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儒董仲舒开创的名教是魏晋时期的官方思想,嵇康就是因为曾经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自我解放途径而被杀害。名教以三纲五常为核心,尊汤武周孔为榜样,是一套维护封建统治的封建礼教,常常化身为权贵阶层诛杀异己的工具。曹操诛杀孔融,罪名是“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违天反道,败伦乱理”;司马懿诛杀曹爽,罪名为“谋图神器”,“大逆不道”;司马师废黜魏帝曹芳,公开的理由是“废捐讲学,弃辱儒士”,“败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恭孝弥颓,凶德寝盛”;司马昭杀魏帝曹髦,则以太后名义诬陷其密谋鸩毒皇太后,实属“悖逆不道”。
明教倡导“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鼓励人们把建功立业作为自己追求的主要目标,范仲淹的那句名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就是典型。立功的同时,又要立德、立言,这显然是个矛盾。因为要能立功,必然要摈弃顾虑,不计后患,反之就立不了功。正是这种明教学说,使明教学士既要建功立业,又想要过庄子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做起事来常常瞻前顾后、摇摆不定。
司马炎作为皇帝也难幸免。从史料看,司马炎称得上英武果敢。但他在指定接班人的问题上却显得过于优柔寡断。司马炎一生共有26个儿子,当中不乏聪慧之辈。长子司马轨不幸夭折后,按明教的继承人法则,次子司马衷被立为太子,而司马衷的痴愚朝野皆知。有一次,司马衷在吃饭时对粮食很不爱惜,他师傅就婉转地对司马衷说:“殿下,碗中的米饭,一粒粒都是农民辛勤耕作得来的。如今旱荒严重,老百姓都没有粮食吃,都在忍饥挨饿。”司马衷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奇怪,脱口说道:“没有饭吃,干嘛不吃肉粥?”在座人听后哭笑不得。
知子莫若父,司马炎知道这个儿子难以担负国家重任,便数次对杨皇后说太子天性软弱,难以胜任大事,现在更易太子,还来得及。但杨皇后每次都和颜反驳,说太子虽然软弱,但却忠厚纯良,好生教导,会有长进的。果敢刚毅的司马炎在美人面前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就派大臣荀勖前去考察。后来荀勖进奏,说太子有了进步,于是武帝相信了荀勖,放下心来,不再考虑更易太子。
明教的这个“三不朽”矛盾除了使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外,还使人虚伪,由孔夫子的为己之学,变成了为人之学,摆样子给别人看,说到底就是所谓的“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里男盗女娼”的假道学。因为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么只有立假德,假立言。晋武帝司马炎领先作了荒淫奢纵的表率,他在“立德立言”的同时纵情享受,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史籍称晋武“多内宠,平吴后,复纳吴王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使宴寝。”以中国史上开国皇帝而论,实未有如是荒怠纵欲者。以致公卿贵族也跟着竞富争豪,奢侈浪费,贪污纳贿,习以为常,风气日渐败坏。因此当时有人指出:“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可见为害之大。
相比之下,后来接班的晋惠帝司马衷倒显得实在。《晋书》记载了几个相传的经典事例:一是惠帝“闻蛤蟆声”,就问左右,“此鸣者为官乎,私乎?”二是前文说的惠帝闻“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出雷人语“何不食肉糜?”三是“血染帝衣”的例子。司马衷被追杀,侍中嵇绍拼死护驾,血溅了司马衷一身,左右要替他洗去,他说“嵇侍中血,勿浣”。四是赵王司马伦逼司马衷禅位,司马衷的堂叔义阳王司马威去抢司马衷的玺绶,司马衷死活不放手,司马威硬掰开司马衷的手指把玺绶抢去。后来司马衷复位,秋后算账,在量刑时,有人觉得司马威罪不至死,想要皇帝赦免,这时司马衷说话了,“阿皮捩吾指,夺吾玺绶,不可不杀”。
关于晋惠帝司马衷到底是不是白痴,史学家历来有争议。从以上四个故事来看,司马衷不是白痴,而是实在。东海王司马越劫持惠帝讨伐成都王司马颖,惠帝被打得落荒而逃,脸上挨了一刀,身上也中了三箭,左右的人差不多都逃光了,只剩下一个侍中嵇绍,爬到惠帝乘的车上,用身体保护惠帝。乱兵把嵇绍拖下来乱砍,惠帝急得大喊:这是忠臣,不要杀。不要杀、不要洗,晋惠帝如是真“大傻”,有这样的是非观吗?晋惠帝傻就傻在受明教中毒太深,以至于太仁义了,太实在了,哪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明教“精英”们的对手?那些明教“精英”们拿着当朝的俸禄,分管着各自的工作,敢于翻着白眼犟着脖子,把某某的恶疮缩小为痱子,把乒乓球般的成绩夸大为篮球。他们的工作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报喜不报忧,为圣上分忧,为官帽增高。于是乎,上任一年的惠帝,在饿殍遍野的时候,还以为草民生活有保障,农田没抛荒,百工没下岗,庶民营养出点问题,那正应该喝点熬得滋润的肉糜,于是下达了贻笑千古的指示:“何不食肉糜?”群臣全部是导演,司马衷当了回滑稽角色,一不小心蒙了垢不说,还得遗臭万年。
司马光在晋惠帝作古多年之后,在《资治通鉴》中说出了问题的原因:“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惠帝9岁被立为太子,到32岁登基,20多年的时间里一直由老子皇帝晋武帝司马炎对其严格培养。司马炎身历了曹魏兴衰,亲自导演取魏立晋,是实践和理论深厚的导师,积毕生心血带出的博士,岂是一个白痴?可司马衷运气太差,生逢“八王之乱”局面,没有从旋涡里冲出来。
司马光的20个字中其实说出了明教文化的实质。明教文化也是鱼缸文化,几千年来,鱼缸文化培育着华夏国度的政治怪物。在鱼缸文化营造的氛围里,传达的是虚假数据,虚假通报,虚假经验,虚假典型等等。事关民生的信息,真实不得,真实就得叫停,真实必惹麻烦。如果不去较真,就是不称职的官员,也最为舒服,因为总有形形色色的人给鱼缸换水、充氧、投饵。不是宫女才养在深宫里,中国历史上有皇帝职称的231位人物,其实多数是被养在深宫里的。像司马衷这样的皇帝,这么较真,他不白痴谁白痴?所以,司马衷一生无数次被政变者从睡梦中叫醒,被逼着、哄着以他至高无上的名义发布命令,处死了他的外公、叔祖、弟弟、儿子、老婆。但他对为保护自己而死的人,却充满了不舍和伤感,其实,他一点也不糊涂。
之后,西晋历史上著名的“八王之乱”暴发,造成几十万人死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公元316年,刘渊的侄子刘曜攻破长安,西晋亡国。明教给世间带来的“冤孽”还远不只此,千百年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成为中国政治的常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成为中国百姓生存的状态,“愚昧”就成了中国人几乎永不可变更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