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医院床上，转头看了一眼，曲向不在，蓝在奇倒是坐在旁边。
他见秦桑醒过来，拉着椅子靠近，殷勤地问：“醒啦？哪里不舒服？”
秦桑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没理会，把脸转开了。
蓝在奇有点讪讪，抓着头说：“曲向又……”
秦桑不想听，说：“帮我转告他，谢谢他救我，还有谢谢他的夫人的教训。”
蓝在奇说：“暂时转告不了了，他又发病。”
秦桑一愣，转头问：“病？什么病？”
蓝在奇垂头丧气地说：“Major depression重症抑郁症，他一直在吃药，而且吃药后的副作用很大的，你没发现，只是因为一直注意不到他身上去而已……”蓝在奇起身，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杯水，端在手里捂手。秦桑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看着他。
蓝在奇继续说，“你只要稍微把注意往他身上移一点，你或许就发现了。他的药家里也有，他虽然藏着，但你只要稍微翻一下，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的。而且他每天都吃药，氟西汀那种药，我又不是不知道，吃了以后副作用很大，恶心、呕吐、头痛、精神状态异常，而且会让人有自杀倾向。如果不是他抑郁症太严重，普通保守治疗无法及时达到效果，他又不想让你发现，我怎么可能让他吃这样的药？”
秦桑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他有病，我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过。他总是那么强势，怎么会有病呢？”
“他本来就好强，不愿让人知道这事儿，更何况是你。”
秦桑恍惚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不明缘由地心虚，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觉得自己从前和一位病人斤斤计较有点不应该。
蓝在奇继续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和他的关系，我这个外人单单是看看就觉得累。他明明那么爱你，你明明也知道，两个人却装作不知道……”
秦桑本能地躲闪，侧头皱起眉头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蓝在奇冷笑了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曲向爱你，他的爱那么强烈，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看不到他爱你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你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曲向不爱你，因为你没办法接受他爱你这件事。这样想得多了，这在你心里就慢慢就成了事实。这在心理学中叫做自我暗示，就是通过主观想象对某一件特殊的事情在头脑中对自己不断地进行自我刺激，然后改变行为主观经验，让人生活进自己制造的幻觉不能自拔，脱离事实。其实你明明知道曲向是爱你的，我记得去年在法国的那次情人节，曲向给你买花，然后在你回去的半路上等你。你明明看到他买花了，而且知道他一直在等你，你却装作不知道，原本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那天却偏偏从旁边绕道过去，曲向在那个地方等了你近六个小时，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最后还是我看不下去了，把他硬塞进了车里。等到第二天，我发现你们两个人又像无事人一样，前一天的事情好似从没发生过。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关系比你们更加疯狂。一个爱得疯狂却又掩饰得疯狂，一个冷静得疯狂却也淡漠得疯狂。”
“……我。”
“秦桑，其实你是个很残忍的人，比你想象的和表现出来的都要残忍。”蓝在奇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转头看看别处，又把视线收回来，低头看着手里杯子中的水，不给秦桑插话的机会继续说：“我和曲向之所以能认识，还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现在还记不记得了，我当时主办的一项慈善活动里曲向是投资人，我曾经差点被他害去坐牢，后来关键时刻他收了手。事情过去几天，他忽然来我工作室找我，我原先以为他是想给我个下马威，是来耍威风的。可他却说他来找我是为了做心理咨询，然后就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呵，我当时确实是有点喜欢你的，又知道曲向对你很在意就想借机刺激刺激他，逞强地说：‘是啊，我还正打算追呢。’你知道曲向当时什么反应吗？他像是瞬间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然后就不停地开始说你的好，你有多漂亮，有多优秀，有多让人难以放手，可是你有多讨厌他，有多厌恶他，有多仇视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流眼泪。
一个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的商业龙头像个大孩子似的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哭。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撼。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眼泪，大概真的是压抑太久了，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来。等临走前他已经恢复过来，我把他送到门口，他说：‘不管你会不会把我刚才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去，我都要谢谢，谢你让我把它说完。’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心甘情愿做了他的私人医生。我第二次见他哭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哦，就是你上次出车祸后不久，那天他魂不守舍地在医院走廊里瞎走，然后和我撞着了，看清是我，他就像个无辜地孩子似的拉着我问：‘她不想要孩子，她还是不想要孩子，她想把孩子打掉？我怎么办？’他一遍一遍地问我，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不愿见人，我怕别人看到就在旁边守着，不让人靠近……之后不久你就回了国，你回国之后，他一直在生病，人甚至都没有能离开医院半步。
睡觉的时候做噩梦，满头是汗，高烧不退，无法入眠，醒来的时候却又浑身无力，脸色难看得不行，偶尔有点力气了，就抱着腿坐在床头发呆。我过去看他，他就偶尔转头看看，失神地问：‘你说她回国真的会把孩子拿掉吗？她真的不要他吗？你说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打？’他不敢把手机放到离太远的地方，不敢关机，怕你打电话来没能第一时间接到，每次电话响他就拿起来看，然后失望地放下来。你回国后第一次打的电话给他好像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当时我也在旁边，病房里很安静，我依稀听到你说的是公司资料外泄的事情。曲向听得脸都绿了，无力得连拿个手机都拿不动，手抖得厉害。他等了好久好久的电话，你却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才打来。我在旁边听得都替他心寒……秦桑，你知道吗？他真的是爱你爱惨了。他现在抑郁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不管是心理治疗还是物理治疗效果都甚微，秦桑，现在只有你有办法了，不管是看在什么的面子上，就算是求你大发慈悲好吗？你就帮帮他，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关心，稍微给他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可以吗？”
蓝在奇说了那些话之后三天，秦桑已经完全恢复了。蓝在奇拉着她到窗边，指着对面一栋住院楼某扇窗户说：“那边，看得到吗？曲向这两天住在那儿，那边窗户可以看到这里的。我指给你看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自己决定。”
秦桑这两天都没开口说话，这次照样不说，也没什么反应。蓝在奇不一会儿就“哼”一声出去了，直到晚上都没再过来过一趟。
秦桑又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后就往昨天蓝在奇指的那个房间走过去。
到了那栋楼远远地就看到了曲向。他正站在阳台上晒太阳，上身穿的是自己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闲闲的样子。下身穿的是医院的裤子，搭着上身的衣服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倒也不是很影响他的形象。
秦桑忽然想起蓝在奇说的，其实曲向爱她的，其实……她也知道的。
再是看上去冷漠。曲向的感情那么强烈，想掩藏都掩藏不住。就像现在，她的气息和脚步声，他熟悉得她还在几百米远外的地方他都能感觉得到。
曲向把视线转过来，平静地看她。秦桑走了过来，两个人在走廊里对望了一会儿。
秦桑走到近处曲向才把视线收回来，用手肘撑着栏杆，淡淡地问：“你怎么过来了？什么事？”
秦桑站在离他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来看看你，不要介意。”
曲向想到什么，不自觉皱了皱眉，又迅速恢复过来，问：“是不是蓝在奇和你说什么了？和你说什么？”
秦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曲向又问：“是他让你过来的吧？”
“嗯。”秦桑看着别处随便地点了点头。
曲向说：“那他一定跟你说了，我精神方面有点问题，还有，他一定也求你协助为我治疗了。”
曲向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强悍。秦桑微微一笑说：“是啊。”
曲向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哪怕就是按照蓝在奇的意思，在我治疗期间骗骗我，鼓励鼓励我，装作对我好的样子吗？”
秦桑问：“你会给我选择的机会？”
“给。只要你告诉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留，不需要真心实意的回答，骗我也可以。”
秦桑低了会儿头，然后抬头说：“不愿意。”
曲向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然后直直地瞪向秦桑：“我都说了骗我也可以。”
秦桑没收回原话的意思。
曲向也不勉强她，转身往房间里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背对着秦桑平静冷淡地说：“秦桑，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让你爱上我，我一定不再爱上你，我要你也体会一下，这样的爱有多痛苦。”说完漠然进屋，留下秦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
秦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不知道曲向会不会放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冷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根本无从思考。
如果是要秦桑放下之前的种种，像一个初识曲向的人一样心平气和地待在他的身边，秦桑可以很明确的说她做不到。她恨曲向，至始至终都在恨，甚至从没有想过要停止。即使有天她意识到曲向其实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她也没有办法瞬间把那些恨抹得一干而尽。
她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曲向远一点，但是她不知道曲向给不给她这个机会，所以她也就只能等着。如果可以，她想走了，走得越远越好……找个没有曲向和亦歌的地方。在那里不用想亦歌告诉她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不用想她是不是一直都怪错了亦歌，不用想曲向对她的感情有多重，会不会重到让她惭愧。
总之她需要去一个无需心烦的地方。因为她现在很烦，很烦很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声音，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相。
秦桑和曲向说完话当天就收拾收拾东西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又去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了所有东西，把家搬到了薛淋默暂住的小房子里。
薛淋默还没有从打击中完全恢复，精神有些恍惚，时不时失魂落魄，秦桑便顺便照顾着她。
两个人住这么一套小房子其实有点挤，因为只有一室一厅，秦桑就在薛淋默房间里的床边又安置了一张床，两个人住在一起，晚上还可以说说话，聊聊天。
秦桑自己心情也相当沉重，却还是尽可能地给薛淋默打气，鼓励她振作起来。
薛淋默跟秦桑说了几个晚上的话，似乎好了些。
过了两天秦桑忽然接到贺总的电话，说是让她不需当心了，公司危机已经过去，现在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秦桑本来就不想再为公司的事情操心。她本能地不想听到关于曲向和亦歌的事情，她想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
可贺总却不知道，继续说：“只不过这次凯撒东华可能完了，他们似乎是在这事儿上下了大血本，本想借机搞垮我们公司，却没想到我们曲总早就做好了准备，备好退路，如今他们那边是血本无归，还累积下一屁股没办法做完的项目，无法达成协议，凯撒东华这次恐怕得面临巨大危机了。”
秦桑瞬间有些烦躁，拿着手机走进厨房，却又空手出来，闭了闭眼说：“贺总，这事情不需要告诉我，我现在在休息。”
贺总这才了悟地啊了一声说：“对了，你这几天一直不来公司，是不是不舒服了？”
秦桑有些不耐烦，随意地点头说：“嗯。”
“哦，那你得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曲先生最近也不太舒服，不过，今天已经来上班了，现在重点处理凯撒东华的事情。”
“……”
等秦桑挂掉电话，她已经淡定不起来了，其实整件事情很清楚明白。亦歌原本想通过抢走曲向手里的合作工程来打垮曲向，却没想到曲向早就做好了准备，以至于亦歌如今反而害了自己，很多项目无法完成，违反协议。
亦歌……如今遇到困难的人是亦歌啊。
如果是别人秦桑或许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或者，如果是之前，她或许还能对自己说亦歌对不起她，这是他应有的报应。可是如今秦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记挂亦歌的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