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喝完茶，就看见他手里拿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子高兴地回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扔屋角里，便去倒茶喝。
“我只是顺道进来看看，”他说，“马上就要走。”
“上哪去？”
“哦，到西区那边去。也许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回来得太晚，就别等我了。”
“事情进展如何？”
“噢，还可以。没有白费劲。我又去了斯特哈姆，只是没进屋。那个小疑点怪有趣的，不能轻易放过它。我不能光坐在这里闲聊，现在得把这套下等人的衣服脱下来，穿上我自己那套上流的服装。”
从他的举止可以看出，他完全有理由感到高兴。他的眼睛里放着光，菜色的双颊上甚至泛出了红晕。他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后，大厅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知道他又出发去追踪线索去了，这是他十分喜爱的事。
我一直等到半夜，还不见他回来，于是我就回房休息。他连续几天几夜外出跟踪紧追一条线索是常有的事，他今天迟迟不归也并不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当早晨我下楼吃早餐时，他已经坐在餐桌旁，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拿着份报纸，看起来精神饱满，干净整洁。
“对不起，华生，没等你便先吃起来了。”他说，“别忘了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的约会。”
“怎么，现在九点已过，”我回答说，“我想一定是他在叫门。我听到了门铃响。”
的确，来人正是我们这位金融家朋友。他的变化，使我感到十分震惊，他那宽宽的，结实的脸庞，消瘦凹下去，头发好像也比以前更加灰白。他带着萎靡疲倦的面容走了进来，看起来比前一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子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搬给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明白干了什么坏事要遭受如此折磨，”他说，“两天前我还是个幸福富足的人，生活无忧无虑。现在我落到晚年孤独失落的地步。真是祸不单行啊。侄女玛丽遗弃了我。”
“遗弃了你？”
“是的。今早发现她的床上没人，她的房间空空的，她给我留了一张便条放在大厅的桌上。我昨晚曾经伤心而不是生气地对她说，要是她和我儿子结了婚，可能一切都会很好的。也许我这样说太欠考虑了。她留的便条里也谈到了这点：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感到我已经给你带来了烦恼，如果我采取了另外的步子，这可怕的不幸事件可能永远不会发生。我心里存有这种想法，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的檐下了。我觉得必须永远离开你。请别为我的前程担心，因为我自有栖身之地；最要紧的是，不要找我，因为这毫无用处，只会给我帮倒忙。无论是生是死，我永远是你亲爱的玛丽“她写的这张便条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她想要自杀吗？”
“不，不会的，根本不会。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霍尔德先生，我相信你的这些苦恼快要结束了。”
“好哇！你能肯定吗？你听到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室石在哪？”
“你不会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宝石的价钱太贵吧？”
“我愿付出一万英镑。”
“没此必要。三千英镑就够了。我想，还有一笔小小的酬金。你带了支票簿没有？给你这支笔，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好了。”这位银行家神色迷茫，如数开了张支票。福尔摩斯走到桌前，拿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纸包，里面包着三块绿宝石。他把小包扔在桌上。
委托人发出一声喜悦的尖叫，一把将包抓在手中。“你搞到手了！”他气喘喘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这种兴奋与他以前的悲愁一样激烈。
他将这几颗重新得到的绿宝石紧紧地攥在胸前。
“你另外还欠了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十分严肃地说。
“欠了债！”他拿起笔，“欠了多少，我这就偿还，”
“不，这笔债不是欠我的。你该对那个高尚的小伙子，也就是你的儿子好好赔礼道歉，他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我要是能看到我的儿子这样做，我也会感到自豪，如果我有这样的孩子的话。”
“那么不是阿瑟拿走的？”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我想再说一遍，不是他。”
“你肯定说不是他了！我们马上去他那里，告诉他事情搞清了。”
“他已经知道了。我搞清事实后去找他谈过，但他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我干脆对他说了，他听后只好承认我说得对，并且还补充了我还不十分清楚的几个细节。你今天早上带来的消息，必定能使他开口。”
“天呀！那么，快快告诉我这离奇的谜底吧！”
“我会的，而且我要对你说明我为了搞清事实而采取的步骤。让我从头说起。首先，这话我很难出口，你也很难相信：这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侄女玛丽有默契。他俩现在一块逃走了。”
“我的玛丽？不可能的！”
“不幸的是，不仅仅可能，而且是肯定的事实。当你们将此人接到你们家时，无论你还是你的儿子，都不太了解他的真实人品。他是英国最危险分子之一，是个穷困潦倒的赌徒，一个凶狠透顶的无赖，一个没心肝没良心的人，你的侄女对这种男人一无所知。当他像以前曾向上百个女人所做的那样，对她山盟海誓之时，她十分得意，认为只有她一人打动了他的心。这个恶魔懂得如何用花言巧语使她上钩，几乎每晚都和他幽会。”
“我不可能，也决不会相信有这种事！”银行家嚷道，脸色灰白。
“好，我来告诉你前天夜里你家里所发生的事情。你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经回房间去后，悄悄地溜下来在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谈话。他站在那里很久，脚印深深地印在雪地上。她和他说到那顶皇冠，这样激起了他对金钱的邪恶贪欲，于是他就强迫她服从。我不怀疑她爱你。但是常有这种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会盖过对其他人的爱，而我认为她也必定是这样一个女人。他指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见你下楼来，她连忙把窗户关上，并向你诉说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腿的情人的越轨行为，那倒是确有其事。
“你儿子阿瑟和你谈话后，便上床睡觉，不过他因为欠俱乐部的债而忧心忡忡难以入睡。半夜时分，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经过他门口，他就起床往外看，惊奇地看到堂妹蹑手蹑脚沿过道走去，悄悄进了你的房间。这孩子看后十分惊讶，目瞪口呆。他连忙披件衣服站在暗处看个究竟。只见那女人又从房里走了出来，你儿子在过道灯光的亮光下，看见她拿着那顶珍贵的皇冠下了楼，他感到事情不妙，跑过去藏在靠你门口的帘子后，这样可以看到下面大厅里所发生的事。见她偷偷地将窗户打开，把皇冠从窗户里递出去交给等在暗处的人，然后把窗户重新关上，从靠近他站的藏身的帘子前经过，匆匆地回她房里去了。
“只要她还在场，他就不可能做什么，以免暴露那心爱的女人的可耻行径，这样做十分可怕。但是她刚刚一离开，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事将使你遭受多大的不幸，感到把皇冠追回来有多么重要。他急忙跑出去，仍然是披着衣服，光着脚，打开那扇窗，跳到外面雪地里，沿着小道追去，在月光里他看见了个黑影。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准备逃跑，但是被阿瑟逮住了，两个人在那里争夺皇冠，你的孩子抓着皇冠的一端，而对手抓着另一端。争斗之间，你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一拳，打伤了他的眼部。这时猛然间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当时你的儿子发现他抢着了皇冠，便急步跑回来，关上窗户，上楼到了你房里，正在察看那扭坏了的皇冠并用劲把它弄正时，你就出现了。”
“这事可能么？”那银行家气喘吁吁地说。
“正当他认为应得到你最深的感谢时，你对他的辱骂激起了气愤，他如果说明真情，就肯定会出卖他认为应手下留情的人。他认为应有骑士风度，于是把这女人的秘密藏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她一见到那顶皇冠便尖叫着昏了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嚷道，“哎！我的天哪！我真是瞎了眼的笨蛋！是的，他请求过我让他出去五分钟！这亲爱的孩子是想到外面去找回那皇冠的几颗宝石。我冤枉了他，这是多么残酷啊！”
“我一来到你的住所，”福尔摩斯接着说。“我马上到房子四周仔细地看了看，看看雪地里有什么痕迹有助我调查。从前天晚上到那时没有再下过雪，而且恰好有层霜保护着印迹。经过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脚印被踩得无法辨别了。而正好在离厨房门不远的地方，发现有个女人站那里同一个男人谈话时留下的脚印，其中有一个是圆的，说明此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还可以断定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有那女人赶紧跑回门口的痕迹，从雪上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形状可以看出来。那有假腿的人看来在那里呆了一会儿才走开。我猜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他们的事你已经告诉过我。后来我调查证实的确如此。我去花园里转了一圈，除了杂乱的脚印外，没看到别的什么，我想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印在雪地上的脚印，使我看到了一段很复杂的情景。
“那里有两条靴子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赤脚的脚印，这点令人高兴。
我根据你说的话证明后面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留下的。前两条脚印是来回走的，而另两条则是快跑的脚印，有的脚印盖在那靴子印上，显然他是从后面赶去的。这些脚印一直通向大厅的窗户，那穿皮靴的人在窗外等时把四周的雪都踩得溶化了。我到了另一边，从那小道走下去大约一百码。可以看出那穿皮靴的人曾转过身，地上的雪被踩得纵横交错，十分狼藉，似乎在那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后来我还发现那里有几滴血，这点说明我没搞错。那穿皮靴人又顺着小道跑了，那里又有一小滩血说明他受了伤。跟到大路上另一头时，我看见人行道边已经清扫过，线索就此中断。
“进屋时，你记得，我用放大镜检查了大厅的窗台和窗框，立即发现有人从这里进出过。脚的轮廓看得出来，因为有一只湿脚跨进来时在那里踩过。
这样我对这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这就是说，曾有个人在窗外等着；另一人将绿宝石皇冠拿到那里，这事被你的儿子看见了。他去追那贼，并和他搏斗；他俩人一起抓住那皇冠，使劲争夺，才造成并非一个人所能造成的那种损坏。他夺回来了皇冠，却留下一小部分在对手的手里。我当时能弄清的情况就这些。现在的问题是，那人是谁？又是谁把皇冠拿给他的？
“记得有句古训说，除了不可能，不太可能的必为真。我知道，不可能是你把皇冠拿下来的，剩下来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如果是女仆们所为，那你儿子为何甘愿代为受过呢？这里没有能说得通的理由。而他爱堂妹，所以他要为她隐藏秘密，这样说就很通了。此外，这事十分不光彩，他就越要这样做。你说过曾看到她在窗户那里，后来她见到皇冠时便昏了过去，我的推测便肯定无疑了。
“可是，谁可能是她的同谋呢？显然是个情人，因为还有谁在她心中可以超出她对你的爱和感激之情呢？我清楚你深居简出，结交的朋友不多，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是其中之一。以前曾听说他在女人中臭名昭着。穿着那双皮靴并握有那失去的绿宝石的人肯定是他，尽管他清楚阿瑟已经发现了他，他仍然认为安然无事，因为只要这小伙子吐露真相，就肯定会危及自己的家庭。
“好啦，凭你良好的辨别力就能想到我采取的第二步是什么。我扮成流浪汉到乔治爵士处，结识了他的贴身仆人，了解到他主人前晚划破了头。后来我花了六先令买了一双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核实鞋和那脚印相符，丝毫不差。”
“昨晚，我在那条小路上见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霍尔德先生说。
“那正是我。当我已经查明了事实，就回家换了衣服。我演的角色很微妙，我必须避免起诉才不致出丑闻，而且我清楚这狡猾的恶棍一定会知道在这事上我们受到了约束。我登门去找他。起初，他当然矢口否认。但当我向他指出了每一具体细节后，他从墙上拿下一根粗鞭子要打我。我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他刚一举鞭，我就掏出手枪对准他的脑袋。这时他才开始有点醒悟。
我告诉他我们愿出钱买他手里的绿宝石，一千镑一块，听了这话他看起来十分后悔。“哎，倒霉透顶！”他说已经把那三块绿宝石以六百镑的价格卖给别人了。我答应不告发他后，就从他那里很快了解了收赃人的地址。我找到了那人，多次讨价还价后，以一千镑一块的价格把绿宝石赎了回来。然后我去看你的儿子，告诉他一切已办妥。可以说是真正的劳累一天以后，两点钟左右才上床睡觉。”
“这天可以说是把英国从公众前的大丑闻中救了出来，”银行家说着站起来，“先生，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感谢你，但是我不会辜负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领实属前所未闻。现在我必须赶紧去找我亲爱的儿子，我冤枉了他，要向他赔礼道歉。你说到的那可怜的玛丽的事，真使我伤心透顶。你本领再大，恐怕还说不出她现在在哪吧！”
“我想可以肯定，”福尔摩斯回答说，“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在哪她就在哪。还可以同样肯定地说，无论她犯了什么罪，不久他们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雷春英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