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①。
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恍令人愁②。
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能瘳③。
自言其中有至乐④，适意无异逍遥游⑤。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消百忧。
乃知柳子语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⑥。
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⑦。
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⑧。
胡为议论独见假⑨，只字片纸皆藏收。
不减钟张君自足⑩，下方罗赵我亦优。
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裯。
——《石苍舒醉墨堂》，《苏轼诗集》卷六〔注释〕
① “姓名”句： 这里借用项羽的话。项羽少时，学书不成，他的叔父项梁责备他，他回答说：“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史记·项羽本纪》）
② 惝恍： 辨认不清、游移不定的样子。
③ 瘳（ｃｈōｕ）： 病愈。
④ 至乐： 极大的快乐。
⑤ 逍遥游： 指逍遥自在，无往而不适。《庄子》有《逍遥游》篇。
⑥ “乃知”二句，说柳子（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话说得很对，只有患怪病的人才会觉得土炭味美如珍奇贵重的食品。柳宗元在《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中说：“凡人好辞、工书，皆病癖也。……吾尝见病心腹人，有思啖土炭、嗜酸碱者，不得则大戚。……观吾子之意亦已戚矣。”东坡与石苍舒皆善书，有共同的癖好，而石苍舒尤好东坡书，故为此自谦之辞。
⑦ “堆墙”句： 借怀素作比，说石苍舒用坏的笔多，足见他在书法上下了功夫，很有成就。怀素，唐代书法家，僧，精勤学书，以善“狂草”出名。相传他把学书用坏的秃笔积埋成冢，并广植芭蕉，以蕉叶代纸练字。
⑧ “我书”二句： 作者说自己作书只凭自己的意思结体用笔，信手点画，随意挥洒，不耐烦细推求。
⑨ 议论： 指石苍舒有关书法的评论。见假： 承蒙夸奖。指石苍舒对东坡书法的推重。
⑩ “不减”句： 说石苍舒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差不了多少，大可满足了。钟繇，三国时魏人，书法家，兼善各体，尤精于隶、楷。张芝，东汉书法家，善草书，有“草圣”之誉。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对汉、魏书迹，惟推钟、张两家，认为其余皆不足观。
“下方”句： 用张芝语意，说自己的书法可与罗（叔景）、赵（元嗣）相比，也算不错了。张芝曾自称书法“上比崔（子云）、杜（伯度）不足，下方罗（叔景）、赵（元嗣）有余”。崔子云、杜伯度、罗叔景、赵元嗣皆为书法家。
“不须”二句。说不必像张芝那样临池刻苦学书，使池水尽黑。与其学张芝的样，把家中的绢帛拿来写字，还不如保存完好用来作被褥为是。
这首诗写于熙宁二年（1069）汴京监官任上。石苍舒，字才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人，是一位擅长行草的书法家。他对苏轼的书法极为推重，家有“醉墨堂”，苏轼为他题了这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