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24日,音乐家周大风先生返乡。当日傍晚,我即赴北仑客邸叨陪末座。那时周老已年逾八旬,华发略稀,脸庞仍丰满白皙,微张的唇间时露笑意。当时北仑一所小学的校长正与他商讨音乐特色教育,商讨后握别。周老应允一定去指导。
6月25日,周老参观了大碶文化宫,在楼上楼下缓缓浏览,见老年活动室内桌桌满座,老人们都在下棋、玩牌,便问八十岁以上高龄有几位。文化宫干部介绍了几位,周老与他们握手问询,极为兴奋。忽然,他提出要看幼儿园,我们便陪他去街对面的周翠玉幼儿园分部参观。时及正午,幼儿园老师笑着候在门边不作声,周老见小小双层床上的小朋友都把头扭过来,眼珠乌溜溜好奇地看着门外这几个客人。他发现打搅了幼儿的午休,当即静悄悄地离开。文化宫干部说幼儿园小班在街南端新址,他似有余兴,时间却不够用了,只是说:“幼儿最好二三十人一室,这人还是睡得太多了。”
接着周老便应邀去北仑区实验小学,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儿,校长笑着试探说:“您给我们当个顾问,出点主意?”周老连连挥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当了多少顾问,像新昌中学——”说是这样说,可还是接了大红聘书。我不揣冒昧,插了一句:“这可是您的故乡啊!”“那还有灵山学堂!”他急不可耐地补了一句。他又对校长说:“实验小学,实验小学,就是要搞实验;不要面铺得太开,可以单科实验。现在有的学校‘实验’只挂挂牌子,在实验啥?”我插嘴说:“现在还脱不了应试教育,没办法。”他有点激动:“什么叫‘素质教育’?‘素’就是‘白’,素质,相当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是全面的,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要开拓学生的潜能。什么叫好学校?不是出分数,是出人才!”我说,我们教书依靠“教参”,教学方法是“磨豆腐”,好教师的标准是学生分数考得高。周老当即说:“教师教答案,学生背答案,考试考答案,我最反对。我向省里提过,也向国家建议,要培养学生创造精神!——不是创新!”他是省政协委员,又参加省教育厅巡视,他为教育在到处大声疾呼。我们赞同说,应是“创造”,不应是“创新”;前者针对“无”,后者针对“旧”,确有质的不同。他仍旧忍不住补了一句:“‘创新’仅仅是改良,‘创造’才能超过别国。你看人家发展多少快啊,老是模仿!中国画过去就只讲临摹,徐悲鸿、刘海粟引进了西方技法,创造了新的画风……”这次他对音乐几乎没提起,对当前教育的误处痛心疾首。
下午,周老回到儿时的母校——灵山学校(邬隘中学)。学生正大考,校园静谧。校领导陪他走了一圈,校史陈列室小巧精致,墙上有他的行书、隶书,玻璃柜里的黑白照片中人,有些是他的校友,他陷入沉思中。这些烈士、高干、文化名人,像一长列胶卷;对于他,是活生生的。
又到大碶后洋村他的故居,看望了替他管房子的族弟。故居是典型的江南民居瓦屋,石板明堂,正厅,厢房,东西轩子间,后园有古井,井边有石板围起来的花坛,长着两棵茂密的大树。他问鲁彦故居如何,我们说早就坍掉了,找不到了,文化宫的同志连忙把周老的故宅摄影存照。
为了建设,他的房子要和别人一起整体拆迁。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连屋柱被风雨剥蚀的灶间也进去待了好一会儿,口中喃喃自语:“啥地方屋好?要么到大碶那边去买一套?”这使我想起画家贺友直先生越来越频繁地往北仑跑,好长时间住在新碶老街,并说好身后把所有藏书献给北仑人民。这时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古人说,“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差可比拟。
6月26日上午,周老与甬上徐老季子先生均参加了北仑区政协举办的“姚燮研讨会”。姚燮(公元1805-1864),晚清镇海(今北仑)人。字梅伯,号复庄,又署大梅山民。道光举人,长于诗、词、曲及骈文,部分作品反映了鸦片战争前后的史实。也善绘画,人物、花卉皆工,尤精墨梅。著有《复庄诗句》《疏影楼词》等。北仑区人民政府已初步确定姚燮墓址,找到碑一块,并从民间征集到十余幅国画真迹。周老对我们说,姚燮的影响不在海宁王国维之下。可见在经济建设的同时,“寻根”——发掘、保护人文不只是海外人士,也是我们家乡本土人的急事了。
大风先生的日程已满,当驰回省城了,而其长者教诲,却多方使我辈受益。