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僵硬起来。
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身边这个与我十指相扣的俊美男子，我半分都搞不明白。
他可以邪异，可以轻佻，可以温文尔雅，可以忧戚悲悯。无数张不同神色的他的脸，交叠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再加上此刻的冷颜冷面，更是让我眼花缭乱。
展皇后快步走了过来，忽然扬起手，利落地给了萧炫一个耳光，“竖子无状！你是嫌太子的位子做得太舒服了么，不寻些事端不肯甘心不成？！”
握住我手掌的那只手岿然不动，它静静地与我的手指纠缠，不动声色地传递过来淡淡的温暖。
“你们都退下！”展皇后回身，朝跪在地面上的众人斥道，秀丽的脸上神色甚是不耐。
手掌一紧，萧炫把我扯了起来。
他噙着笑，嘴角苍白渐渐弥漫开来，眼底却是清晰无比的坚定与凝重，“父皇文韬武略，有两件事却是错得彻彻底底，第一件我鞭长莫及，如今才会追悔不已……这一件，儿臣既然心意已决，自然志在必得。”
展皇后身子晃了一晃，脸色又是一白，“你、你……三皇子如今就在落城，炫儿你是要惹祸上身，然后把储君之位拱手让人不成？！”
“傀儡一样的储君，若是三皇兄稀罕，让给他做也罢！”
展皇后阖了阖眼，“你要立谁……废黜了琳儿，你要立谁为太子妃？”
她倏然睁开眼来，直直看着我的脸，“她？！你要立她不成？”
我瑟缩一下，展皇后原本温婉的眸子里，我竟然看到了灼灼的精光，她恨恨地盯着我的脸，再无半分方才温文和婉的模样。
“炫儿你是疯了！她不过是江南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哪一条能与展琳琅相提并论？本宫看你今日怕是喝醉了酒，来我凤仪宫里胡言乱语起来！”
她转身挥手，朝瑟缩在殿门口的下人怒道，“滚出去！”
萧炫俊美无匹的脸上笑容凉若清霜，“江南六品官的女儿？她就是父皇做的第一件彻头彻尾的错事！”
我浑身一震。
彻头彻尾的错事……
萧炫是在说天成帝灭了程氏满门的事么？他，也认为那是错得不能再错的事？
展皇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该是没明白萧炫语焉不详的话意，想当然地以为他还是在介意太子妃人选之事，便叹道，“炫儿，储君妃嫔的择选事关重大，陛下自然有他的考虑，何况琳儿品行相貌都是上上等，的确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最佳人选？”萧炫清冷一笑，“但凡姓展的，可不都是最佳人选？”
“你母后我也姓展！”展皇后怒不可遏，秀丽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怒意，“炫儿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展家、展家，母后看你是铁了心要和展家过不去！”
皇后姓展，太后姓展，当朝宰相姓展，就连他的太子妃也姓展，萧炫怎么可能会与展家过不去？
我强忍着，才没有嗤笑出声。
“母后。”萧炫倏然放柔了语气，出口的字句，却依然不改清凉与疏离，“只要展家没有异心，炫儿自然不会无端寻事。”
“异心？”展皇后喃喃，清丽的面上疑惑浅浅，“展家何时有异……快告诉母后，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愈发焦灼，一把抓住萧炫的胳膊，“是国舅、是国舅他做了什么？炫儿，他是你的亲舅舅，岂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会不会是……”
“母后莫忧。”萧炫神色不变，淡淡截断，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不到万不得已，展家终归是母后的本族，炫儿不会妄动就是。”
言罢，扯了我躬身施礼，径自朝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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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扯得跌跌撞撞，脚下不时踩到珍奇花木，踏过去，便是一片荼靡的狼藉。
“你放心。”
萧炫突然站定了，修长有力的手仍是握着我的手掌，“父皇做错的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先是一愣，继而呵呵冷笑起来。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把我带到凤仪宫请安所为何事了。
就是来看这么一场闹剧么？
就连他自己都说程氏被灭是天成帝做的第一件彻头彻尾的错事，到了后来，竟然还是要一概算到可能有异心的展氏头上？
这就是，李代桃僵？
“交代？死了的人，身首异处的人，殿下莫不是能让他们重新活过来？”
我盯着他的眼，无比平静地笑着，冷漠而讽刺。
“还是……殿下要用你们皇室的鲜血，来洗清我程氏一族的冤屈？”
交代？
冤有头债有主，最贴切的交代，莫过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炫秀美绝伦的面容稍稍白了白，琉璃一般的眸子里又有深深浅浅的波澜涌了上来，半晌，开了口，却仍是方才那句，“你放心，我终归……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嗤笑一声，挣开了他的手，站在半步外，神色倔强地与他对峙。
他无声，我也不语。只静静地站着，不退不避地盯着他的眼，也盯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我自己执拗无比的倒影。
我别开眼，“你完全可以，把我的身份公诸于众。”
他无声。
我冷笑起来，“你不必假惺惺，萧家既然灭了程氏满门，还留下我来做什么？是嫌对程家的侮辱不够，还是要来显示尊贵的皇太子殿下的仁慈？”
他仍是不语。
他这副反应让我彻底着恼起来，我恨恨地盯住他的脸，一字一顿，“你别后悔，装仁慈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今日你不杀我，不代表我明日不会取你性命！”
萧炫口口声声说要守护我，要给我、给程氏屈死的冤魂一个交代——他这番胡言乱语，我自然不信。
倘若相信了这些鬼话，我无异于坐以待毙。
萧炫是皇太子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握着我的生死，更捏着我是程家灭门余孽的致命把柄。
今日他浅笑晏晏，不代表明日他不会骤然翻脸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