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们的生活虽然蒸蒸日上,可总有一些人摆脱不掉悲苦的命运。这不,下岗女工杨云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可儿子杨可却突然患上了不治之症。
杨云儿子九岁时,丈夫不幸病逝,为了让儿子不受伤害,她婉言谢绝了无数登门求婚和做媒的人。含辛茹苦,一点点将儿子抚养、教育成人。可十七岁的儿子明年就考大学了,突然被诊断患了绝症,更为可怕的是,医生下了“绝命书”,说孩子的时日不多了……犹如晴天霹雳,杨云一夜急白了头发。
以前,杨云天天做买卖,风里雨里不知疲倦地忙碌,是有精神寄托——儿子不仅听话,而且学习特好。可如今,她一下子垮了,精神支柱倒了,人们担心悲伤过度的杨云会先她儿子而去。
这天,杨云正含泪给儿子揉搓日渐萎缩的双脚,杨可突然说:“妈,我……对不起您!”杨云说:“好儿子,你是天下最好的孩子!没有什么对不起妈妈的地方。”“不,我不是个好孩子……”杨可冷冷地说,“我偷过你的钱,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弄丢了三百块钱吗?其实,是我偷的……”杨云一怔,疑惑地看着儿子,说:“真的?!”杨可点头道:“真的。”杨云问:“你……拿那么多钱干啥去了?那是我摆地摊半个多月才能挣来的!”杨可说:“趁你晚上出去摆摊,我就偷偷去打游戏、还看黄色录象……”杨云闻听,脑袋“嗡”地一声,惊愕地瞪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杨可说:“我现在要死了,以后也不用再拖累你,也不怕你生气了……”杨云疑惑地说:“那你每次考试,那么好的成绩是怎么来的?”“抄的。和我同桌的呼涵,我每次给她一点钱,她就……”
杨云本来就因悲伤而虚弱,听杨可说完,差点一头栽倒在病房里。为了证实儿子的“临终交代”,杨云找到了儿子的女同学呼涵家。看到杨云又气又急又疑,十分憔悴的样子,显得娇弱而含羞的呼涵忐忑不安地点头认可,临走时,呼涵突然又说:“阿姨,你家杨可不但成绩很差,还早恋,他已经和一个外班级的女生谈恋爱两年了……”杨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呼涵家的。
回到家里,看着凄清的屋子和墙上丈夫的遗像,杨云心灰意冷。想想这么些年来,忍受着巨大的凄苦,将孩子拉扯成人,本以为有了指望,却一下子变成水中月、雾中花。最可恨的是,平时看似听话、进取的儿子,原来一直是在欺骗自己。这种伤害比这么多年付出的代价更加惨痛,更加让她难以接受。
环绕在儿子身上的最后一圈希望的光环消失了,杨云的精神大厦完全坍塌了,她突然感觉到死亡的快乐与解脱。她从墙上取下丈夫的遗像,揩去灰尘,然后穿上自从丈夫去世后从未穿过的大红套裙,拿出摆地摊用的尼龙绳,端来椅子,将绳子系在吊扇上,打了一个死结,然后看了一眼丈夫,把脑袋伸进了绳套……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撞开,来人哭喊道:“阿姨——”一把抱住了杨云。杨云低头一看,是杨可的同学呼涵。呼涵哽咽着说:“阿姨,我骗了你,杨可也骗了你……他是个好孩子……”
原来,杨可自从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反而平静了。他最担心的是母亲;这些年和母亲相依为命,当然知道母亲此时的心境。他知道为了自己,母亲不肯改嫁,随着年龄的增加,他越来越感受到母亲的爱和在自己身上寄托的希望。现在最最痛苦的是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杨可寻思着怎样减轻母亲的痛苦,让她坚强地活下去。他知道,越是安慰、鼓励母亲,母亲越是悲痛欲绝。
正在百般煎熬之中,他的好同学呼涵来医院看他。杨可向呼涵倾诉着内心对母亲的担心,让呼涵帮他想办法减轻母亲的痛苦。呼涵抹着眼泪说:“要想让人不关心你、不牵挂你,除非让她恨你……可你这么听话,学习又这么好,不要说是你的亲妈妈,就是我们这些老师同学也舍不得你走……”一句话提醒了杨可,他说:“有了,最大的伤害,莫过于儿子欺骗母亲。就说我以前的一切优点全是假的,要让她由爱转恨,对我渐渐漠不关心,甚至盼我早死早好……这样,她就不会痛苦……”呼涵看着一脸真诚的杨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于是,俩个涉世不深的中学生,为了一个可怜的母亲,在病床前悄悄编排了一出带泪的闹剧……可呼涵看着杨云离去时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就后悔了,她觉得不该合谋欺骗一个就要失去儿子的母亲。晚上,父母回来时,呼涵向父母道出了实情和经过。父母闻听大怒,骂呼涵幼稚、愚蠢,说:“你们这些孩子,太不理解父母了!这样做是安慰母亲吗?是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啊!你赶紧去向杨可母亲说明清楚!”呼涵一路哭着,奔到杨可家,杨云已经将绳子套在了脖子上……
从板凳上扶下杨云,呼涵泣不成声,说:“阿姨,我……不该帮杨可骗你,差点送了你的命……我们是好心啊!阿姨……”
杨云明白过来以后,更是心如刀割般难受,她一把搂着呼涵说:“好闺女,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不怪罪你们……阿姨一定会不辜负你们的好心,坚强地活下去,也让杨可尽量多活哪怕一天……”
然而,杨可的病情却一天天恶化,这天,他附在杨云的耳边,用微弱的声音说:“妈妈,我爱踢足球,可为了不影响学习,担心踢坏鞋子,我一直都是看别人踢……中国队马上要冲击世界杯了,我真想等到胜利消息后再死,妈,我能活到那一天吗?”杨云强忍泪水,笑着说:“妈妈一定让你活到那一天!”
杨云把儿子的愿望对医生一说,医生难过地低下头,说:“中国队世界杯外围赛的最后一场比赛还有两个多月,孩子能挺到那一天,除非出现奇迹……另外,假如中国队又输了,还是进不了世界杯呢?孩子将带着多大的遗憾离开这个人世啊!”杨云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让儿子活到那一天,中国队一定能进世界杯!”
一次,杨云突然听见儿子在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她贴耳上去细听,儿子好象在念叨一个人名,而且像是个女孩的名字。于是,她又找到呼涵,问有没有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子和杨可较好。呼涵说,喜欢杨可、追杨可的女孩子很多,可他从来不和她们来往,我也问过他,我说现在学校里悄悄结对的同学很多,有那么多漂亮女孩追你,你为啥无动于衷?是不是怕老师?他说他怕给妈妈心里添烦,也怕影响成绩……听呼涵这样一说,杨云认定儿子心里肯定有女孩子,十七八岁的男孩,这很正常,而儿子念叨的小红,八成就是那个心中女孩。杨云叹息道:“假如这时候,那个女孩小红能来看他,一定能焕发出他生的勇气,他一定能够活到中国队进军世界杯的那一天,甚至更长的日子……”
这天,医生给杨可检查身体时,说:“值班室里有你一封信,看字迹像是女孩子的字。”杨可艰难地苦笑了一下,他已经看不见面前的任何物体了。杨云兴奋地拿回封信,悄悄附在儿子的耳边说:“是个叫小红的女同学给你写的,我能拆吗?”杨可愣了愣,僵硬的面容颤动了一下,轻轻点头。
杨云拆开信,说:你眼睛看不见了,妈念给你听吧——
“杨可,你好,听说你病了,我很难过,一直想来看你,可我们毕竟不是一个班的,没有借口。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牵挂着你的病情,上课啥也听不进去,眼前总是晃动着你的身影……虽然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可我相信你心里一定只有我,也只有我会在这时能给你力量,让你战胜病魔!你是个坚强的男子汉!还记得我们共同为国家队加油,在饭厅里喊哑嗓子吗?好男儿就要像踢球一样对待困难和病痛!等紧张的复习模考一结束,我就会偷偷去看你,给你唱歌……”
杨云念着念着,发现儿子渐渐抬起了眼皮,脸上似乎也飘来了一丝难得的红润。她没有念完,自己就激动得哭了起来。
就这样,时间在一天天流逝,而每隔三天收到的一封情书,像春风一样吹绿了杨可行将枯萎的生命。医生们都十分震惊,他们为了研究精神疗法对危重病人的作用,要求杨云把那几十封情书借给他们看。当他们一封封读下来后,个个哭成泪人,没想到是如此的丰富和打动人,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高中女孩子的情书。
那天,是全中国都期待而激动的日子,中国足球队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向世界杯发起最后的冲击,也是杨可生命奇迹般走向终点的时候。
那晚,看完比赛,当医院里有人不顾警告,燃放鞭炮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子笼罩着杨可的病房。杨可一把握住前来陪他看球的呼涵说:“谢谢你,呼涵!是你给我写的这么多信,让我支撑到现在。虽然你平时不善言辞,可你的情感世界那样丰富,这从你过去的作文中也能看出来……只是你弄错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女朋友叫小红,你应该知道的。”
杨云和呼涵同时愣住了。呼涵吃惊地说:“我没有给你写信啊!”
这回是杨可愣住了,他猛然定定地看着母亲,似乎明白了,两眼迸射出金色的阳光,大叫:“妈妈,我的好妈妈!”一下子扑到杨云的怀里,“我没有女朋友,我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小红是我喜欢的一个足球明星的小名……”
杨云搂着儿子,从怀里掏出又一封情书,念道:“亲爱的杨可,你真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你终于坚持到了胜利的这一天,我为你骄傲……我答应你来看你的,还答应给你唱歌,现在我就给你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
在杨云如泣如诉的歌声中,怀里的杨可幸福而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原载2003年6期《今古传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