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着指头算，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黄树海的心早就飞回老家了。
儿子黄小磊今年参加高考，不，确切地说，是三天后就要走进高考考场。黄树海这辈子的愿望全绑在儿子身上，他一定要赶回去陪儿子高考。
按照正常的回家日程，黄树海赶到老家，离高考还有一天时间，可不想路上遇到大雨塌方，火车被困一天一夜。紧赶慢赶，黄树海总算在六月五号这天晚上走出他们镇上的汽车站。镇上离他山里的老家还有二十多里山路，平时就不通车，何况是夜晚。明天就是儿子高考的第一天，黄树海归心似箭，毫不迟疑地摸黑往村子赶。
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走，加之这一个月来加班加点工作，黄树海疲累不堪。可心里揣着希望的他，犹如脚下生风。儿子一个月前给他打电话，说他的模拟考试在学校排名第三，老师们都说他今年考上重点大学不成问题。一想到儿子，黄树海就有太多的辛酸与感慨。妻子病逝后，儿子一度不肯上学，要跟黄树海一道外出打工，黄树海一巴掌搧过去，吼道：“没出息！老子打工，儿子打工，将来孙子也打工不成？老子在外讨饭，也叫你考上大学！”
村子在山坳，他家在村口，黑黢黢的山村异常安静。黄树海摸到自家门口，刚要拍门，忽然想到，此时是三更半夜，儿子和老母亲一定熟睡；特别是儿子小磊，明天就要高考，听人说，考试这节骨眼上，关键要吃得好，睡得好。他知道，特别是睡觉，睡不好，精神头不足，干活都没劲，怎么去拼刺刀考大学！？这时千万不能把儿子吵醒啊。掏出电子表一看，午夜两点，黄树海皱皱眉头，离天亮还早着哩，上哪去呢？这地下泥水汪汪的，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再说，这山里的蚊虫跟饿狼似的，咬得人没处躲。忽然，他想到不远处，隔壁大头家有间柴禾房，去那里猫到天亮不正好吗！不仅能避雨，还能躺在香喷喷的干草上睡一觉，这一路可累坏了。于是，黄树海提着行李，慢慢朝大头家的柴禾房摸去。
山里人家的柴禾房里没啥值钱东西，有的没门，即使有个木门啥的，也不上锁，最多用根枝条插在门环上。黄树海上前一推木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刚要迈脚跨进去，突然，一个黑影朝他迎面扑来。黄树海吓得掉头就跑，同时，身后传来“汪汪”的叫声。黄树海这才明白，是大头家的那只黄狗。按照山里人对付恶狗的办法，黄树海猛地停下脚，一跺脚，一弯腰，果然，那狗没有追过来，而是把守着柴禾房门口，黑煞神一样冲黄树海狂叫不止。
大头家的黄狗是条老狗，这一叫不要紧，村子里其它的狗子狗孙呼应着，也此起彼伏地叫开了。黄树海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样叫下去，不仅会吵醒儿子，按照山里的习惯，狗叫不停，且一声紧似一声，说明村里要么进了贼娃子，要么来了恶物，比如野猪、野熊啥的。大伙就要起床抄家伙出来查看，有时闹哄哄的，全村都惊动起来，一夜不得消停。自己倒不担心会被当贼娃子抓去拷打，但惊扰了儿子小磊，耽误他休息，明天无精打采的考砸了，那可怎么得了啊！想到这里，黄树海真急了，他冲上前，想用呵斥来阻止黄狗的叫声。要搁过去，黄树海一声呵斥，黄狗就能闭嘴，因为黄狗熟悉他的声音，知道不是生人。可出门这么些年了，黄狗已经熟悉他的声音了，继续朝他狂吠。
黄树海急得恨不得朝黄狗磕头求饶。忽然，他想到包里有在火车上为儿子买的符离集烧鸡，原打算给儿子补身子的，现在只能用它堵黄狗的嘴了。俗话说，“一顿吃头猪，也不如一觉呼”，意思是吃的再好，也不如睡个安稳觉；儿子睡个好觉，比吃烧鸡还重要啊。
黄树海咬开包装袋，撕下一个翅膀，朝黄狗扔过去，果然，那黄狗哑了。黄树海刚松了口气，没想到那黄狗吧唧吧唧几声，又叫了起来，不过，明显的，叫声没了先前的恶气。另外，那黄狗大概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吧，竟然叫着朝黄树海跑过来。黄树海灵机一动，决定把黄狗朝村外引，反正离儿子睡觉的地方越远越好。他又撕下一块鸡肉，边往村外退去，边朝黄狗扔过去，并且每走一段就扔一块，果然，那黄狗追他而来。与此同时，由于大头家的黄狗不再狂吠，村子里的狗叫声也慢慢稀落下去了。黄树海边往村外退，边朝村子里看，特别是朝自己家的屋子看，见没有灯光亮起，证明没有惊起睡觉的人。但愿儿子没被吵醒。
离村子越来越远了，黄树海正为自己的做法得意不已，却忘了脚下，忽然一脚踏空，大地没有了，身子直往下坠……
黄树海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镇卫生院的病房里，床前站着邻居大头。见黄树海醒来，大头说：“兄弟呀，你不是在广东打工吗，怎么躺村外的老虎崖下了？”黄树海摸摸脑袋，说：“都是你家黄狗害的……”大头说：“不是我家老黄狗，你早死在老虎崖下了……”
那晚，黄树海失足摔下山崖后，黄狗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站在崖上拼命狂吠，那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黑夜上空。接着黄狗又跑回村子狂吠。大头第一个被吵醒，发现黄狗从没这样叫过，知道有不祥之事。立马起身，唤醒儿子，带上手电和铁叉朝老虎崖摸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崖下的一蓬三楞草丛中发现了黄树海。
听大头说完，黄树海急切地一连声问：“那……我儿子小磊也被吵醒了吧？他知道我摔伤了吗……”
大头摇头说：“我们瞒着他……其实，你儿子小磊那晚根本不在家。”
“啥？不在家？”黄树海急了，“狗日的临考试了也不归屋？”
大头说：“山里下大雨，山路不好走，怕耽误考试，你儿子小磊前一天就住到镇上他老师家了……”
黄树海闻听欣喜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把昨晚的经过说给大头听。
没等黄树海说完，大头的眼睛就被泪水模糊了……
（原载2011年8期《上海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