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它在这里。枝杈向天空张扬,根深扎于地。面对老橡树在飓风中的这一出生命谢幕,人们神情肃穆,无言。它原来占据的地方,忽然就空荡荡的,这是留给邑秋人心头的失落……
玫丹薇路两边是精巧的小屋,屋前坡地上花草植物叠彩缤纷,古树遮天蔽日,浓荫重重。
一户人家门前的老橡树,挺拔高大。枝杈向天空张扬,根深扎于地。日日夜夜,它在这里。孩童稚嫩的手拍拍它粗粝的树皮,老人牵着狗走来,在树底下歇歇,更有小松鼠安家在树洞,伸头探脑,旋即一溜烟跑遍全树。
一个又一个时代过去。人们来了又去了,老橡树还活着,它是邑秋小镇上名副其实的老树,是饱经风霜的老者了。
这一年,大西洋上升起狂风恶浪,以一场暴风雨扑向美国东部地区。宁静的邑秋小镇进入了备灾状态。电视里反复播着警报信息和相关指南,让居民们把室外所有可能被大风刮跑卷走的东西拿进屋或固定住。邑秋人把门庭前的吊篮、盆栽、旗幡、风铃……这些美丽的饰品都收起来了,把食物与水储存在家中后就闭门不出了,等待狂暴的飓风过境。
黑夜降临了。灯火升起在无人的街上,夹杂着呼啸的风雨。老橡树在风雨中摇晃,它屏住气,任凭风刀雨箭的砍伐。地下的泥土在裂开,头顶的夜空在倾斜,它终于忍不住发出满枝叶凄厉的呻吟。老橡树就在这一夜忽然之间垂垂老矣。它知道,此刻将与世界告别。今夜是它的最后一夜。轰的一声——但是这一声被疾风骤雨湮没,老橡树倒下了。比起这一夜的风速,老橡树的倒地是缓慢的;比起这一夜的雨声,老橡树的伏地是安静的。
邑秋的人们忽然感到了什么,脚不由自主地踏出家门,奔向风雨中的玫丹薇路。老橡树倒在那里。它庞杂硕大的根翻出路面,地下留出一个深深的大坑。它向着空空的路中央栽倒,落地时奇迹般没有伤及房屋、车辆等无辜。
人们神情肃穆,面对老橡树在飓风中的这一出生命谢幕,无言。屋门前有老橡树的这户人家,女主人怀抱着她的孩子,怔怔的。
第二天,风雨停了。阴沉沉的天色下,满地黄叶及大大小小的断裂树枝。
从老橡树倒地起,就惊动了镇上的人,也不知道是由哪一股莫名的神秘感应。人们接着风闻而至。最后到的是一个工人小组,他们接令来清理道路,把倒地的老橡树搬走。
这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老橡树粗壮、硕长,分支庞大,所以先得把老橡树截成一段一段。电锯驾到老橡树身上,刺耳地开动,装载车随后就位。玫丹薇路一个下午成了伐木工场。
老橡树的离去触动着邑秋人的心。原本铺天盖地盛大的一棵树,化作了一车木材和木屑,离开了。它原来占据的地方,忽然就空荡荡的,这是留给邑秋人心头的失落。
后来,屋前有老橡树的这户人家,立了一个售房的牌子。有人议论:是不是老树倒下造成了路基松动?房子不牢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是否那一夜老橡树在离去的最后时刻,发出了生命崩裂的声音,所以房屋的主人因无法从伤逝的冲击中走出而选择搬家,也未可知。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荀子·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