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是我的死党,打小在一块掏鸟蛋,烧篝火烤地瓜吃的那种老铁。1988年,高考结束后我就没他的消息了,有同学说他去了深圳,也有同学说他去了新疆,更玄乎的,说他带着学校刚分来的英语老师私奔了。说啥的都有,我听得直发昏,也不知道哪个消息准确。
我大学毕业,进医院工作三年后,他突然冒出来,对着我胸口就是一拳,震得我半天喘气都不均匀。你小子去哪儿了,也没个音信,我以为你到美利坚合众国了呢?张帆傻笑着,也不说到底在哪儿发财,脖子上金链子一晃一晃地闪眼。
一品居膳食府内,张帆端着一杯五粮液说:哥哥,小弟想你啊,来,干掉!在这儿消费,不要怕花钱,弟弟我有的是钱。刚才你看我开的车,那是奔驰,出厂价就三百多万,别人口袋里装的都是现金,我呢,装的是银行支票,现在我的资产哥哥你往大了想吧,什么千万,用在我身上都不夸张。我在深圳光别墅就好几套,啥时你去,别墅任你挑,要啥样的弟弟给你买啥样的。现在对于我来说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为啥想不到,因为我们的想象力不够丰富。
我看着张帆口若悬河地谈着他的创业和暴发史,心里为他成为万贯财富的富豪而高兴。不一会儿,一瓶五粮液见底了。
张帆说:哥哥,你可知道我为啥回来?
是不是家里替你说媳妇了?让你回来见面。
切,现在我都这个身价了,还愁媳妇,那不是扯淡吗?
哥哥,你不知道,最近钱越多,我越感到空虚,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我很怕,怕我穷得只剩下钱了。这几天,晚上一闭眼,就是我们小时候在一块疯玩的场景啊,还记得那次,我们在干沟里点火烤地瓜吃吗?那味道真香啊!我舌头烫两个泡都没舍得丢掉,可解馋了。如今那种感觉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梦越长我越思念故乡啊!
我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或许是思乡心切的一种真心情,又或许是一个暴发户的感慨之词,我怎好判断他此时此刻的心态呢?说对了,他会增加对故乡的热爱,说不对呢,都会感觉无趣。
上班几年来,也见到一些暴发户,财大气粗,不可一世,哼鼻子瞪眼的,看啥都不顺眼,但啥都要顺着他。好面子,摆阔气,真要他掏腰包了比孙子还孙子,装起了乌龟。可张帆是我的死党啊,我不能把他和他们相提并论。如何帮他缓解心中忧闷呢?
我通知了几个同学,定了个酒店,和他见见面再乐呵乐呵。
聚会前,我带着他去万佛塔公园、庄子祠转转。毕竟他出门这么些年,家里建了很多人文景观。
去庄子祠的路上,张帆看到一片河滩,停下车来。真是一片静谧的世界。
漫漫的河滩上,一望无际的是那青青的芦苇。苇子在风中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苇秆修长柔韧,苇叶碧绿肥硕,密匝匝的挤满河滩。它们以远处瓦蓝瓦蓝的天为背景,以漫漫的古涡河为舞台,在金色阳光下,曼舞、吟唱,彰显出一种原始的律动。
张帆被眼前的景观惊呆了:真是太美了,这才是原生态啊!不就一片河滩苇子林吗?乡里多的是。我心里嘀咕着。张帆张开双臂甩掉鞋,在河滩上狂奔起来。
清新的和风,茂盛芦苇荡,悠扬的船声,像一副画卷,在我眼中也美
起来。
张帆撅了一截苇子,细细地剥掉叶子,做成一根苇笛,轻轻往嘴上放去。
“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谁知那流浪的悲痛辛酸。”张帆攥着苇笛望着苇子的尽头,深情地吹着。我从他的笛声中听到的不是小调,分明是一种无奈,一种渴望,一种呐喊!它们混在一起,此起彼伏,此强彼弱。我仿佛看到他吹出一副故乡水彩画,画面上红色的老屋,围着紫色方巾的小媳妇,坐在水塘边一边放鸭子一边吸旱烟袋的老汉。笛声幽幽的,忧忧郁郁的,像三月飘逸的柳絮,脉脉地眷顾着苍茫的大地。
我被张帆的笛声陶醉了,身体在充满清甜的和风中颤抖。但我分明看到张帆眼中有一种亮亮的东西溢出。晚上,老同学都围在张帆身边,急切地问:你们俩去哪儿了,同学们满世界找你们,找翻了天了。
张帆倦怠地说:哪儿都没去,就在庄子祠里和庄子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