会重获自由,虽然我想不出是什么方法,也设计不出有一点点希望的计划。我乘坐的那艘船据说是第一艘被刮到这里的船只。国王发布命令,再有这样的船出现,一定将它押上岸,所有水手和乘客装进囚车带到首都来。国王想替我找一个与我一样的女人,那样我就可以传种接代了。

可是我想我死也不接受那样的耻辱,留下自己的后代被人像金丝雀那样关在笼子里养着,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玩物在贵族们中间卖来卖去。说实话我确实是受到了优惠的待遇:我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和王后的宠儿,全朝廷的人也都喜欢我。但现在的地位却是在侮辱人类的尊严,我想和可以平等交谈的人们在一起,在街上或田野走着,我不用担心会像青蛙那样被人一脚踩死。

我在这个国家已经有两年了。大约在第三年的时候,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陪同国王和王后到王国的南海岸巡行。他们把我放在小箱子里带着,我让他们用四根丝绳给我做一张吊床,当骑马的仆人把我搁在他的前面,我躺在吊床上,颠簸就可以减轻多了。一路上我就在吊床里睡觉。在屋顶离吊床正中的位置,我让木匠开了一个一小孔,这样我睡觉时也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我们的巡行结束时,国王认为应该去弗兰弗拉斯尼克的行宫住上几天,弗兰弗拉斯尼克是一座离海边不到十八英里的城市。到了那里,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由于长途旅行都感到非常劳累,我有点受凉了,而可怜的小姑娘病得连门都不能出了。我非常希望去看一看大海,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逃生的地方了。我把病情表现得比实际厉害得多,希望带一位仆人,到海边去呼吸一下海上的新鲜空气。

我永远也忘不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是多么不情愿地答应的,也永远忘不了她一再叮嘱仆人小心照看我,当时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好像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仆人提着我的小箱子出了行宫,很快到了海边的岩石上。我让他把我放下,我将一扇窗子推上去,四处张望着,但什么也没发现,我就对仆人说我想小睡一会儿。我爬上了吊床,仆人将窗子又放下了。

我睡着了,仆人见没什么事,就去找鸟蛋了,我睡前曾经从窗口看到他在四处寻找,并且在岩石缝里拣着了一两个鸟蛋。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惊醒了,小箱子顶上为了携带方便安装的铁环被猛地扯了一下,我感觉箱子被高高地举到了空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飞行。刚开始的震动差点儿把我从吊床上掀下来,不过随后很平稳。我大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我。我朝外面看去,但除了云和天,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了头顶上像是有翅膀在扇动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我出事了。原来是一只鹰叼起了小箱子上的铁环。

不一会儿,我感觉翅膀扇动地越来越快,箱子就像刮大风里的路标牌一样上下摇晃。我听到了几声巨大的声音,我想可能是鹰遭到了什么袭击。接着,我就猛地感觉到自己在直线往下掉,速度很快,我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接着啪的一声巨响,我不再往下掉了,声音听起来比尼亚加拉大瀑布还要响。然后我眼前一片漆黑,接着箱子漂了起来,我从最上面的窗子里看到了光亮,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海里。

我当时猜想,现在还是这么认为,那只叼着小箱子的鹰大概正另外几只鹰追赶,它们想分享一份食物。那只鹰为了自卫,扔下了我去同它们搏斗。小箱子底部的铁板很坚固,所以箱子往下掉的时候保持了平衡,也避免了被水击得粉碎。因为缺少空气,我感到快要给闷死了,所以就冒险拉开了屋顶上那块透气用的铁板。…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突然听到小箱子上面的铁环发出了一种摩擦声。我马上就开始想到是什么东西在拖着箱子,因为我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拖拉的力量,浪花几乎到了窗户的顶部,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这给了我获救的希望,尽管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爬上椅子,尽可能地接近窗户,用我掌握的各种语言大声呼救。接着我又将手帕系到我随身携带的一根手杖上,伸出去,在空中摇动。

但很快,我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我能明显感觉到小箱子在往前移动。过了一个小时,或者还要久,小箱子撞到了什么硬东西上,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我担心是撞到了块礁石。这时我感到震得更厉害了,而且我清楚地听到箱子顶上有响声。接着我发现自己在一点点地往上升,我于是再次伸出去手杖连手帕,大声呼救,一直喊到嗓子都哑了。

我的呼救得到了回应,我听到外面大叫了三声。这时我听到头顶有脚步声,有人用英语大喊:里面有人吗?快说话!我马上说我是英国人,命运不好,遇到了任何人不曾遇到的大灾难了。有人回答说,我已经安全了,因为箱子已经到了他们的船上,木匠马上就到,会在箱子上锯一个大洞,把我救出来。

我回答说用不着,那样做太麻烦了,让一名水手用手指头钩住铁环,将箱子提到船长室就行了。他们听了我这么胡说,都以为我已经疯了,还有人大笑起来。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时候我已经和一群身材和力气都跟我一样的人在一起了。木匠来了,几分钟就锯了一个大洞。接着放下来一个小梯子,我爬了上去,我获救了。

水手们都非常惊奇,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没有回答,只是发愣。因为我见了这么多矮子,一下子糊涂了。这么久以来我的眼睛已看惯了我刚刚离开的那些庞然大物,所以把这些人都看成是矮子了。船长威尔柯克斯先生是个诚实又可敬的人,他见我有些神志不清,就带我到了他的房间里,让我服了一种强心药让我安定下来,又而让我躺在他的床上,让我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在休息前告诉他,我的箱子里有几件不错的家具,丢了太可惜:一张很好的吊床、一张行军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橱柜。如果他叫一名水手去把那个箱子弄到他房间里来,我可以打开,把我的东西送给他。

船长听我说了这些古怪的话,断定我是在说胡话。不过他还是答应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办这件事。他到了甲板上,派了几个人到我的小箱子里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不过椅子、橱柜还有床都是用螺丝钉钉在地板上的,水手们不知道,硬往下扯,结果大多毁坏了。他们又拆了几块木板拿去用,想要的东西全拿光后,他们就把空箱子扔进了海里。因为箱底和四壁有很多裂缝,箱子就沉了下去。

我睡了好几个小时,不断做着噩梦。我梦见了我离开的那个地方,梦见了我刚刚躲过的危险。不过一觉醒来,我觉得自己恢复了很多,精力大增。这时已经是晚上了,船长见我很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就立即吩咐开饭。

晚饭过后,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船长要我把具体的情况告诉他,我是怎么会乘坐那只大木头箱子在海上漂流的。他说,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他正拿着望远镜在瞭望,忽然发现了大木头箱子,当时还以为是一艘帆船,心想离自己的航线不太远,自己船上的饼干又快吃完了,就想赶过去买一些饼干。船靠近了他才发现错了,就派人坐长舢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水手们回来都十分害怕,说他们看到了一座漂流着的房屋。他笑他们说傻话,就亲自坐小船去看个究竟,同时吩咐水手们带一根结实的缆绳。

当时风平浪静,但绕着大木头箱子划了几圈,发现了箱子上的窗户和保护窗户的铁框格,又发现一边什么也没有,却安着两个铁环。于是他命令水手把船划过去,将缆绳拴住了一只锁环后,就向大船拖去。箱子到了船边后,船长又下令再拿来一根缆绳系在箱顶的铁环上,然后用滑车把箱子吊起来。他说他们看到了我伸出来的手杖和手帕,断定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人被关在了里面。

我问他当初发现我的时候,他和水手们看没看见天上有什么大鸟。他回答说,我睡觉的时候,他和水手们谈过这事,其中有一个水手说他是看到有三只鹰朝北方飞去了,不过他并没有说它们比普通的鹰大。我想那可能是因为它们飞得太高的原因。

我接着问船长,我们离陆地大概有多远了。他说,据他估算,至少有一百里路。我告诉他,他肯定多算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因为我掉进海里时,离开我来的那个地方还不到两个小时。听我这么一说,船长又开始认为我的脑子犯病了;他暗示我,我有点神志不清,劝我到他给我准备的一间舱房里去休息。我告诉他我早已恢复过来了,神志也完全清醒了。

船长这时却严肃起来,严肃地问我一句,是不是我犯了什么大罪,受到了什么严厉惩罚,把我装在那个箱子里,就像一些国家对待罪犯那样,不给食物,放在一只破船上漂流;他说虽然很后悔把一个坏人救上船,可他还是会说话算话,到了第一个港口就送我上岸。他又补充说,我一开始对水手们说了一些胡话,后来又对他讲,什么箱子,加上我举止古怪,他就越来越怀疑了。…

我请他耐心听我讲完我的故事。我就把自己离开英国到他发现我为止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事实总是能说服讲道理的人。这位船长先生有学问,头脑又清醒,他相信我是坦诚的,说的都是实话。为了证明我所的一切,我请他吩咐人把我的东西拿来。

东西很快拿来了,我当着他的面打开,把我在那个国家收集的玩意儿拿给他看。有我用国王的胡子茬做的一把梳子,还有一把也是用同样的材料做成的,不过是装在王后的一片指甲上,我用指甲做了梳子的背。还有几根非常长的缝衣针和别针,四根像匕首一样的黄蜂刺,王后梳下来的几根头发,还有一枚金戒指,那是王后有一天特意送给我的;她把戒指从手上取下来,像套项圈一样把戒指套到我头上。为了报答船长,我请他收下这枚戒指,可他拒绝了。最后我还请他看了我当时穿在身上的裤子,那是用一只老鼠皮做的。…

无论我送给船长什么,他都不肯接受,不过有一颗仆人的牙齿,我见他十分好奇地仔细端详,认为他很喜欢,就硬是送给了他。

船长对我这的描述十分吃惊。他说他希望我们回英国后我能把这一切写下来告诉所有的人。我的回答是:我觉得我们写旅行的书已经太多了,现在不别出新裁根本不行。我因此很怀疑一些作家写得根本不是什么真事,而是他们的虚荣心和利益在作怪,只是为了博得无知读者的欢心。而我的故事却只有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我不会像其他作家那样,笔下全是些关于奇怪的草、木、鸟、兽,或者野蛮民族的风俗、崇拜等等的描写。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谢他的好意,并答应考虑写书的事。…

他说,有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就是我说话的声音为什么特别大。他问我是不是那个国家的国王和王后耳朵都有毛病?我跟他说,两年多来我已经习惯这么说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他和水手们说话的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耳语,不过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在那个国家里,我说话就像一个人站在大街上跟另一个站在教堂的塔顶上的人说话一样,除非他们把我放在桌子上,或者放到他们耳边,说话声音才不用那么响。

我告诉他,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我刚上船那会儿,水手们围着我,我当时以为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小人儿呢。我在那个国家的时候,已经看惯了庞然大物。船长说我们一起吃饭时,他就发现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种惊奇的目光,好像都是要忍不住要笑似的,他当时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认为我有点神经失常了。我说他讲得很对。我看到盘子只有三个便士那么大,一条猪腿似乎只够一口吃的,酒杯还没有胡桃壳大,我怎么能不想不笑呢?…

船这时正在返回英国的途中。但是我上船两天后就遇到了逆风,我们向南航行了很长时间,又沿新荷兰海岸航行,之后航行了很久,才绕过了好望角。

1706年6月3日到达了唐兹,这时离我脱险大约已经有九个月了。我提出把我那些东西作为我乘船的费用,但船长坚决分文不收。我们亲切告了别,我还向船长借了五先令,雇了一辆马车回家了。…

一路上,我感觉四周的房屋、树木、牲口和人都小得很,就开始以为自己是在利浦特。我怕踩倒我身边的每一个行人,就不停地高声叫着让他们给我让路。由于我这么无礼,有一两次差点叫人打个头破血流。…

我打听了后才找到自己的家。一位佣人开了门,因为我怕碰着头,所以就像鹅进窝那样弯着腰走了进去。我的妻子跑出来拥抱我,可我把腰弯到了她的膝盖下,认为如果不这样她就够不到我的嘴。我的女儿跪下来要我给她祝福,可是我长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站着仰头看六十英尺以上的高处,所以直到她站起来,我才看见她,这时才走过去一手将她抱起。我看了看佣人和家里的一两个朋友,好像他们都是矮子,我才是巨人。总之,我的举动非常令人费解。…

过了一段时间,我变得正常了,可是我的妻子再也不让我去航海了。不过我命中早已注定是要受苦的,她无力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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