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凝重地站在门口,束着发,裹着金丝的织银缎带垂在一头青丝间,身着的白袍衣料也是织银丝绢,清冷而华贵。
“来了就坐下吧。”我垂下眼去继续捣鼓着手中的药瓶,表面冷静其实内心惊涛拍岸,这样陌生又熟悉的他可能不太乖。
他从容地入座,声音如冰弦:“我很好奇,上官伊雒与我有关系吗?”
“毫无瓜葛。”
“那她又为何风尘仆仆而来坐在我面前?”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的眼神不参杂任何谎言:“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上官伊雒,我是谁也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他也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是谁,我也都听到了,他刚刚是怎样对待那个称他为恩公的女孩的,别人很在乎的事他可能完全不放心上,他可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啊。
而他在我心上,所以我可以为他放弃我的身份和姓名,可是我自己是不会放弃对自身的追寻的,世界已经放弃我了,我得对自己负责。
我把自己收集到的各种很好的小药瓶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就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欺骗你的人,虽然我谎言很多。”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开始觉得我可笑了。
我知道信任一个人并不容易,可是——
“因为我是你的姐姐,亲姐姐。”
“看来你是迷路了,要不要再玩一次‘以地易人’,我想武子瑟应该很愿意再次赴约。”
他毫不在意我的话,我也不必在意他的话:“武子瑟要攻打万州区,他知道你在这儿。”
“祭风国的土地岂是他想攻打便攻打的,别忘了长江是我军‘盟友’。”他丝毫不甘心自己处于弱势,骨子里是狼的气节。
“即使你不相信也要做好防护,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有点慌,打仗不是一件小事。
“我知道。”他突然乖巧的样子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漫不经心道,“反正每次我在哪儿他就会攻打哪儿。”
这种习以为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居然有点小不爽,武子瑟一直追着我家破小孩打是什么意思。
“是谁伤到你的?”我的眼底有黑暗的物质在酝酿,我说这话时是下了决心的。
“然后呢,你要杀了那个人吗?”他言语间皆是冷漠,我知道他不在意战场上擦身而过的伤痕,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太爱惜自己的人。
“当然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了。”脑子忽然自由地闪过诗句,“我必须撑出我的船去,不能让时光都在岸边捱延消磨了!”我的意思是及时行事,该做就去做。
这个时候他就该背诵第九十九篇回应我了,可是他没有,多么可惜啊,他背诵《吉檀迦利》的模样该是多么自由神圣。谁能将他捆绑成祭品献给神啊?只有他自己。
他的确是我的破小孩,只不过是长大了,和姐姐讲话也像个大人一样。
我站了起来,得走了:“如果你信不过任何一个人,那就怀疑所有人吧。不然,武子瑟也不会将你的行踪捕捉得那么清楚。”
他横剑抵在门上:“既然来了,不多留会儿吗?”
他要把我拦截在祭风国吗?这是我没想到的,他对外人是高度的冷漠绝情,像我这种无关利害的角色他应该看不入眼的才对,更不会浪费口舌挽留。
“有小朋友在外面等我,再会。”我轻轻推开他的长剑打开了门。
月光皎洁,有人眸光明煌如鎏金舍利,小凤凰正静卧在他脚边沉沉睡去。
“你是什么人!你把小东西怎么了!”
“江岚。”他大声说出了我的名字,笑声里有残忍的意味,月光下面孔靓丽奇异如妖魔,“他受伤了,小侄子就由我先带回去了,近日劳烦你‘照顾’了。”
说完,他抱着小东西飞檐走壁消失了,那声“照顾”明显含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他是在怪我虐待他小侄子了?如果那小东西是他小侄子,那他是什么东西?
在他消失前,他领口有个东西闪到我的眼了——金属纽扣,在这个没有扣子的年代他是如何做到思想如此前卫的,远远走在潮流的前沿,将古代劳动人民甩下了一大截。
看来这个世界真像婪经常说的那样,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小凤凰的消失对我来说是一大损失,损失的是对婪的贡献值,她好不容易才有点爱我呢。
“刚刚那个人,你看到了吧,他是什么人?”我问站在门口的他。
“寅角大王。”
“知道他住哪儿吗?”我一直很直接,因为目的很明确。
“大西洋国,难不成你还要去找他?”
我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找,当然要找,不是因为小凤凰,而是为了那颗金属纽扣。找到了他我肯定能问出一些我想要的答案,说不定还能回家。
“欧洲哪里?不对,是大西洋国哪里,具体一点。”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真是不乖啊,我不想和你做冰冷的交易啊,所以我要给你多一点。
“你不知道我能画世界地图吧,这可是连武子瑟都得不到的东西。”至今为止,我确实只给婪画过,要是让武子瑟得到了破小孩的祭风国就危险了。
“成交,你只需画出中原版图便好。”他也知道地图是一件来之不易的东西,古代地图基本上是一步一个脚印量出来的,所以,制作地图的兄弟们,首先得是跟唐僧似的苦行者。因为,想要制作一张全国地图,往往需要10多年,是个浩大而枯燥的工程。
“那么,寅角大王他在哪里?”
“波罗的海。”
好,我知道了,在地图上,波罗的海算是小的了,幸好不是地中海,不然我还要跑到非洲沿岸找一圈。他不在美洲我就该庆幸了,不过这个时代也没人知道有什么美洲大陆。
我心中已经有路线了,首先得先去兰州,本来可以乘火车直达乌鲁木齐的,可是古代没有火车,我就跟着去西域的商队过嘉峪关吧。然后,是伊犁河,这个世上,有个地方你可能从未去过,却对它的路线烂熟于心,对我来说,伊犁就是那么一个地方。既然都是要经过的,那我就沿途找找,万一爸爸也穿越过来了呢?那正好,我就带着爸爸回家。
再往西是哈萨克斯坦,我得珍爱生命远离沙漠。接下来,我要穿越整个东欧平原,希望那个时候是冬天,那样我就赶得上圣诞节了,当我随着平安夜的钟声踏上那片异乡的土地,我就会感觉我的到来是受欢迎的,因为人们的脸上一定都是节日的笑容。
真是寂寞的旅途啊,我只是很在意去伊犁的那段路上不是我们三个。
“我得先去兰州。”有目标的感觉很安心,我的眼里只有一道光。
“真巧。”月光慢慢镀上他淡漠的脸庞,他看起来就像一尊银色的艺术品,“我也要去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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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到。”
我乐得一笑,如果这是武子瑟那边的士兵,我可能又会玩起来了——“不,叫我‘百度地图’。”
因为给祭风骐提供了准确的中原地图,我这本无话语权的女流之辈得到了受人尊敬的身份。人人平等的思想他可能没有,但他待人分明是平等的,大概是因为他是天秤座,开个玩笑,天秤座最偏心了,比如我。
跟着他从万州区沿大巴山脉一路向西,穿过剑门关,他从容淡定,并不是为逃避武子瑟的攻打,而是上级的任务来了,他必须带伤出征。祭风骐率领的这支队伍定计划从白水江、白龙江向西北行进,然后飞渡滛河,与祭风国西北方的西宁驻军夹击中国兰州,这场仗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在此之后我便被禁止往外寄送信件了,幸好上路之前的那天夜里很郑重地写了一封信给婪,告诉她我的去向和计划,免得她以为我和小凤凰死在祭风国了。
此次作战秦季子从白帝城赶来相辅,正好,我要见见他。
“好久不见。”我皮笑肉不笑地进屋,走到他书案前。
“确实好久不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想来也是认出我了,纯白的面具掩住了表情和眼神,这样就不用装了是吗。
他一点都不惊讶吗,为什么我会重新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能从武子瑟身边逃掉?他真的是一点表示都没有,面具下的呼吸很平稳。如果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不在这儿,那就是他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一把抓起他的右手,素白的宽袖滑下,露出属于文将的细致肌肤,手腕处并无我意料之中的伤痕,难道是我判断错误?
“怎么了?”
这下我要尴尬了:“没,看手表。”
“手表?”
“就是一种记录时间的仪器,戴在手腕上使用的,你没听过是正常的,因为那产自大西洋国。”而且是千年后的产物。
他大概也清楚我在转移话题,便也不深究:“听说你要去大西洋国。”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头疼,我好像还没跟大家说过我是个路痴,前途黑暗啊,一个饱含辛酸的叹息还没叹出,笑容已经浮上脸颊了:“对啊,应该会很有趣吧!”
“路上诸多不便,有什么需要便在军中补给吧。”他在跟我saybyebye。
“好,多谢。”
我正准备要走,他一句话问住了我:“你找到自己了吗?”
我不知道。只要我存在在这个时空一天,这个问题就会一直纠缠着我。我究竟是谁?我该如何在这个社会定位?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你弄丢了身份证,补办不回来了,然后为自己迷茫的未来坐立不安的无助感。
“我会找到的,目前我算是个坏人。”嗯,这个定位还是适合我的。
“你的世界除了好人就是坏人了吗?”他问。
“对啊。”这就是世界观问题了,人尽不同,“这样就可以判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了,和你们打仗不是一样的吗?”
如果说世界上的人分为男人和女人那也太肤浅了,又不是公共厕所,只有分好坏才是最实际的,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坏,你还会跟他做朋友吗?
秦季子笑道:“我现在是好人,那么好人和坏人可以做朋友吗?”
我深思:“这个问题太深奥了,等我去西方学了哲学才能回答你。”
“还会再见面?”
“不会!”我坚定地回答,“如果再次见面,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