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经是七月份的上海了,可以说是风云变幻又风声鹤唳的上海。
流言已经传起,美国的军舰会驶进来,帮忙打日本人。上海百姓以为春天来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但是那种生命蓬勃迸发的感觉还是象春回大地般的复苏。
两方面在上海隐藏的地下交通站都空前的活跃起来,在曙光到来的前夕,抑制不住的兴奋着。
只是在统治者眼里,他越是濒临垮塌的时候,才越要显示出他要被尊重的自尊,似乎是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失败找回一丝丝颜面,或是,想要在离去之前,抑要表现一下,我还没有走,依旧是主人的姿态。
于是,上海的形势更加的严峻了,似乎连空气里都能闻到血腥。
“仁莆,我很怕。”坐在这个城市边缘的破旧小院子里,海棠红与巫仁莆并肩坐在屋门口的门槛上前,抬头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天空中的星星晦暗不明,若隐若现的就象看不清前途的明天。
越发让心中的惶惑如同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晕染开去。
巫仁莆有些没听明白海棠红话中的含意,低下头来问她:“怕?怎么怕了?怕什么?”
“怕来不及了。照日本人现在的狠戾疯狂的手段,怕文康等不到我们去救他了。”海棠红忧心仲仲的看着天空,为什么这黎明还不到来,老田,你只说,黎明前的夜最黑暗,可是你没有说,这黑暗到多久才能过去。
巫仁莆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老李也没有死。”
海棠红简直惊呆了,她看着他第一个倒下的,还以为……,“那太好了。那他们有没有说怎么营救。”海棠红半天,才舒出口气来,把这几天心里面为了行动失败,不但牺牲了那么多人,最终还没保护了老李同志,而纠结的心,缓开了那个节。
“他叛变了。”
这比前一个消息更让海棠红震惊,跟有颗炮弹扔到了她的脑子里似的,整个人都震懵了。目光呆滞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的,这个消息怎么能让她相信,那是老田说的对革命很重要很重要的同志,为了这个同志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救。
于是,大家都不惜代价了,于是老田,陈强,咪姐……黄老爷,黄夫人,,,还有现在生死不明的文康……
他叛变了?
怎么会呢?他已经经受过一次考验了,看过他满身的伤就能想象他曾经经受怎么样的酷刑,他怎么就会又就变节了呢?
“秋大夫知道了吗?”海棠红猛然间想起,那秋大夫不是也危险了,现在他还每天出去买药,买菜,打探消息,这两天还在张罗着买船票。
“知道了。”巫仁莆还是那样的沉稳,“下午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
“哦。”海棠红这才安下些心,“告诉他不要再出门了。还有,那咱们三个接下来怎么办?”
夜风一吹过,吹过院外那棵大杨树的叶子,沙沙的响了一阵,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
一切变的更加的迷茫不清。
第二天清晨,连络他们的人来了,在破旧的白桦木板拼成的门上挂了一个破旧的布袋,门被敲了三声。
然后人就走了,秋大夫去开的门,说是只看到了一个匆匆的背影,是有些有一些驮背的人。
小布袋打开,是一张纸,上面画了图, 一个半落的日头,照在江水上,旁边一丛芦苇荡,似乎被风吹着向下弯着腰。
下面附了四句诗,花到荼蘼夏到晚,半江芦蓬夕照晚。佳人约于烟雨中,凭栏眺处芳踪渺。
四个看了半天,没明白诗的意思,这是约到哪呢?江边?可是黄浦江大了去了,有芦苇丛的地方更是多了去了,而且这是约的哪一天呢?
佳人约在烟雨中,看样子见面的人应该是一个女的,夕照晚,时间是傍晚。
巫仁莆突然问道:“哪天是夏至?”
“后天。”秋大夫说道。
“噢,这夏到晚是说夏至。”海棠红恍然道,可是接下来还是疑惑,“那后天去哪里呢?”
巫仁莆看了图,又看了看诗,“烟雨亭。应该江东的烟雨亭。”
“哎呀,还是你够聪明,不愧是复旦才子。”秋大夫绝无恭维之意的称赞道。
巫仁莆淡然一笑,不以为意,不过猜测一个谜语而已。倒是海棠红也颇有些赞许的用骄傲的眼光看着巫仁莆,会心的笑着。
夏至那天从清晨就下起了雨,雨式缠绵,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到傍晚,依旧不见晴。巫仁莆打了伞站烟雨亭上,看着雨水如丝,细密的打在江面,江面上被打出了无数的水窝,又平复,随生随平,息息不停。
想起那张画,想,这位佳人怕是看不见夕阳晚照,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场面了。
“仁莆。”身后有人召唤,巫仁莆转身,“你?!”
身后哪有什么佳人,而且,他与老田他们拼了性命解救出来复又叛变了的老李。
老李倒没有改变惊诧,坦然而平静的看着巫仁莆,眼波里连一点羞惭与愧疚也都无有,还微微的笑着,说:“知道你会来,与你接头的那个女的,已经被抓住了。”
巫仁莆无法理解,他与老李虽然认识不过几天,但是真的没觉得他会这种恬不知耻的人,而且短短几天,竟然变化的如此彻底已经当上了敌人的狗腿子,他本来不想理他,因为巫仁莆觉得打击别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无视他。
但是,他又实在没有办法甘心,为了他,为了眼前这个人,他的这些友全部牺牲,只幸存下了一个海棠红,还是从万人坑里扔回条性命来。
这回恶气抑郁于胸,实在有些不吐不快的恶意。
“你想骂我?”很显然,叛徒老李为自己叛变了而自形惭愧,他继续平静的说道:“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所以,你就没有资格来评判对错。你可能会想,你不是也受尽酷刑?你不也是坚持住了?你不是都要被押赴刑场,你不是也没有怕死?”
老李说着说着,呵呵一笑,自说自话的摇了摇头叹惜道:“可是,你知道,你尝过一遍那些酷刑你才知道,那些刑具有多少恐怖,那种痛苦有多难以忍受,如果再让你来尝试一遍……”
老李说到不禁的浑身打了一下哆嗦,似乎他又看见了那刑房里的一套刑具就要招呼到他的身上。
“如果是换作是你,你也是会怕的,那种滋味,一生尝过一次就够了,,,够了,,,真的生不如死呀。”
然后,老李又自哀自怨的叹了口气,好象多么郁闷似的。
巫仁莆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这个家伙为什么会熊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只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狠狠的啐了一口:“软骨头!”
天早就黑透了,雨依旧不停,在窗外轻轻的敲打着树叶,窗棂,沙沙的碎响,屋子里的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灯光,从桌面辐射出一圈子并不太明亮的光晕。
秋大夫来回的踱步,海棠红坐在桌子前,手里不停的绞着那方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绢子,两个人都焦急的如同在油锅里翻滚的丸子,但是巫仁莆还是不回来,那么他们就无法从这锅里解脱出来。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骤然响起,两个人立时一下子来了精神。秋大夫又慌张又欣喜的笑着说道:“我去开门,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