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耕地的好时节。
望着田野,庄子直犯愁。背着手在地里转悠,他的衣衫被风吹得像迎接春天的孩子。
子须望着愁容满面的庄子说:“师父,要不我去南庄借头牛来耕地?”正在低头沉思的庄子猛然抬起头,“好,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牛借来了,这头牛的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大,两只弯角青里透亮,特别是那一身黄毛,像绸子一样光亮。子须亲切地喊它“小黄”。
子须在前面牵着小黄的头。然而,小黄很倔犟,它好像很认生,更像知道耕的不是他家的地,就有些使性子。庄子在后面用柳条轻轻抽打了几下,小黄依然纹丝不动,头昂着,鼻子里喘着粗气,尾巴悠闲地甩动。庄子又加大力气抽着,它依然不动,庄子没了办法,丢下柳条走了。
子须抓着一把甘草,小黄嗅到了,动了几步。但草吃完后,尾巴一甩又停下了。折腾半天就没犁一垄地。
子须十分生气,把小黄牵回家,拴在草舍前一棵椿树上。拿起鞭子用力地抽,他边抽边嚷着:“我让你倔,让你不动。我就不信今天治不服你!”一会儿子须就累得满脸汗水。
小黄身上的肌肉紧缩着,它恼了,发出愤怒的叫声,尾巴翘起老高。子须越是抽它,它越是反抗。子须大叫:“我看你是反了,还不服管了呢?”他恼火地操起一根木棍,使劲往牛屁股上打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小黄抽搐了一下,接着它的一条腿颤了起来,小黄的屁股上浸出一层潮湿;它低沉地叫着,子须看到了小黄眼里的哀怨。
子须气喘吁吁地丢下棍子,心想,这一下该老实了吧?我让你犟,越犟我越不怕。他解开牛的缰绳,带着它往田地走去。谁知,小黄在走路的时候,那条被打伤的腿稍一沾地就立刻弹起来,那条腿再也没有放下来,四条腿的牛现在要三条腿走路了,咋还能耕地呢?子须心里恐慌起来,把小黄重新拴回去了。
“小黄腿断了,被我打断了。”子须不知道该怎样向师父交代。子须很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因为自己的恼怒害了小黄。望着天上冰冷的月亮,子须心想,咋办呢?师父可是爱牛如命啊!平时,他宁愿自己下田劳作,都不愿累牛半分的。他为一头牛出生可以整夜不睡,他为一头牛可以跟梁国使者谈判……想着想着,子须后怕起来,他想到逃跑,去梁国或者齐国。
趁着夜色,子须留下一张字条走了。
庄子看到字条后,面色凝重,喃喃地说:“怎么一点不明事理呢?应该长大了啊。”
牛腿断了的事,还是传到南庄了,柏老伯抓着庄子的手,把银子塞在庄子的手中说:“庄大人啊!不就一头牛吗?当初不是你带头养牛,哪有今天呢?况且小黄还是你派人送给俺们养的啊!”
“对不住啊,对不住!都是学生年幼,我想把小黄买下了,银子你收下,再买上一头小牛,明年这个时节,又可以耕地了。”
目送柏老伯远去,庄子心想,难道真要庖丁来,把牛宰了?
子须站在田地里,望着耕过的几垄地,深深浅浅的犁沟歪歪扭扭的。他突然看到小黄向他走来,它金黄色的牛毛在春风中抖动,一双炯炯有神、大得出奇的眼睛盯着子须,浅黑色的瞳仁里能照出子须的影子来。好像是一次巧遇,又好像是一次责问和示威。子须跑上前去,紧紧抱着小黄牛,向它道歉,可是黄牛转眼间又消失在广袤的田间。子须睁着大眼仔细地寻找着,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愧疚和一头牛的生命相比,是多么卑微。
子须常常在深夜里惊醒,他不安地望着星空,难道小黄真的不原谅我。
于是,子须在齐国流浪。他的目标是挣到银子,再买一头膘肥体健的黄牛,牵着送到师父家。这也许可以使他心中少一分惭愧。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子须都是在这样想。
于是,子须就拼命地找活干,不顾脏和累。第二年开春时,齐国逢庙会,子须在街面上卖馒头,一个老乡问他,你是不是庄先生的爱徒子须?子须说是。他说:“庄先生和家人都在找你,可费了大劲了,这不我来赶庙会,庄先生都不忘交代让我寻你。”
子须何尝不想回去呢?他没挣到买牛钱,此时他更加愧疚了,匆匆写上一封信,告知平安,让老乡带回。
晚上,子须决定离开齐国,去魏国或者赵国,走远些,让师父找不到。待挣足了钱,再回去。
于是,他扛起了背包,往深夜走去。
眼前的桥怎么那么熟悉,子须揉揉眼,是西岳桥。不知怎的,子须走上了回家的路,怪不得眼前的景物那样熟悉。
桥头上一个女人在轻轻地呼唤,那是妻子啊!子须热泪满盈,上前抱住了妻子,妻子瘦瘦的身子在子须怀里颤抖,她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让子须激动了,他甚至听到了牛的响鼻声,在朦胧的夜色中,子须真的看到一头牛的身影。
是子须的妻子,而且是那头叫小黄的牛。
妻子说:“你走后,庄师父就不愿把小黄宰掉,四处寻求兽医帮小黄医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天,师父准备带他去齐国医治,在路上碰到一个兽医,老兽医说这么好的牛不能废了,就把它牵去了。后来,小黄医好了腿,我就和小黄在桥头等你。”
第二天,子须带着小黄去感谢兽医,可惜兽医在三个月前就去世了。
在老兽医的墓碑前,子须跪下了,他听到扑通一声,看到小黄跪下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