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可见茶叶蛋。褐色的椭圆形鸡卵在沸腾的汁水里,被那誉为“东方神奇的树叶”或“南方佳木的叶子”温柔地搓洗得发亮,有檀树的色泽。茶叶蛋也有它的生日,那就是农历四月的立夏。那一天,它被冠以“立夏蛋”之头衔。传说立夏吃蛋后身体强健,还有分送亲友的习惯。谚有“立夏吃蛋,石头都踩烂”。
立夏蛋已不再是一枚普通的鸡卵,它还传达出节气的呼吸,文化的信息。它提醒人们:“入夏了,农事要办了,你也要注意强身健体呵!”它是抽象节气的形象大使。就像汤圆之于元宵节,青团之于清明节,粽子之于端午节,西瓜之于立秋,桂花之于农历八月白露,月饼之于中秋,菊花酒之于重阳,年糕、饺子之于除夕、大年夜,每一种食品已经成了某个节气、节日的特定符号,无法变易。
想我小时候,在城镇小户人家,平时果腹之物不过是些苋菜梗、盐茄糊、菜汤饭。此外,还要到梓荫小山脚下去锄几行地,种些黄豆、蚕豆、茄子,婶婶在厨房的小天井里弄个鸡笼养几只母鸡。黄豆收上来,婶婶还舍不得全吃光,要连荚晒成“豆瘪”(豆干),把盛着“豆瘪”的篮子高高地挂在厅堂墙柱上。我乘着无人之时,每每移过梯子来,爬上去,偷一把,把凹陷处抚平,认为如此毫无蛛丝马迹了。然后捧着豆干到外边去,美美地嚼。篮子里的豆瘪一次次凹下去,一次次抚平,渐渐浅下去,婶婶竟没有发觉,大喜。现在想来,60年前偷吃的案子,竟不了了之,实在蹊跷。而立夏那天,婶婶慷慨地煮了一大锅茶叶蛋,并不用篮子挂在什么高处,我不但吃了个饱,而且拿了几枚到学校里去炫耀。堂姐还用五色丝线给我编了个蛋套,将蛋挂在胸前,兴奋得就像获了大奖章。她们没有说什么立夏之类典故,我却永远忘不了。立夏还吃糯米、倭豆(学名蚕豆)饭。立夏还用软菜、豆瓣煮立夏羹吃,吃了长力气,所谓“吃了立夏羹,石头踩个坑”。还吃“脚骨笋”,当然不是吃毛笋,毛笋时已过,而是吃小笋,用酱油、麻油,味道远远超过现在的油焖笋罐头。据说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竹笋”之“竹”与“足”音近,古人谐音之故。
立夏那天也称人。那时没有脚踏的体重秤。于是三叔借来了人家称柴的大秤。称体重自然以重为荣,可怜我总是瘦小而轻,一直怕称体重。现在也怕,倒是怕发胖了。
说实在的,对于立夏理论上的认识,是直到上了师范才接受地理老师的启蒙。原来那个小小的蛋代表的立夏,竟跟茫无涯际的地球绕太阳有关。地球离开太阳的距离最近是14700万公里,最远是15200万公里,那个轨道居然也有一点点椭圆形。转着,转着,转出冬去夏来。现在的书上仍旧写着:“立夏,岁时节气名。每年公历5月6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45°时开始。这时暮春方去,新暑初回,万物生长,欣欣向荣。但根据气象学划分,平均气温高于22℃时为夏季,此时,只有南岭以南才算真正进入夏季。”今年则是在公历5月5日10时是立夏。如果在农村,可以看到夏季明显地来到了,如陶渊明所说“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了。
立夏与农事关系密切,这时农作物生长渐旺,田间管理日益繁忙。农谚“立夏三朝遍地锄”“立夏无雷声,粮食少几斤”。周代时连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吕氏春秋·孟夏》载:“立夏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不是天子那么亲民,是他懂得:人是要吃饭的呀!没有春种,夏锄,哪来秋收,冬藏?·
立夏蛋,感谢你!让我这住在水泥丛林里的人接上些地气,感应了节气,怀想起田野,在这又一个新的夏天来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