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阿福当年有过跻身富人行列的重大历史性机遇,没能很好把握住,就此与巨额财富擦肩而过,令人扼腕,非常可惜。
阿福整个孩童时代沉浸在陈文庵里,耳濡目染,心如止水,养成了良好的自我定力。
以睡觉为例,一个人睡觉保持一种姿势不易,常年保持一种睡姿更难,而不分春夏秋冬始终只在一顶凉席上,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同一睡觉姿势,则是难于上青天了。
这些,阿福都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
阿福身下那顶凉席如此这般几十年下来,不擦不抹保留着,长年累月,形成了具体成果。
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不是凉席本身,而是长年累月在上面留下的印迹。由于平日里阿福睡觉不用枕头,所以凉席上的身影不仅完整,而且看上去形象生动,清晰真切,怎么看,怎么感觉有趣。
有人慕名而来,看过凉席,爱不释手,向阿福提出,协议收购。起先,阿福有点不太愿意,没了凉席晚上睡觉怎么办,万一睡不踏实做噩梦,或许还会影响第二天的拾荒业务。
诚意收购者通情达理,建议倪阿福可以合理开价,其中包含失去凉席后可能引起睡觉不踏实、做噩梦的精神弥补,以及影响来日拾荒业务,造成实际收益损失等各方面综合因素。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阿福有点被收购者的诚意感动,忍痛割爱点头同意出售数十年相伴相随的那顶凉席。
购买者拍拍口袋说,今天现金带的不多,隔天,他会带足全部资金再度前来。阿福大度表示,凉席拿去好了,钱的事情也不急,自己虽然是个拾荒谋生的,倒也并不急等客户购买凉席的钱买米下锅充实肚皮。
购买者坚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不变,还感叹道,生意人本来就被人看不起,如果再不讲一点诚信,真正一文不值了。
这也是一种境界。类似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让今日江湖上行走的很多大款们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购买者走后,阿福恰似坠入梦境一般,他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顶破凉席,有人会出如此高价,他买回去图点什么。
这问题太复杂,涉及他人,过度猜测不好。还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如此大笔资金一旦上手,派什么用处,一时,阿福面临了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财富难题。
将陈文庵的宝殿修缮一下,包括法师们的居所,只是,不知道静安法师她们会不会接受,不管接受与否,就是冲着静安法师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再多花费也不算为过;近来,房东周家一直暗示,现在自己借住的房子,他们另有他用,一旦手头有些活络,干脆在老街上盘一处房子,自己也算有个长久的落脚之地;要不类似五桂姑娘,摆个小摊卖点杂货。不过,自己除了拾荒,也没有什么经商细胞,投资生意恐怕没有太大把握;至于给自己添几件衣服,上老街北边的高级饭店,尝尝心仪已久的八宝辣酱,或者干脆是吆喝一盘剥皮大烤,也不是不可以,估计,这毕竟花不了几文大钱……
平时,阿福倒头就睡,现在,由于这笔收益巨大的未来交易,阿福首次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一次尝试失眠滋味的阿福,终于躺不住了,翻身跃起,想找点活干,至少,可以打发乱七八糟的无聊心情。
夜,已经很深了,再出门拾荒,显然不合时宜,也不单是视觉障碍问题,万一碰上执勤民兵,酿成误会不是能不能解释清楚的问题,肯定会弄坏心情。
突然,阿福有了主意。购买凉席者做生意相当实诚,坚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立场始终不变。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让对方过于吃亏,最起码,也要把凉席清洗一遍,好让人家到手一个虽然不太像样,仍然比较讲得过去的干净玩意。
一时,难以入眠的阿福说干就干,大动干戈,开始清洗自己协议高价预售的那顶凉席。
那是多少年的污垢沉淀,油渍麻花很难擦洗,大概总是消耗了阿福整整大半夜时间,才算弄个大致干净,长年累月积累的身影仍然依稀,相当部分痕迹实在无法彻底清理。
第二天,购买者如约而至。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亮出全部好几万现金,悉数交在阿福手上,自己再回头检验凉席实物,一下子惊呆了。
原先凉席上那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的阿福身影不见了,只剩依稀。
购买者一蹦八丈高,他惊呼道,人影呢,谁把人影弄没了。
阿福表示是他自己,主要想弄干净点出手,没想到花了半夜好大劲,只弄成现在半干不净的样子,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有点难为情。
购买者类似被冲锋枪扫射中弹一般,慢动作倒地不起,口中念念有词说,完了,全完了,都是我害你。
阿福这才明白过来,购买者的全部不幸,只是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辛勤劳动酿成的。
购买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开口说,东西我是不能要了,这事我也有责任。说完,留下数千元现金要走人。
阿福坚持不收费。两个人就此推来搡去的,扭成一团。
阿福相当正色地说,钱,我是万不能收的。我这人没钱,但是不缺钱,不是钱多,主要是花费有限。毕竟钱对我的用处不大,至少赶不上对你的用处大,更不用说就眼前这顶对你已经毫无价值的凉席而言。
本来,我就不想卖这凉席,部分吃不住你的坚持,更多是被你的实诚感动,才动了出让的念头。现在,这单生意没做成,对了,说明这钱本来不应该归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昨晚,我就为如何花销这笔尚未到手的巨额资金,整整一晚没睡稳。现在好了,今晚肯定安眠。这才是阿福我,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真阿福,至少,在这相伴几十年的凉席上,今晚,我完全可以睡得相当安稳,踏实无比。
这仅仅是老街上,关于阿福得而复失巨大财富的神奇传说。
信者宁信其有,不一定是传说神奇,而是离奇传说本身,可以让老街人们闲来无事,谈天说地调剂自己业余生活和愉悦彼此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