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己要上楼去和大佃户一起进餐，亚当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这样一来自己就被抬举了，母亲和兄弟塞斯却在楼下回廊吃饭。但管家米尔斯先生却说，这是唐尼尚上尉特意安排的。亚当不去，上尉会非常生气的。
亚当点头答应了。然后走到几米外的塞斯身边。“塞斯，”他说道。“上尉派人请我到楼上去吃饭，米尔斯先生说上尉特别希望我能去。所以，如果我不去的话，就太不识抬举了。但我并不喜欢坐在妈妈和你的上面，仿佛我比我的亲骨肉更高贵似的。我想，你不会为此感到不快吧？”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塞斯说。“你的荣耀就是我们的荣耀；如果你赢得了尊重，那也是你应得的。你越是比我地位高，我越高兴。只要你把我看作你的兄弟就够了。请你上楼是因为你被委任看管林子了。这样安排对极了。那是个受重用的职位，你现在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工人了。”
“是啊。”亚当说。“但是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呢。我还没有告诉伯格先生说我要离开他。在他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不想告诉其他任何人。恐怕他会感到非常伤心的。看到我上楼，人们会感到非常好奇，他们很可能会乱猜一气、问东问西。最近三周来，关于我得到这个职位的话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噢，那你可以说你是被指派的，其中缘由连你自己都蒙在鼓里。这也是事实啊。妈妈知道了，准开心得不行。我们去告诉她吧。”
不是因为租金交得多而是因为其他原因被请上楼吃饭的客人，亚当可不是唯一的。在这两个教区，有的人赢得尊贵的地位不是因为有钱，而是因为他们在教区中发挥的作用。巴特尔·马西就属于这类人。他的跛脚在这个暖和的日子里比平常走得更慢了，所以用餐铃响时，亚当一直拖在后面，以便和他的老朋友一块儿上楼。在这种公众场合和朴瑟一家人欢聚一堂，亚当觉得很难为情。接近赫蒂的机会今天肯定会有的。想到这儿，亚当很心满意足。他可不想冒险，让别人拿他和赫蒂做笑料。这位身材高大、说话坦白、勇敢无畏的汉子，在求爱方面却十分羞怯。
“喂，马西先生，”巴特尔走近时，亚当招呼道。“今天我会和您在楼上一起吃饭，上尉派人来吩咐我去的。”
“啊！”巴特尔停住了脚，一只手搭在亚当的背上。“那么是有事要发生了。肯定是有事要发生了。你听说老乡绅先生有何打算了吗？”
“嗯，听说过，”亚当回答说，“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守口如瓶。在这件事成为街谈巷议前，我希望你不要泄露一点风声。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是有特殊理由的。”
“相信我吧，孩子，相信我。我没有老婆，没有人能从我口中套出话，然后到处叽叽喳喳乱讲。你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就去找一个单身汉——就去找一个单身汉。”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已经定下来了，由我来负责管理那片林子。当时我正在立杆子以及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上尉派人找我去，把这个职位给了我，我也答应了。不过，如果一会儿楼上有人问起这件事，你就别搭话，把话题岔开，拜托了。现在我们上去吧，我想我们是最后几个到的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担心。”巴特尔边走边答道。“这个消息就像调料，会使我胃口大开。呵，呵，我的孩子，你会发迹的，你的眼睛善于目测，头脑又精于计算。我敢说，整个镇子里没人超得过你，你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们来到楼上，大家正在讨论一个亚瑟没有提前解决的问题，那就是谁坐首席，谁坐次席的问题。因此，亚当的到来没有引起注意。
“按道理讲，”卡森先生说道。“这个房间里，年纪最大的是老朴瑟先生。该他坐在首席。虽然我有15年不做管家了，但对于吃饭坐席的规矩还是懂得的。”
“不，不，”老马丁说。“我已经让位给我儿子了，我现在不是佃户了。让我儿子替我吧。老人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应该让位给年轻人了。”
“我觉得最大的佃户应该享受最大的权利，而不是年纪最长的。” 路克·布瑞登先生说道，他不喜欢吹毛求疵的朴瑟。“整个庄园，赫兹沃斯先生的土地比谁的都多。”
“要我说，”朴瑟先生说。“假如我们说拥有最糟糕土地的人应该坐首席，不论是谁得到坐首席的荣誉，也都不会有人嫉妒他了。”
“啊，马西先生在这呢！”克雷格说道。他在这次争论中一直保持中立，一心想弥合分歧。“校长先生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对。谁该坐首座呢，马西先生？”
“嗨，身体最宽的人呗。”巴特尔说。“这样他就不会占其他人的空间了。而身体第二宽的人则该坐在次座。”
这种解决争端的快乐做法引来大家哄堂大笑，其实，比这小的玩笑就足以引人发笑。不过，卡森先生觉得自己身份尊贵，见识卓越，参与到这种欢笑中很不相称，直到后来人们一致认定他就是那个身体第二宽的人，他才笑了起来。小马丁·朴瑟，身体最宽，坐在了首席；而卡森先生身体第二宽，坐在了次席。
按照这样的安排，亚当自然坐了末席，直接落入卡森先生的视线。在此之前，卡森先生一直正忙于安排座次，竟然没有注意到亚当进来。我们知道，卡森先生认为亚当“飘飘然，辣椒脾气”。他认为上流绅士对这个小木匠过于重视了。尽管卡森先生做了15年优秀管家，他们也从来没有对他大惊小怪过。
“哎呀，比德先生，有人一步登天，你就是其中的一个。”亚当坐下后，他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没有在这儿吃过饭啊。”
“是的，卡森先生。”亚当答道。他的声音浑厚有力，饭桌上每个人都可以听得到。“我以前的确从没在这里吃过饭。不过这次是唐尼尚上尉的意思，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不会因此不开心吧。”
“不会，不会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你来我们很高兴，有谁会说三道四呢？”
“吃过饭后，你会给我们来一首‘越高山去远方’，对吧？”乔恩先生说。“我特别喜欢那首歌。”
“呸！”克雷格先生说道。“这首歌哪能和苏格兰调子比啊。我自己从来不喜欢唱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个人的脑袋，如果装满了植物名称和属性，就没有空地方装曲子了。可我有一个堂兄弟，是个车夫，记苏格兰调子可真有一套。他没有别的事情要思考。”
“苏格兰调子！”巴特尔·马西轻蔑地说。“我听够了苏格兰调子，够我一辈子受用的了。它们一无用处，只适合用来吓吓小鸟——我是说用来吓吓英格兰的小鸟。因为，依我看，苏格兰小鸟可能就会唱苏格兰歌。别给小孩子们拨浪鼓来赶小鸟了，给他们一把会唱苏格兰调子的风笛，我敢保证鸟儿不敢来，庄稼会万无一失。”
“你瞧，有些人总是喜欢贬低那些他们自己一知半解的东西。”克雷格先生说道。
“嗨，苏格兰调子就像一个唠唠叨叨骂人的女人。”巴特尔对克雷格先生的话不屑一顾，只顾自己继续说道。“它们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旋律，结尾永远莫名其妙。谁听了这些苏格兰调子，都会以为是在向一个像老塔夫脱那样聋的人问话，永远别想得到回答。”
亚当并不太介意坐在卡森旁边，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赫蒂。她坐在另一桌，离他不远。但赫蒂并未注意到亚当的存在，她正冲托蒂生闷气，因为这孩子坚持要把双脚抬到这古色古香的长凳上来，这样可能就会把赫蒂粉白的外套踩脏。她刚把那双小肥腿推下去，托蒂又抬了上来。托蒂正忙于盯着大盘子找李子布丁，根本就没空留意腿这回事。赫蒂实在不耐烦了，最后她皱起眉头，噘起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亲爱的舅妈，您能不能说说托蒂？她总是把腿抬上来，把我的外套弄得一团糟。”
“这孩子又怎么了？她总是让你不高兴。”她舅妈说道。“那让她过来坐我身边吧。我能容得下她。”
亚当此时正看着赫蒂，看到了她皱眉，撅嘴，也看到了她那漆黑的眼睛，此时因为生气满含泪花，看起来好像更大了。文静的玛丽·伯格坐得很近，正好瞧见赫蒂生气，也瞧见了亚当盯着赫蒂看，心想像亚当这么明智的人肯定会觉得，一个女人要是脾气坏，再怎么美貌也没有什么价值。玛丽是一个好女孩，不会动什么歪心思。但她对自己说，既然赫蒂脾气不好，亚当知道了倒好些。千真万确，要是赫蒂相貌平平，此时就会看起来十分丑陋，令人讨厌。任何人对她的道德评判也不会有啥偏差。但是真的，生气的时候她也不失迷人的东西。她看起来好像只是天真的苦恼，而并非脾气不好。一贯严厉的亚当也没有责难她的念头。他只是觉得有趣，并且还带着同情。就像是看到一只小猫弓起脊背，或是看到一只弄皱了羽毛的小鸟。他不知道什么惹恼了她，只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要是由得了他，他绝不会让任何事再惹恼她。现在，托蒂要离开了，赫蒂才注意到亚当的目光，脸上马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向他点头示意。这只不过是小卖风情，她知道玛丽·伯格正望着他们呢。但是对于亚当来说，这个微笑无异于甘醇的美酒，令他陶醉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