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版图”迈着矫健的步伐登进门，脸上洋溢着蒙娜丽莎般的笑容，我们知道，当这种迷人的笑脸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痛苦的历程也就即将启动了。
科长笑脸相迎。当然，他的笑脸与副局座的笑脸不可同日而语。没等科长说话，小林首先发话了：“局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我们过去就行了，您亲自上门，弄得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红版图”说：“林子，甭跟我来这个虚套子，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老阎‘亲自’登门准没好事儿。”
一语道破天机，小林讪笑着退下。
科长给“红版图”沏杯茶说：“阎局，请坐。”“红版图”说：“坐就不坐了，说两句话就走。曹老板给市里报了份《项目建议书》，市长指示由我们局承办，这项任务非你老郑莫属啊。”说着，把手里的一沓材料递给科长。科长问：“什么项目？”“红版图”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红版图”哼着“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走了。
曹老板在我们这儿算得上大名鼎鼎，原来是我市最大一家国有公司的总经理，后来“政策性”破产，曹老板收购了破产公司，摇身一变又成了市上最大的民营企业。“红版图”曾任破产清算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我和小林荣幸地成为成员，并在破产清算中建立了不朽功勋（小林定义为“帮凶”）。曹老板跟市长称兄道弟，关系像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曹老板的事儿，也就是市长的事儿；跟曹老板过不去，就是跟市长过不去；跟市长过不去，就是跟市政府过不去；跟市政府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们深知这里的利害关系，“红版图”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事情交给我们科来办，真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科长认真看了《项目建议书》，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脸上呈现出三九严寒何所惧的表情，极为愤怒地把《项目建议书》甩在桌子上，冷冷地说：“这个破项目还好意思往上报！”
我们翻看了那册装帧很精美的《项目建议书》，与科长所见略同。上报这个项目不仅要脸皮厚，还要有大无畏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勇气。国家正在实施节能减排政策，对规模以下、不符合循环经济的“两高一资”项目进行严格控制。曹老板的这个项目恰恰在国家政策严格控制的范围之内。
小水迷茫地发问：“曹老板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啊，那么多好项目不报，怎么弱智到上报这样一个项目？就算曹老板对国家政策不太了解，市长应该知道啊，明明已经撞了政策‘红线’，怎么还会交办呢？”
我说：“不是曹老板弱智，是你弱智。正因为国家政策的严格限制，大家都被‘红线’挡住了，他才有操作空间啊。这个项目门槛低、建设周期短、销路好、来钱快，建起来就赚钱，开一年就能收回全部投资。国家政策阳光普照，也有照不到的犄角旮旯。等到政策的阳光真正光临时，他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白洁嘴张成了“O”型：“还有这么赚钱的？！”
小林冷笑道：“这算什么，比这更夸张的还有的是。”
科长说：“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们就算是看家狗吧，也要把这道门把住。”
小水积极响应说：“就是，坚决把住！”
我说：“请诸位不要忘了，我们负责的是审查，审批权限在上级。审查说好听一点是让你把第一道关口，说难听点就是履行个程序。就算咱们否定了这个项目，还有专家论证呢，照样可以对你否定之否定。”
科长坚决地说：“不管他，我们就出具否定意见。张章，你再认真看看，拟个审查意见。”
小林不屑地说：“纯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科长说：“说什么呢你？”
小林闭嘴。
我们科的审查意见报上去后，“红版图”又一次“亲自”登门造访了。他说认真看了我们的审查意见，想跟我们交流一下看法。没等科长开口，我越俎代庖地说你是领导你决定，还交流什么呀。
“红版图”说领导的意见也要从群众中来呀。他从政治的高度、拉动区域经济发展的角度谈了他的认识，他说：“科学发展观的第一要务就是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要坚持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
科长说：“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不是片面的、不计代价的、竭泽而渔式的发展。”
“红版图”说：“我们是欠发达地区，要承认区域经济发展是不平衡的，机械地理解国家政策不是科学发展观的态度。”
科长说：“阎局，你是领导，你认为这个项目还有争论的必要吗？”
“有必要，完全有必要！”小林插话说：“污染一些算什么呀，比赚钱还重要吗？况且，咱们赚的也是血汗钱。浪费一点儿资源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国家地大物博，不在乎咱们这一星半点的。”
“红版图”指着小林：“什么意思，会不会说人话！”
小林阴阳怪气地说：“我又不是‘人’，哪里会说什么‘人话’！”他把“人”字咬得很重。
“放肆！”“红版图”大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小林，够汉子！不过，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了。”小水说。
“哼，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老子不伺候了。”小林冷笑道。
科长可能想骂小林两句，不知为什么没骂出口，手搭在小林肩上使劲按了按。
一周后，局办公室通知我们科派人参加项目论证会，小林自告奋勇地说他去参加。科长说还是算了吧，你那张嘴没个把门的，还是张章跟我去吧。
论证会准时召开，签完字后发了一个文件袋。正式开会时，我才发现里面有一个鼓鼓的装满人民币的信封。我想，按常例，厚度应该是不一样的。
会议在“友好而热烈”的气氛中召开。我们科长介绍了项目情况和审查意见后，专家们发言了。
首先发言的是位秃脑门的专家：“从国家宏观经济政策来看，节能减排、循环经济是大势所趋。就我市经济来说，转型是必然的，但是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许很快，也许很漫长。转型需要资金作支撑，没有资金的支撑，就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暂时的环境污染换来长治久安，何乐而不为呢？”
紧接着发言的是位儒雅的专家：“是的，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方面，这就是辩证法嘛。我们要对这个项目进行科学地、理性地、全面地考量，而不是只攻一点不计其余。我认为，这个项目像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如果仅仅是从部门的利益考虑，害怕承担政策风险，试问，我们市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
……
会议发言踊跃，讨论热烈，不同观点不时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意见却出奇地一致，认为曹老板的项目立足我市的资源优势，抓住了机遇，有利于拉动我市经济的跨越式发展等等。
曹老板作为项目建设单位，也参加了论证会，他虚心听着专家们讨论，没有发言，满脸桃红柳绿，一派春色。趁专家们发言的间隙，殷勤地倒水、递水果。
科长几次要发言，主持会议的“红版图”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论证会还没有结束，科长默默走出去。我以为科长去了洗手间，等了好久不见回来，出去寻找。会务组的一位工作人员向我招手，说我们科长回去了，把论证费退了回来。他们已经做账了，请我给捎回去。我客气地问，我可以看看签到册吗？工作人员把签到册推到我面前，我拿起笔，把科长和我的名字一笔勾去，然后从文件袋里取出那个信封，拍在工作人员面前，扬长而去。
后来，项目论证通过了，我看到了专家们的签字。字写得很漂亮，却很潦草，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曹老板的项目如期开工竣工生产了，据说产销两旺，日进斗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