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明觉寺回来,我无端生出些情绪。比如看到苏墨的校场就会忍不住想象苏墨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抡着大刀,怒吼着操练的情景;再比如看到苏墨的策兵房就仿佛听到他粗犷的嗓音响彻整个屋子。紧接着原本隔三差五便要去倒腾两番的书房是再也没有了兴趣,这点让冷秋很是满意,对我的态度也有所好转。
我甚至对翠翘埋怨:“一个舞刀弄枪的将军怎么起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简直有辱斯文。”
翠翘嗫嚅着不敢说话,斜刺里冒出来的冷秋冷冷道:“一个嫁做人妇的大家闺秀竟然在背地里议论自己夫君的姓名,简直有伤妇德。”于是冷秋好不容易对我建立起来的好感度一瞬间降为负值。这样一来,和冷大管家搞好关系实在是前途渺渺,后路茫茫,好在我对这些事看的比较豁达,没一刻钟便抛在脑后。只想着法子疏散这些情绪,经过梨春苑看到芮姬在侍弄花草,便和她说话解闷。接着一连好几日,午膳一过我便去找芮姬说话,时而陪她摆弄花草,并吩咐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俩的雅兴。
可离月底越近我的这些情绪发作的便越厉害,终于熬不住我决定出门散散心。冷秋毫无意外的跳出来反对,冷着脸说:“将军后日便回来,夫人理当在府中静心候着,做好准备为将军接风洗尘。”
我倒不知苏墨后日便回来了,他这一说更加坚定了我出去散心的决心。我本着毫不退让的态度和冷秋力争到底,终于被他一句“不愧为丞相千金”给堵了回来。前几日才被叶相教育一举一动皆须谨慎,这会子倒不好做明里应暗地反的事。泄气的回到房里,立刻让翠翘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换起来穿上。
我来回走动欣赏着镜中也称得上是眉清目秀的翩翩佳公子,得意的问翠翘:“翘儿,我若是男子,你可愿嫁于我?”
翠翘在屋里屋外反复张望,哆嗦道:“愿……愿意,可是小姐,这样真的不会被秋叔发现吗?”
我潇洒的一扬眉:“怕他作甚?我前面与他做戏那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他怀疑,以为我打消了出去的念头,断不会被发现的。而且就算被发现,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翠翘苦着一张小脸:“是啊是啊,他自然不能拿小姐怎么办,可奴婢就惨了,小姐又不是不知道秋叔的手段。”
我继续不屑一顾:“不就是扣掉半年的薪金么,跟在我身边,还怕我养不活你?”想了想,又补充道:“难道你是怕被罚刷洗府中整一个月的便桶?”
翠翘:“……”。
连闪带躲的避过府中丫鬟守卫,轻易便来到了后院一所废弃的庭院,那里的墙是整座将军府里最容易攀爬的。对于这次易服出行,我可是早有计划。在我答应翠翘若是被冷秋发现罚她刷便桶,便下令全府的人不准在府中如厕后,她胆子明显大了许多。她利索的将早就藏在乱草丛中的横梯架好,率先爬了上去,看明四周情况确定没有意外发生后,向我做出了一个“V”的手势,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暗号。
从爬墙到溜出将军府,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这让我犹豫该不该提醒冷秋应该加强将军府的看守,免得盗贼轻易出没。
墙外是一道胡同,两边皆通路,因为是将军府的外墙所以鲜有百姓路过。我和翠翘不敢怠慢,避开经过将军府正门的路口,转而从府第的后方溜到了大街。直到混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才真正放松下来。
想我一介丞相千金又是将军夫人,为了躲避一个管家狼狈成这样,传出去真不怕人笑死。刚想和翠翘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就听她猛然低呼一声:“糟了,只顾着怎么溜出来,可忘了该怎么应付万一有人要找小姐该怎么办?”
我抬手给了翠翘一记爆栗:“怎么说话呢,本少爷一介风流公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小姐了?”接着得意道:“你少爷我是那种没有远见的人么?放心吧,我在府里安排了内应,肯定不会被抓现行的。”
翠翘好奇,连声问我谁是内应,我本着让这丫头开开窍,便让她自己猜。翠翘揉着被我敲痛的脑袋,皱眉想了半刻,怀疑道:“少爷你哄我呢吧?这府里哪有咱们信得过的人呐?”
我稍稍提醒她:“这几****都做了些什么?”
翠翘“啊”的一声,醒悟道:“不会是那个芮姬吧?”我不置可否,她又“哎呀”一声叫起来:“少爷你糊涂啦?怎么能让她帮忙呢,万一她向秋叔揭发我们再向将军添油加醋的诬蔑我们什么,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我对翠翘的担心浑不在乎,芮姬的心思压根不在苏墨身上,她也犯不着做这些无聊的事。
翠翘的大呼小叫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我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女孩子说话要轻柔,像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翠翘赶紧捂住嘴巴,看着我眼珠子一转,又放下手,笑嘻嘻道:“不怕,我现在是女扮男装。”
我看了看天色,想起一个早就慕名已久的去处,随即跟翠翘说:“咱是偷溜出来的,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二,要是不玩点刺激的实在对不起帮咱们做内应的芮姬,这样,少爷我就带你去一个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包管新鲜好玩。”
翠翘看我神神秘秘的,也掩不住露出些雀跃的神情。
我看不远处有个摆摊的青年小子,就凑过去跟他打招呼:“这位小哥好呀,在下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哪里有地方可以耍乐子,这不都来了两天了,在客栈里待着骨头都懒得不听使唤了。”
那小哥听我这么说,笑起来:“客官这哪是骨头懒了,分明是肚子里憋着一团火不知道往哪撒吧?这京城里取乐的窑子大大小小许多处,我看客官衣着谈吐皆不俗,想必也是个富贵人家。京城里最有名的窑子当属城东的留香馆,里面的姑娘个个皆非俗品,只是里面多有达官贵人光顾,公子可千万记住切勿在里面得罪人就是。”
我心想最多在里面喝喝茶瞧个新鲜,必不会得罪什么人,但感叹小哥如此热心肠,便多给了他些银子作赏钱。小哥收了银子更是热情,连比带划的给我们指明了路径。
路并不很远,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此时估摸着未时已过,天色稍显昏暗,更衬得眼前的花楼灯火通明。还未近前,便能隐约嗅到花楼内飘出的脂粉香气,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劝酒声,和冷清的街道一对比显得十分热闹。翠翘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留香馆,直到我作势要进去才猛然反应过来,将我一把拉住:“小……小姐,不,少……少爷,这……这是青楼啊,青楼我们怎么能进呢?”
我把翠翘的手掰开,低声道:“别乱说话暴露身份,你说哪里还有比青楼更刺激的地方吗?你放心,我都打听过了,这留香馆比不得别处,就算不叫姑娘在里面喝喝茶也没人把你当另类。”
翠翘听不太明白,只是不敢进。我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说服她:“我来这是有目的的,你看啊,这留香馆是京城最好的青楼吧,那如果苏墨逛青楼肯定也会来这,我们这是暗中查访,打听一下苏墨以前有没有来过或者都找过哪些姑娘。”
翠翘恍然大悟:“小姐这是查姑爷有没有风流史呢?”
我清咳一声,表示默认。翠翘一听是有关我这个主子的终生大事,也就不再畏缩了,严肃道:“打听这些事怎么能不叫姑娘呢,我们就叫个一两个,反正……反正只要不进房间,她们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我暗自好笑,领着翠翘一前一后进了留香馆。前脚刚踏进去,就有两个姑娘娇笑着贴着身子上来。原以为会闻到浓重的脂粉气,不曾想她们身上的香粉虽重却不熏人,想来这楼里的姑娘吃穿用度皆是上品。翠翘唯恐避之不及,连忙躲在我身后。我也怕她们贴的太近露出破绽,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柄绘有远山流水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举在胸前轻摇缓煽,虽是凉薄的天,但这山水扇子本就是用以故作风雅的,因此也不显得不合时宜。
我及时握住一只贴着我的腰准备摸上胸前的手,将那手轻轻一揉再牵至鼻前轻轻一嗅,赞叹道:“姑娘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啊,这身上香的,真把本公子都熏酥了。”
那姑娘经我这么调戏,娇声笑起,说了句:“公子爷真坏。”就撇开我到别处去了。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将另一位蹭在翠翘身上的姑娘拉过来,问她:“她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见我拉她,就势扑进我怀里,娇声道:“公子爷长得这般俊朗,说话又这么好听,芸香肯定是去招呼更好的姐妹来服侍公子爷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功夫,刚刚那个叫芸香的姑娘就领着两三个长相甜媚的女子一齐拥到我和翠翘身边,一口一个叫着公子爷,不住的夸赞我如何气度不凡如何英俊潇洒。
第一次扮男装就得众女如此赞赏,我心中得意,手脚更是放开了,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姑娘寻了个座儿,又点了几样酒菜,像模像样的摆起了寻欢作乐的场子。翠翘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兀自傻傻站着,我忙拉她坐下来,风流气十足的说:“今儿个也不分什么主仆,就陪着本公子好好享受享受,下次再有这机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倚在我怀里的姑娘闻言笑起来:“我说这位小公子怎生这般害羞,原来是主子在面前放不开呀,要不我招呼一些姐妹带他去另一处快活,少了主子在面前,喝酒也痛快些。”
翠翘一听这话,惊得连忙站起,瞪大双眼求救似的看着我,仿佛这些女子不是要带她去喝酒而是要生吞活剥了她。我有心戏弄翠翘,假装沉吟片刻,眼见翠翘额上都出汗了,才慢条斯理的说:“这个嘛,还是算了吧,他走了本公子找谁喝酒去,还是让他留下来陪我喝喝酒聊聊天,增进一下我们主仆之间的情谊,再说了,这喝着喝着肯定就放开了嘛。”
本是给翠翘解围的说辞,没想到给了身边一众女子敬酒的由头,一个个的连发炮似的灌我喝酒,我一时不好拒绝,待准备好说辞灌她们酒时,肚里已然进了五六杯之多。我本就不怎么会饮酒,一下子空腹饮进这么多,脑子顿时有些飘忽,也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迷糊中只感觉到有许多只手在我身上摸摸蹭蹭,我只记得千万别给摸到胸前露出破绽,于是摇摇晃晃站起来也去摸身边的女子,胡乱中摸到一团绵软,我哈哈大笑起来:“给爷摸个正着了吧,看你还敢吃爷豆腐!”
转而又去扑另外的女子,朦胧中听得身边娇笑声四起,先前灌我酒的姑娘都离了座躲开我,又不断上前挥着手帕叫我有本事就去抓她们。我借着酒劲兴起,哈哈笑着就要陪她们玩下去,奈何脑子迷糊的路也辨不清了,混乱中碰倒了不少桌椅却一个也没抓着。忽然鼻间扫到一股香气,只觉得好闻非常,又见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便立马扑了上去,酒醉中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把那红影扑倒在地,只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叫声,紧接着耳边抽气声四起。我还未从地上爬起来,后脖颈的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拎起来,这一下勒的我差点不能喘气,还未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啐道:“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借着酒劲撒泼撒到我们锦姑娘身上了!”接着身子被那人一甩跌坐到了地上。
我只觉眼前混沌不已,被他那么一甩脑子里更是昏昏沉沉的,还以为是哪位姑娘不小心把我推到了,于是摇晃着站起来,嘻嘻笑道:“没事,姑娘们,跌的不疼,咱继续玩!”
我向前走了几步,又闻到那股好闻的香气,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就想去拉她的手,想告诉她她身上的香真好闻。手刚伸出去就被人牢牢握住,那手一用力,捏得我骨头生疼,忍不住叫唤起来。本来四周声音乱糟糟的,我一叫唤就突然都没了声,我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高了,就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胡乱挥了挥,笑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乐,我一不小心声音高了些,呵呵……”。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我努力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在朦胧的视觉里终于看出了一点不寻常。二楼的楼梯口站着几个男子,为首的剑眉俊目,看起来长的还不错,似乎在盯着我看。他身后的男子中有一个我觉得很是面熟,使劲的摇了摇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甩了好几下都甩不开,正自纠结,就听到那楼梯口的男子说了句:“放开她。”声音淡淡的,又好像冷冷的。
他甫一出口,抓住我的手的力道立马就消失了。我呵呵笑着跌跌撞撞的想要过去道谢,离近了发现他长的果然很好看,只是墨眉下的双眸黑沉沉的,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虽然吸引人却让人心生畏惧。只是我正是酒意上头,对这一切朦胧无知,指着他傻笑道:“你小样儿长的还真不错,快来陪爷喝酒,爷……爷可是男女通吃的,必……必不冷落了你。”
我说完后突然想起来怎么不见翠翘这小丫头,皱着眉打量四周,却发现这楼里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之前陪我喝酒的姑娘们都低下头不敢往我这边看。我没看到翠翘,嘴里嘀咕着:“这丫头跑哪鬼混去了?”又回过头来看那男子,只见他星眸里平澜无波,静静看了我半响,忽的牵动嘴角似乎在对我笑,这一笑真如破冰融雪般,原本的八分醉意被他这一笑提到了十二分,抬起手就要去摸他的脸,忍不住赞叹道:“你……笑得真好看。”
眼见手指就要触碰到他的脸,忽的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感觉自己的脚脱离了地面,身体的一侧紧紧贴着一个温暖宽阔的物什。我努力支撑着眼皮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最终只看到身后那个面熟的男子正略带担忧的看着我,迷糊中好像已经记起他是谁了,可终究熬不过醉意就此两眼一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