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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魔幻奇书

清晨时分,树丛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息声,早起的鸟儿们暂时停止了鸣叫,偏着小脑袋谨慎窥视着,以防不测发生。

千吉抹一把热汗,望望太阳的方向,初升的旭日仍在薄雾中隐现,并不刺目。

此时,他正背着个大大的柳条筐,一步一拖地走在通向后山的村路上。刚刚走过,鸟群再次喧闹起来,开始争论刚刚看到的景象,大多是比较人和鸟类之间,究竟谁更自由的问题。

千吉没有理睬它们,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心里面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山道不宽,出露着大大小小的圆石头,硌的脚生疼。身后的柳条筐也咯噔咯噔的磕碰着,不时撞在屁股上。

不是筐子太大,而是千吉个头儿太小。现在他已经满四岁了。同年龄的孩子都比他高,比他壮,但总不如他那么开窍。不过,开窍有什么用?就像爹说的:就算你一生下来就会说话,也一样没比别家的孩子多割多少草。

“看说些啥,别人家的孩子四岁只会玩,镰刀都不会拿,割的哪门子草。”

这是千吉听娘回敬爹的话,于是,爹就更加生气了。

爹的脾气似乎从来就没有小过。千吉闷闷地想。可他为啥总生气呢?他问过娘,娘只叹口气,没解释什么。

于是他又问,问的多了,娘说:你爹想给你再添个弟弟。

千吉没有弟弟。这不象别人家,总有兄弟姐妹好几个。连水玲姐都有个小弟弟呢。我为啥没有个小弟弟呢?

再问,娘就只有叹气……

每当听到娘叹气,千吉都会变的乖乖地,不再问那些让娘心烦的问题。可他还是没弄明白爹为啥脾气那么大。于是,他就去问九阿婆。九阿婆待他很好,而且,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能难住她。

“你不是你爹的儿子。”九阿婆告诉他。

他不是爹的儿子。为什么呢?千吉怎么也想不通。

那么,俺爹是谁?千吉这样问过九阿婆。

九阿婆用小脚儿跺了下地,又抬手指了指天。不再理睬千吉,只顾嚼她的核桃仁。

千吉不明白九阿婆的意思,却牢牢记住了那句话——

你不是你爹的儿子。

“喂!千千吉,你在那里做什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千千吉”是小伙伴们对千吉的称呼。可在他听来总觉得别扭。好像在叫一个仍在吃奶的娃娃。

都是跟九阿婆学的。唉……

千吉抬起头,瞧见水玲姐弟俩正向自己走来,便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此时,他正趴在一丛蒲公英旁向里面看着。

“发!发!”水生兴奋地叫,一路向这边跑来。他比千吉年龄大一岁,个头儿比千吉高的多,可还是发不清“花”的音。不过,比起千吉来,他倒是更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水生凑到千吉身边,看见一只皱巴巴的蝴蝶正停在草叶的顶端。

“那是蝴蝶。”水玲小声说,她比弟弟大两岁。

“发!”水生又说。

“蝴蝶是什么?”千吉提了一个问题。

“蝴蝶就是蝴蝶。”水玲只知道这些。

“它是从壳里面爬出来的。”千吉指着草枝上黄褐色的空壳儿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水玲说,似乎早就知道。

“壳是哪儿来得?”千吉接着问。

“长在草上的呗!”

“蝴蝶是从草上长出来的吗?”千吉自言自语,“俺是从娘肚子里长出来的。”

“弗对,小孩儿是从灶灰里扒出来的,俺爹说的。”水生辩解道。

水玲没有参加他们的争辩,与弟弟和千吉不同,她是娘从井里打水时捞上来的。不过,她已经有些怀疑了。因为她见过娘挺着大肚子的样子。那时侯还没有弟弟。

千吉看着水生呵呵地笑起来。

“干嘛笑?”水生有些气恼。

“怪不得你这么黑。”

“再说!”水生跳起来向已经逃开的千吉追过去。二人开始在山坡上奔跑起来。

村里人都说千吉是个怪物,哪里像呢?不过是年龄小一些罢了。这是水玲的想法。年龄小就不能跑跑跳跳了?

蝴蝶已经完全展开了翅膀,干透了,忽闪一下飞上天空。

千吉和水生翻倒在草坡上,停止了打闹。他抬头看着在阳光中翩翩飞舞的蝴蝶,疑问再一次占据了幼小心灵——

蝴蝶真是从草叶上长出来的吗?

不是。一个声音传来。轻柔得就像身边的微风。

“谁在说话?”千吉好奇地问。对着空气。

没有回答。

“姐,里看。千千吉又在做梦了。”水生大叫着从千吉身边挪开,有点害怕。

水玲凑上来,看着千吉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透明,似乎望不见底的深潭。她在千吉面前晃了几下手指,他才回过神儿来。

“你怎么了?”水玲小声问。

“蝴蝶不是从草叶上长出来的。”千吉说。

“谁说的?”

“我……不知道。”

“历史?”九婆回问一句,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字眼儿。

“就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儿。”许暮生赶忙解释,由于老婆子耳背,他发的声音很大,生怕这位古稀老太再次睡过去。“比方说……咱们天垣村的来历。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个村子的?”

“笑话,我又不是山上的石头,怎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呢?”老太婆嘟哝道。

许暮生无语。九阿婆是这天垣村中年岁最大的人了,连她也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谁能知道呢?看来,有关天垣村历史的惟一资料就只有村口崖壁上的那首古诗了。

“难道这个村子所处山峰,真就是当年盘古老祖开天辟地的中心点吗?”许暮生提醒道,想要引出一些尘封在九婆头脑深处的记忆来。

“盘古老祖?那又是谁,净说我不认得的。”九婆前后轻轻摇晃着,口齿不清地说。嘴里的核桃仁已经快要嚼烂了。

许暮生无奈地望向窗外。九阿婆的院子很大,没有篱笆。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并不平整,缓缓向下倾斜,一直延伸到村中最宽的山道。通向山道的是条石板拼成的阶梯,旁边错落生长着几棵核桃树。都是两人合臂才能抱住的千年古树。看来这位见多识广的九阿婆也不是一部古书,不可以随意查寻资料。如果那些古树可以说话,兴许还能道出些秘密来。

三个矮小的身影从山道上蹒跚而下。引起许暮生的注意。其中两个正拉拉扯扯地拖着一只硕大的柳条筐子,一丛青草从筐沿上冒出尖来。细看之下,他终于辨认出走在前面的那个孩子是谁了。

“真是怪了。像千吉这么小的孩子,怎就会像个大孩子那样干活儿了呢?他真的只有四岁么?”许暮生疑惑地问。

“这有什么可疑心的,是九奶奶亲手接生的娃,还能有误?”说话的是槐喜嫂,先前她一直在听这个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说话。希望能听出些新闻来,以便不负重望,在街坊们面前有个交代。“那娃儿打生下来就能笑,还说话呢。”

“有这种事儿?怎么可能。”许暮生还是头次听说。

“还骗你咋的,这可是我亲眼所见。”槐喜嫂越说越起劲儿,瞟一眼昏昏欲睡的九婆,继续道,“听说,千吉妈生产的时候,还是个黄花闺女哩。对吧,九奶奶。”

老婆子被槐喜嫂拐了一胳膊肘,顿时清醒过来。“是啊,这倒真是奇事儿。处女子遇灵水而孕,以前只在传说中才听过呢。”

“遇灵水而孕?怎么可能?有什么传说,可以说来听听吗?”许暮生追问,他的兴趣已经转移到那个奇异的男孩身上。

“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你要听,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九婆从炕铺上撑起身子,捋一把银发,盘腿坐下,像是要打开话匣。

“要说咱天垣村,那可是有些年头了。可到底建自哪朝哪代,根本没人知道。不过,听上辈人说:古时候,有一个大部族的首领。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上通苍天,下晓地理。仗打了好多。连四方蛮夷都服他的气呢。据说,他小时候就是怪怪的。跟千吉那娃儿一样,也是女子触了灵媒,未婚而孕,才生下来的。后来……后来……”

话没说完,老太婆的眼皮又打起架来。

“后来怎样?”许暮生赶忙提醒。

“飞走了。”九婆一挥手,又提起些精神来。

“飞走?”许暮生不禁心头一惊。

“就是……”九婆抬起枯枝一般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圈,“就从这龙脊峰顶,飞升成仙了。”

“传说中,可曾提到那头人的姓氏?”许暮生追问道。不愿错过任何线索。

“有,叫……姬……什么的。想不起来。”

“姬?您确定就是这个姓氏吗?”

“那还有错儿?俺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家都是这个姓。”槐喜嫂证实道。

“姬姓部落首领。不就是古书上称为轩辕黄帝的那个人吗?”许暮生眼望窗外,仿佛自言自语。

“古书不古书的俺可不晓得,反正老人们就是这么说的。”九婆嗫嚅着,抬起手,把只剩了层皮儿的核桃仁吐进手心里,丢出窗外。

驭龙飞升?那条通向天垣村、九曲回环的崎岖山路不就被称为“驭龙梯”吗?想及此处,许暮生禁不住大呼一声:“啊呀!”

这一声叫,险些把老婆子和槐喜嫂吓出魂儿来。

“这后生,瞎叫唤个啥呀?”槐喜嫂嘟哝着,白了许暮生一眼。

“太好了,这可是个千古难寻的重大发现。具有异常宝贵的考古价值。当然,还有那些文字,那面斧头一样耸立的石壁。那些……”

许暮生兴奋异常,完全忘记了面前的这两个村妇有限的理解力。

“这后生怕是生了什么病吧?”九婆朝槐喜嫂问,拧眉盯紧了许暮生。就差没有立即给他号脉了。

“像是呢。净说些咱听不懂的邪乎话。”槐喜嫂附和道。

“……当然,还有那个叫千吉的孩子。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盘古开天辟地,黄帝驭龙飞升。在中国古代典籍里也确有此传说记载。不过,据许暮生了解,那盘古开天地和轩辕黄帝炼丹飞升之地并非一处,本是一北一南,两处仙山。怎就会在这龙脊峰上同时出现了历史痕迹呢?

定一定神,许暮生再次问道:“九婆婆,但不知那千吉娘所触之灵水,又是源自何处呢?”

“灵水么……我也只知有歌谣一首。至于那灵泉究竟在哪儿,我也没亲眼见过。”

“歌谣?九婆婆可否诵读一遍?”

天色暗下来,九阿婆就着槐喜嫂刚刚点燃的羊油灯,在一晃一晃的光影中,再次唱读了那支关于千窍灵泉的古老歌谣——

北岳山中千窍岩

千窍岩下千窍泉

泉枯千岁八百载

一朝有露润万年

…… ……

喘着粗气,千吉走上凹凸不平的山路。两捆干柴沉沉的压在他窄小的肩膀上。晃晃悠悠。

还好,终于走到水潭边了。他总算可以休息片刻,喘口气。

“好累呀。”千吉松开栓柴捆的绳套,任它们倒在道边的石头旁。挺了挺腰,想要像往常一样呼喊几声,重温一下山谷那边的回音。

不过,他并没有喊。而是把刚吸足的气又慢慢呼了出来。因为,他看见了那只花翅红喙的小鸟。

鸟儿正在鸣叫,却并不是千吉贯常听到的那种婉转啼鸣,且恰恰相反。那叫声中似乎充满了哀怨,是的,就是哀怨,千吉可以断定。而且……

……我可怜的孩儿……可怜的孩儿……我可怜的孩儿……

它在说话吗?

千吉不能确定,更加专注地看着那只红嘴山雀。

……可怜的孩儿呀,谁去救她……

没错,它就是在说话呢。可是,鸟儿怎么会说话呢?

……救救它,我可怜孩儿……可怜的孩儿……

“你的孩子在哪里?它出什么事了?”千吉问。

可是,“扑棱”一声,那只山雀已被惊飞,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千吉望着鸟儿消失的方向,后悔莫及。显然,鸟儿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的。他一屁股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看着水从山崖的某个地方流淌下来,汇成小股的瀑布,哗哗啦啦的掉进浅浅的水潭里,渐起无数水花。

鸟儿会说话,会吗?他拾起一块儿尖尖的石头,开始在岩壁上勾画起来。

那里早已画满了千吉脑子里的东西:有飞翔的小鸟;有拖着重物的小蚂蚁;有山、有树,还有山一样高的白云,一层又一层,堆叠起来,像是一座高高的云塔。那是千吉用云盖起的房子。此时,他在云塔下面添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小溪会流到哪里去呢?”千吉问着身边的石头。他猜想应该有一处地方,那里会有一大片水,不过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

石头们没有回答,它们正忙着从空气中多吸收些水分,滋润那些生在石缝里的苔藓。光斑洒落,苔藓们绿的透亮,仿佛一株株细小的翡翠雕刻。

山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没有大些的风,它们很少说话。千吉想那个地方一定很远,恐怕连最高的山峰也看不见。

“海……”一个声音说。细小的几乎听不见。仿佛蚂蚁啃嗜草叶的声音,“不信去问云,它们见多识广。”

千吉四下里寻找着,想知道是谁在说话。

“我在这儿。”声音又响起,稍微大了一些。

千吉俯下身子,终于在一丛山丹丹的细长叶子上看到一只蜻蜓。蜻蜓抬起前肢梳理一下大大的眼睛。那对复眼凝视着千吉,充满了深邃的光。千吉被这目光吸引了,盯着它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你……怎么会知道?”千吉问,这次尽量放低了声音。生怕把它吓跑。

“我飞过一次,很高,那边山上,云也在,它们说的,错不了。”蜻蜓的话简短细碎,似乎有点儿激动。

“千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人在说话。

千吉回过身,看到村办小学的老师正沿着崎岖山道一步步走来。两年前,他是第一个“迎接”这位外乡人的天垣村民。

“千吉,咱村的学龄孩子里,就你没有上学了。”许暮生停下来,擦了把汗。

“爹说了,上学没什么用,不如学门手艺。”千吉皱起眉头,无可奈何。眼角余光中,那只蜻蜓已经飞走了。

“我去跟你爹说说,孩子不上学哪儿成。”许暮生一脸严肃,他到天垣村,本来就不是只为考古来的。三年后的今天,更是这样。

“谢谢许先生。”千吉低声说道。想到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他对许先生的建议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许先生”是村里人送给许暮生的称呼,他们不习惯叫“老师”,就像不明白什么是“历史”,什么是“考古”一样。

“这些画原来是你画的呀!”许暮生扶了扶近视眼镜,审视着岩壁上的图画。

千吉点点头。

在许暮生的眼里,这个名叫千吉的孩子确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来历那么怪异,这让许暮生对他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许先生,小溪最后会流到哪里去呢?”千吉问,想要验证一下刚刚听到的那些说法。

许暮生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小溪……最终会流进大河里去。”

他不假思索的说。

“大河要流到哪里去呢?”

“大河会聚在一起,形成更宽、更大的河流,也有的会流进低洼的地方,形成湖泊。不过,最终它们都将流入海洋。”

“海。”千吉念着这个字,眼中流露出一丝神秘的光彩,“海又会流到哪里去呢?”

“这个……海洋是地球上最大水域了,它不会再流往别的地方。”许暮生第一次领教了这个孩子的好奇心。他竟然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

“地球又是什么?”千吉很羡慕许先生,他知道那么多。也许比云知道的还多呢。

许暮生看看渐渐变成橘红色的夕阳,说:“太阳快落山了,咱们先到你家里去吧。”

千吉点点头,突然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许先生,鸟儿会说话吗?”

许暮生望向千吉,“鸟儿?也许吧,只是我们人类听不懂。”

“蜻蜓呢?山、云、风,还有石头们。他们都会说话吗?”

许暮生正在从石头旁扶起柴捆。此时,他停下来,诧异地看着这个比同龄孩子矮小得多的山村男孩儿。

他的脑子里,能装多少东西呢?

“读书?书有什么好读的!俺棺材王一辈子没读过书,不也过来了吗?我看,读书不如学门好手艺,顺子将来也做棺材!”千吉爹的大嗓门从石板屋里传出来,震得窗框上的尘土纷纷滑落。

“您应该为孩子的未来多想想。现在山外面越来越发达了,孩子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山里呀。再说,将来咱这山沟也需要搞建设,没有知识怎么行?”

“行啦!俺没有那么多的理儿跟你论。反正顺子就是不上什么……学。没用。”

千吉蹲在破窗户底下,抱着膝盖,倾听屋里的谈话。月光冷冷地照在他那件打着补丁的棉布褂子上,原本热乎乎的心思也渐渐失去了温度。他知道,许先生的努力白费了。

不一会儿,许暮生闷闷不乐地走出屋门,正要离开时,千吉跟了上去,悄悄拉住他的手,说:“俺想认字。”

“长……城……”许暮生口气模糊地念道,然后用力把干粮咽进肚里。

在千吉的那双眼睛前面,许暮生永远都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不过,千吉原本就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除了学习更多的知识外,没有其他要求。当然,有许多问题是连许暮生也回答不了的。

“长城。”千吉跟着念,同时用树枝在地面上写着生字。“许先生,长城是什么?”

“长城是咱们国家古老历史遗迹之一,在世界上都是很著名的呢。长城的样子就像这样……”许先生也用树枝在地面上画着,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然后是砖块儿、垛口……

“像一条龙。你昨天画的。”千吉说,“它会飞吗?”

“对,像一条龙。长城是古代用于抵御外敌入侵的城墙。很长,建在山上。飞不了的。”

“龙为什么会飞?”

“龙是神话动物,一种象征,现实中并不存在。”

“现实?那又是什么?”

“现实……”

往往,许暮生总有一种感觉:当他凝视这个孩子的时候,或者与他交流、谈话的时候。仿佛自己突然就被拉进了一道洪流,透明,却又是无比湍急,向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方向奔涌,穿越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时光和思想……

“现实……是和幻想对立的。包括我们生活的整个物质世界。”

“幻想?”千吉似乎刚刚找到了一个更加令他着迷的字眼儿,“幻想是另外一个世界吗?”

“可以这么说。”许暮生感觉自己仿佛坐在飘渺的云端。不是他在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疑惑,而是……被他引领而前。

“它有多大?比地球还大吗?”

“是的,也许……比宇宙还大。”许暮生感到有些头晕。

“那该有多大呢?”

“无穷……”

“许先生,你的鼻子流血了。”千吉伸出小手指,在许暮生的鼻子底下划了一下。一滴红红的液体落在手指尖上。他想问问血为什么是红色的,却努力憋了回去。只是说:“您该去学校上课了。”

许暮生从晕旋中清醒过来。是啊,该去上课了。太阳都已经爬到半山腰了。

“明天再见,我给你带一些有趣的书来。”说完,许暮生离开水潭边。这里,是千吉第一次向他提出问题的地方。

看着许先生走远,千吉重新拾起削短的树枝。在地上写——

长城、太阳、啄木鸟、核桃树、蜻蜓、风雨、云、山、大、小、多、少、三、二、一……

“‘幻想’怎么写?”千吉问。

这一次,没有回答。

春生夏长,秋荣冬枯。时至深秋,满山的黄叶、红叶相继凋零了;山溪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当棉被般的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野的时候,千吉依然用冻红了的小手握着干树枝,在雪面上练着生字。每当他抬起脸向上看时,总会发现那些字就像毯子一样,铺地更长、更宽了。

头一年下来,千吉就已经可以看懂许先生拿来的那些识字画册。那里面讲到了好多好多山里面没有的东西。比方说:楼房、汽车、飞机、电话等等。而且,随着许先生带来更多、更复杂的书,千吉也慢慢地学到了更多有用的知识:他了解到大山的外面有平原,平原上有城市;城市有大有小,组成一个个国家,地球上有好多个国家呢。

至于地球嘛……,千吉对这个词儿还是不太明白。

人为什么会生活在一个球上呢?更奇怪的是,这个“地球”居然还是孤零零地悬在一个叫做宇宙的东西里,真是奇怪的很。

另外,关于“幻想”的含义他却再也没有向许先生问起。因为,他不愿再看到许先生的鼻子流血,再也不想了。

黑白相间的山雀落在枝头,低头看着下面的那个小男孩。

“来啦。”它说。

千吉仰起小脸,微笑一下。“谢谢你。”他说,这回用的是口哨。听起来很象小鸟的叫声。他不知道这只山雀是不是失去了孩子那只。他没有问。那件事情似乎也有他的责任。

果然,不大一会儿。许先生的脚步声就轻轻传来。仿佛……是故意压低的。

“他要和你捉迷藏。”鸟儿说。声音颤颤的,带着点点兴奋。

“那好吧。”千吉不想让许先生察觉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可是,这次他会带来些什么呢?一套新的自然丛书?天文的还是地理的?是数学、历史?还是……

不出所料,那就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厚厚的,已经磨秃了边角的书。当这本书突然出现在千吉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神儿。因为,那本书的封面——

一个奇形怪状的人正在弹奏着一架弧形的乐器,它的头尖尖的,很像鸟的脑袋。它也许是金属的,身上仿佛有着淡淡的反光。怪人的后面是一个圆圆的窗口,一片高低错落的塔形建筑静静地浮在云端之上……

封面的一侧,印着四个笔画怪异的文字——

“魔——瓶——世——纪。”千吉读道,他的眼睛已经被这幅充满奇幻色彩的封面画吸引住了,那个金属人的外形酷似一只大鸟。

“那是机械人,幻想中的角色。”许暮生从千吉身后转出来,微笑着说,“喜欢吗?”

“嗯。”千吉点点头,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本书。

“那就送给你吧,一定要好好保存噢。这可是我老师留下来的东西。想了解什么是‘幻想’,没有比看这个更好的了。”

“谢谢许先生!”千吉开心地说道。小心奕奕地抚摸着那本书的封面,久久不愿释手。“这里面有幻想么?”

“几乎全部都是。”许暮生答道,他说“几乎”是有道理的。因为除了扉页上的那幅影印拓本外,书中没有一段描写是真实的。应该说——那是一本神话,或者……也算是魔幻吧。

“都写了些什么呢?”千吉好奇地问。这么厚的一本书,他是不可能很快读完的。

“和咱们天垣村有点关系,是从一段神话传说演变出来的。当然,这只是一个小说题材的故事,内容并不真实。”

千吉翻开扉页,在那幅影印拓本上停留了片刻,不知为什么,这次他没有提出问题。而是继续向后翻去……

这本书没有故事梗概,没有编者前言,没有章节目录,只有……

朋友,你可知道?当你翻开本书的一刻,这个故事早已发生很久。只是,在你没有读完它之前,一切都将充满变数……

故事是从金姆的一次演奏开始。金姆是个机械人,却具有女性的柔美,擅长演奏各种乐器,不管它们有多么古老。

这次演奏极其盛大,却并非在现实中举行。因为,她是一个幻想的使者,来自于银光闪耀的云明圣界。

你看……

千吉没有察觉许先生是何时离开的。在那本书被翻开的一瞬间,他似乎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书里的文字仿佛一段段具有魔力的符咒,引领着这个七岁男孩的思绪,向更深、更远、更广阔的地方滑行……

呼啦啦……

仿佛烈风灌耳。飘摇浮动,又仿佛在万丈高空。

那不是云吗?一片山样高耸的云团。洁白的,像新雪堆积。又很轻、很软,软的像是在流动、在荡漾……

不,它们在飞。

眨眼间,云团已向两旁退去,闪出一线霞光。与千吉所熟悉的不同,那霞光不是淡紫、梅红。

而是……

一派银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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